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承将那个紫檀木匣抱在怀里,慢慢拂拭。他神容仍冷,但手上的举动却极轻极缓。
    他知道皇帝打的什么算盘。皇帝对他有无杀心他不能确定,但欲借此给他个教训是一定的。
    皇帝心中对他是极其不满的。
    皇帝身为上位者,不能容忍他这样强势的态度也正常,他先前也想到了这一层。但他手中底牌也足,如今海寇四散滋事,便是皇帝执意打压他的恶果之一。朝廷自家当然也能想法子剿寇,但那是舍近求远的法子,并且不一定长久。
    太子为人也强势,但太子的想法与皇帝不同。异日太子登基,他就可以重新与朝廷打交道。
    那个时候,他便能真正归国了。
    至若他去年的那一遭劫难,算是对他过往罪责的些许惩治。
    宗承敛眸。
    他先前为梁王给皇帝捎信时,曾跟皇帝做过一笔交易。他以梁王在倭国的所有势力分布,跟皇帝换孔氏的安稳——他母亲不会随他赴倭,国朝之内莫非王土,他担心无论他如何安顿孔氏,皇帝都能寻见。一旦他跟朝廷交涉不成,他母亲便是他最大的软肋。
    皇帝不知是由于知道他不会因着他母亲对朝廷言听计从还是怎的,就他打探来的消息来看,朝廷那边确实没有难为他母亲。
    宗承轻吁一口气,指尖在紫檀木匣上流连。
    太子应当是知晓皇帝的截杀谋划的,非但如此,太子大抵还知道他根本没死,如今不过是等着他去重新与朝廷商洽。
    宗承面容清隽,一身阔袖深衣,长身立于樱花雨中,风扬衣袂,花拂袖缘,本应是风流蕴藉之态,但因了他眉目间的霜寒之色,他整个人宛若一把即将出鞘的利剑,三分冷厉,七分沉敛。
    宗承凝眸谛视枝头锦绣花团,轻轻道:“一期一会,世事无常,前路漫漫,究竟会转道何方,又有谁知呢。”
    顾云容头回生产之后便有了经验,交夏不久,她发现自己又有了身孕。
    太医切脉之后说看不出男女,她自己私心里希望是个女儿,如此一来她就儿女双全了。因着这个孩子胎动比昂昂少,她觉得一定是个安安静静的女孩儿,桓澈却偏跟她唱反调,说她这回怀的说不定是个文静的男孩儿。
    她眼下怀胎七月,依旧坚持每日出来散步,不然怕届时临盆不好生。
    桓澈纵然素日再是忙碌,也会拨冗陪她出来活动。
    这日午后,桓澈带她去了皇宫北面的万岁山。
    万岁山风光韶秀,山下遍植奇花异木,又豢有鹿与鹤,俨然九天紫府落尘寰。
    顾云容不敢登山,只在山下漫步四顾。她听桓澈跟她一样一样介绍周遭花木怪石,忽道:“阿澈,我问你一件事——你最初是如何对我倾心的?”
    桓澈一顿,问她为何忽然问起这个。顾云容只道是一时起兴,再三追问缘由。
    桓澈被她缠磨得了不得,抓住她不住拉扯他衣袖的小手:“心仪一人,何需缘由?”
    “怎不需缘由,总要有个起因的。都道情不知所起,但其实必定是有起因的,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譬如我,最初对你生出好感就是因着你生得好看,之后了解更多,才愈来愈喜欢的。”
    桓澈眼看着岔题也绕不开,只道他的状况与她的略同。
    顾云容不信,满面狐疑之色:“我初次见你时,你都没多看我一眼,怎会是因着我的容貌看上我的?”
    桓澈轻轻握住她双肩,目光一转,低声道:“其实是因为,我那会儿做了好些关于你的梦,我觉着我们两人之间必定是有所牵系的,说不得前世是夫妻。因此对你格外留意。之后几次见面,自然而然就喜欢了。”
    “我们前世是夫妻又如何,你不喜欢我顶什么用。”
    “绝不可能,你人美心善又冰雪聪明,我岂会不喜你。”
    顾云容瞥他一眼,心道这家伙求生欲越来越强了。
    “那你说,若你的确不喜我,亦或者让我认为你不喜我,是何缘由?”
    柔风丽日之下,她容色皎皎,澄明秋水中映出满园芳菲,亦映出他傀然身影。
    桓澈对着她出神俄顷,挽住她的手,道:“何必问这许多设若之事,仔细累着,我让他们抬来步辇,咱们一道去观鹤赏鹿吧。”
    顾云容一把按住他手背:“你幼时好似也没有这般狡猾,如今怎生越发滑头了!”
    桓澈回首凝睇她,眸光幽微:“容容怎知我幼年是何模样?”
    (正文终,番外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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