“没想到……我那表妹就那么丢了。也不知是那庙的菩萨真的灵验,还是我姨母的儿子运到了,后头一连生了四个儿子。至于那个妾……倒是也生了个儿子,只她命薄,没享几天福,就去了,现在我姨母膝下有五个儿子,但却天天只念着我那表妹……”
    杨柳虽然怀着身孕,但着实理解不了那位夫人的想法,不论儿子、女儿,不都是怀胎十月吗?不都是夫妻二人的血脉传承吗?为什么要因为性别而厚此薄彼呢?难道女儿,就不是亲生的了吗?生孩子的时候就能不疼吗?
    见杨柳神色平静,季寅宸清了清嗓子,“那个……我是这么想的,就算,就算你不是我表妹,就冲着你这长相,也多少能给我姨母一些慰藉,宽宽她的心神。你也能暂时寻个住所,好好想一想,以后能去哪里。若是待久了,觉得京城不错的话,那便在京城留下也无妨。”似乎是怕杨柳拒绝,他又多说了句,“就当是,我刚才帮了你,你也帮我个忙吧。”
    安妈妈拉了拉杨柳的袖子,“杨姑娘,不然,就应了吧?反正咱们确实没有地方可去,跟着他走,有个照应也好。”
    “您这会儿倒是不担心他是坏人,要把我拐去卖了?”
    “刚才是老奴看走了眼,他这模样,出身应当不俗。”那股子收放自如的压迫感,在爷跟前还能不惧,插科打诨的,应该不是普通人才是。
    另一边,小顺也碰了季寅宸一下,“少爷,还没确定身份呢,您就把人往回带,这样合适吧?万一弄错了怎么办?”那表小姐的位置空着就空着了,这随便领个长相相似的回去占着位置是怎么回事啊?
    “家书上不是说了吗?姨母最近的身体愈发不好了。姨母这是心病,我这是给她寻心药呢,不管是不是亲生的,她那长相总摆在那里,是,那就皆大欢喜,要是不是,让姨母认她做个干女儿也没什么。只要姨母能好,其他都是小事。”
    季寅宸这话,小顺没法反驳。只暗自感叹,这麻雀长得好了,也能有人把她拱上枝头。
    “那个……你们既然要一块儿走,那我是不是可以回城去了?”黄师傅还是巴不得和这几个人撇清关系。
    “你刚出来,就又回去,车上还一个人都没有了,岂不是惹人怀疑吗?跟着我们一块儿走一趟,京城反正也没有几天的路程。”
    “季公子说得不对。”
    “哪里不对?”
    “他便是要走,这马车也是要留下的,这马车是我花银子买来的。”
    若黄师傅身上有银子,那他此刻必然是把银子往外一掏,直接摆在杨柳他们跟前,昂头说一句,这车他不卖了。但他没有,他身边别说银票了,连碎银子都很碎,都给他们家那厉害婆娘给收去了。没银子,那就只能憋屈了。
    “可说好了,一到了京城我就走的。”
    “嗯。”杨柳点了点头。
    一路上,季寅宸对杨柳都十分照顾,看着就像是她真是他的嫡亲表妹。越往京城走呢,季寅宸的心就越定,小顺的心却愈发虚了起来,这两个人出来,四个人回去。到时候该怎么说啊?
    京城,白侍郎府邸。
    “又要换?她这到底动没动筷子啊?她是宫里出来的不成,这嘴怎么就这么挑呢?”
    “什么宫里啊?你这嘴,还真是什么都敢说,也不怕犯了忌讳。要我说啊,她应该是在厨房里头做过厨娘的吧,那股子小门小户出来的小家子气。咱们府里的大厨,那手艺,老爷夫人都是夸过的,就她一会儿说咸了,一会儿说淡了。怎么煮都不合她心意,这么能说,自己怎么不下厨呢?”
    “啧,人家会投胎呗,虽然这……做了十来年的麻雀,但股子里头终究是凤凰,这不,一朝上了枝头,总得摆点儿大小姐的范儿吧。唉,只是折腾死我们了。更辛苦的是傅师傅,这么些日子,就光为她忙活了。”
    “姑娘,这粉真的没人用过。”
    “没人用过,怎么一打开就只剩下半盒了呢?你当我原来没买过粉吗?我原来买的那些,那从来都是满满当当的,打开的时候要特别小心……你们怎么不说话了?怎么都不解释了?欺负我刚回家不久是吧?行,我去告诉我娘去,你们都瞧不起我。”
    自多年走散的女儿寻回,白夫人脸上一直都挂着笑,每天每天的,心情都好得不得了。这么多年了,她才刚觉得人生圆满了。照旧在佛前跪着念了经文之后,白夫人起身准备去看看女儿,这自从女儿回了家,她一天没见她三回以上,这心里就不安定。
    没想到这一出门,就看到女儿红着眼眶朝着她的屋子过来了。
    “宛清,怎么了?怎么哭了?”
    “娘,她们都欺负我,看不起我。”说着话,她的泪又漱漱而下,一副惨得不能再惨的模样,白夫人的心顿时就揪了起来,这么些年,她的女儿流落在外,也不知道受了多少的苦,这会儿好容易寻回来了,没想到她们府里头的人居然还敢奴大欺主。
    “宛清啊,别哭了,哭得娘心都要碎了,你说,是谁欺负你了,娘让人打她们板子。”
    “所有人,他们都看不起我。娘,不如我还是走吧,省得留在这儿,碍他们的眼。”
    “胡说,走什么走,这儿就是你的家,你好容易回来了,还要去哪儿?你这是……还在怪娘是吗?怪娘当初不小心把你给弄丢了。”说到这里,白夫人也红了眼眶,这么多年下来,为这个丢了的女儿,白夫人不知道落了多少泪了。
    “娘您别哭,当初也不是您的错,是我自己顽皮,这才受了多年的苦,以后我再不离开您身边了。”
    “傻话。姑娘大了,哪儿有不嫁人的。但娘刚把你找回来,还想多留留你。过几天,娘带你出去参加个花宴,让大家都知道,我们家姑娘回来了,到了能嫁人的年纪了。”
    “娘,女儿离开了您那么多年,也不想那么快就出嫁。就算要出嫁,女儿也不想嫁太远,不然就又见不到您了。”说着,她的声音又哽咽了起来。
    “自然自然,娘都想好了,就在京城给你寻一门好亲事。”
    “娘,姨母家不是有两个表哥,都还没成亲吗,不然……就亲上加亲如何?这样女儿不会被婆母欺负,您也不用花时间去替女儿寻好人家了,能多抽点时间陪着女儿。”
    她这一番话,让白夫人想起了季寅初,该不会,是季寅初接她回来的时候,两人……“好,下回我和你姨母商量一下。”
    “嗯,女儿全凭娘亲和姨母做主。”
    很快,白宛清院子里头的人就跪了一地。大家都觉得冤枉,虽然对这个突然多出来的主子,大家都没啥亲近感,但……基本也都是尽力伺候着的。主要还是……她太能挑刺了。老是被鸡蛋里头挑骨头,谁还能没个脾气呢?她们虽然是下人,但也是人。
    白宛清靠在白夫人怀里,目光发冷地看着那跪了一地的人,心中只觉得畅快。这就是身份啊。出身多重要啊,要她还是杨桃,只怕就只能是那跪着的其中一个的命。
    白夫人摸了摸女儿的发梢,打量了一下跪的齐整的众人,“听说,你们都长能耐了,连大小姐,都能不放在眼中了。那么我们白府也再容不下你们了。”
    “奴婢不敢!”
    “老奴不敢!”
    一时间,下头的人就开始慌乱了起来。宰相门前七品官,白府虽然是比不上相爷府的,但终究也是官家,她们在白府做事,出去也是能抬着头的。这要是被赶了出去,等于就是被断了生计了,这比白府门第高的不会要她们,比白府门第低的,不敢要她们。
    一个人开始磕头之后,其他人也开始跟着磕,不是比谁磕得快,而是比谁磕得重。
    见了血之后,白夫人撇开了头,“行了行了,都别磕头了。”为了寻回女儿,她是在佛前许了愿的,这见血……终归不好。没得伤了女儿的福气。
    “你们,可都知错了?”
    一应人自然不敢说出否定的答案。
    “娘?”白宛清不干了,就这么重重拿起,轻轻放下吗?那她以后说话,还有什么威信啊?
    白夫人只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你们先都下去吧,每个人罚三个月的月俸,各领五个板子。”
    见女儿嘟起了嘴,白夫人冲着她笑了,“怎么,不明白娘亲为什么没有听你的话,把她们都打一顿赶出去?”
    “娘亲做事,自然有娘亲的道理。女儿是小辈,只有听从的份。”
    “你啊,和娘年轻的时候一样,这脸上藏不住事。你转过来,娘亲和你好好说说。”
    杨桃抬起了头,望向了这张酷似杨柳的面容,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也只是让她看着更有韵味,并不折损她的美。心中只是愤愤,为什么杨柳就能那么好命呢,有这么好的娘亲,这么好的家世,不过转念一想,会投胎有什么用呢?还不是和她一样,在杨家受苦。现在到了能享福的时候,她却不在了。都是命!
    “她们呢,在白府都不是一天两天了,府里的规矩,她们都很明白。府里的忌讳,她们也不会犯。这么多人,一下子全都换了。那府里肯定是要乱套的。新人进府,免不了一番调叫,娘亲现在只想好好待你,其他的,都不想费心了。这一回是轻罚,若还有下一回,那便依了你,可好?但娘亲以为,她们都不是傻的,必然是不会再犯的了。”
    “好吧。”
    “对了,娘亲让人去请了裁缝来,给你做几件新衣裳。”
    “真的?娘您对我真好。”
    杨柳回了屋子之后,看着微微跛腿的丫鬟,心中得意地不行,“你你还有你们,都过来,帮我把柜子里头的那些衣裳都给扔了。”
    “扔了?姑娘,那些可都是新衣裳。是夫人这些年想您的时候,让人估摸着做的,没人穿过的。”
    “我说扔,你是听不懂人话呢,还是故意和我对着干?忘了刚才的那五板子了吗?还想再多挨几下是不是?”
    “奴婢马上就办,姑娘您息怒。”
    想她?白夫人想的可不是她,是她那个愚蠢的好姐姐。给死人备下的东西,她才不要穿呢,没得沾了晦气。
    “动作麻利点儿,没吃饭吗?给我扔的远远的,听清楚了吗?怎么不回答?”
    “是!”
    丫鬟麻利地干活儿,杨柳自顾自地走到了镜子跟前,揽镜自照,长得不像又如何?她身边有娘亲留给她的玉佩,就够了。
    当初其实……不是杨柳调皮,是求子心切的杨夫人见她长得玉雪可爱,旁边又没有人跟着,想着老话说,捡一个别人的孩子来养着,老天会给她送来自己的孩子,这才趁着人多把她抱走的。
    当时杨柳穿得不俗,杨夫人是害怕了一阵子的,就怕哪天突然有人找上门。好在杨柳当时年纪小,哭了几天之后,就渐渐地好养了起来。见她乖巧,杨夫人也是高兴的,觉得自己这险没有白冒。
    至于那块玉佩,杨夫人虽然不懂这些,但看着只觉晶莹剔透,觉得应当不是普通物件,怕她夫君科举入了魔,为了银子把它卖了,就藏了起来,直到觉得自己快不行了,才把玉佩和一封信给了杨桃,之所以不给年纪更长的杨柳,是怕她知道自己的身世,去寻亲人,那他们这个家,就散了。
    杨夫人把东西给杨桃的时候,只说这东西重要,要杨桃一定藏好了,至于具体的,等她长大了,看了信就能明白了。杨桃自小就喜欢这些,只是家里没有多余银子,就算有,也买不起这样好的,所以她一见了这玉佩就十分喜欢,怕被姐姐看到了被她抢走,被爹爹看到了,被拿去卖了,所以藏得好好儿的,然后藏着藏着,就把这事给忘了。直到……她重病了一场之后,突然就想起了这事了。
    季府之中,季夫人听说二儿子回来了,脸上先是一阵喜,然后便是一阵怒气。让他早点回来早点回来,他应是应了,这拖拖拉拉地,这么久才回来,本来还想着让他和寅初一块儿去接他们表妹的。
    “让他进来吧,别整那些有的没的。”
    季夫人口中的‘有的没的’,指的是从前的那些事儿,有一次他也是回来晚了,也不知是从书里还是从戏文里学的那一招负荆请罪的戏码,可能还是要些面子的,也怕疼,倒是没有光着膀子背着荆条,而是横背了根大木棍,他们白府的大门,他倒是入得轻松,到她这儿,就卡住了。
    “夫,夫人。”
    “怎么了?”
    “少爷他这回……”管家说得有些犹豫。
    “有话直说,别婆婆妈妈的。”
    “少爷这回,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还带了个姑娘。”
    “什么?”本来仪态十足的季夫人突然就跳了起来,“你再说一遍,他带什么回来了?”
    “一个年轻姑娘。”
    “长什么模样?”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这姑娘是谁家的,是他从哪里拐回来的。但她问管家这些,管家肯定也不会比他多知道多少,不如直接问那惯会胡作非为的混小子。季夫人深吸了口气,“让他给我滚进来,立刻!马上!”
    白府之外,杨柳蒙着面,看着守门的石狮子发呆。
    “没事,别怕,我娘她人挺好的。特别通情达理。”
    季寅宸这话,杨柳有些不信,要是真如他所说,那他们为什么不直接进府呢?他又为什么要让她把脸给蒙上呢?
    安妈妈在一旁,是已经吓傻。那门口能立着石狮子的人家,能是普通人家吗?她这会儿倒是不担心杨姑娘被卖了,就怕杨姑娘因为冒认身份……被人打死。多少次,都想开口和杨姑娘说,不然就算了,反正她现在也有孩子了,这亲生爹娘认不认,没什么重要的。但她的腿,就是没法动弹,这嘴,也跟针线缝上了一般。
    “二少爷,夫人让您滚进去,立刻,马上。”管家脸上带着笑,忠实地重复了季夫人的话。
    季寅宸回头看了杨柳一眼,“管家,您下回说话,能婉转一点吗?我娘那在气头上的话,你怎么就能这样直接重复呢?伤了我面子是小,伤了我的心,您给请大夫看吗?”
    “容我提醒您一句,您滚进去地越慢,夫人只怕越生气。”
    季寅宸:“……”
    滚自然是不能滚的,但季寅宸的步子倒是迈得比平时大,也比平时快。当然在此之前,他有特意回头和杨柳交待一声,“你没事,你慢点儿走,我先去和我娘通个气。”
    “好。”
    管家一点儿不着急,就和杨柳保持一样的速度,一边走一边往杨柳的脸上看,显然还是惦记着刚才季夫人问的问题呢。不过杨柳脸上蒙着的不是纱巾,管家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所以然来。只觉得,她的眼睛挺好看,还……有些眼熟。
    “娘,儿子想死您了。”
    “嗯,你娘我,是快被你气死了。你这一出去,就跟脱缰了的野马似的,要不是我去信让你回来,你是不是就要等你在外头玩够了,才能想起京城才是你的家,家里还有人在等着你啊?”
    “那指定不能,我虽然人在外头,但心是在家里的呀。您平时没感觉吗?”
    “行了,别贫嘴了。说说吧,你拐回来的,是哪家的姑娘?”
    “怎么能用拐字呢?那是儿子特意带回来的。专治姨母的心病,肯定见效。”
    “心病?你姨母的心病,早就好了。还用你带人来治?那姑娘是哪位神医名下?”
    “好了?姨母不想表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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