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厢有青马竹马之缘,却无夫妻之份。
    谢景闻声转头,起身叙礼。
    天寒,顾云容内着紫绒袄裙,外穿毛绒丰厚的雪貂大氅,迤逦徐行雪地,更显她芙蓉面皓如霜雪,眉眼胜画,窈姿曼态。
    她微屈身朝他道了万福,问他叫她前来所为何事。
    谢景恍神须臾,淡声道:“表妹即刻就是亲王妃,我受不起表妹的礼。”
    他说罢又是一顿,他这话说得仿似透着一股酸气。
    “将表妹叫来,是想与表妹说,怡姐儿的婚期就定在明年正月二十,我今次过来,也是来敬奉请帖的。”
    谢景看向她:“她让我冒昧一问,届时可能拨冗,前来吃一杯喜酒。”
    顾云容知道谢怡也是婚期在即,这阵子都被杨氏拘在家中待嫁,没能来寻她。
    她认真想了一想,道:“我尽量去。婚后事虽繁,但二十那日应当能空出来。”
    她又让谢景代她向谢怡转达她恭贺新婚之意,便问谢景还有何事。
    谢景不语。
    他缄默得太久,以至于顾嘉彦都禁不住低声提醒。
    谢景仍是闷声。
    顾嘉彦见状,让顾云容暂回。
    顾云容才回身,谢景遽然一步上前,一把攥住她的手臂。
    她骨架娇小,又瘦俏,即便隔着厚衣皮裘,依旧能感受到她手臂的纤细。
    谢景瞬时忆起过往种种,几是咬牙切齿道:“兜兜你实与我说,你究竟是何时与衡王相识的?为何当初你我才解了婚约,你就与他四处巡游?”
    顾嘉彦唬了一跳,忙去扯拉谢景。
    谢景心下悲愤,气力颇大,顾嘉彦急得寒风中冒汗,低声与他解释当年状况。
    谢景不信,双目赤红:“那他缘何要带上你,只带表兄莫非不成?”
    顾云容也没法答他。这个问题她当年不懂,现在也不懂。
    顾嘉彦眼看着谢景陷于失控,情急之下附耳跟谢景低语几句。
    谢景一顿,须臾,松开手。
    顾云容舒口气,摸摸因拉扯挣扎疼痛麻木的手臂,抬眼扫了垂眸不言的谢景,忖量一回不知说甚,遂作辞离去。
    谢景稍稍平复,坐回亭内炉旁。
    顾嘉彦惊魂未定。这事要是被他爹娘知道,等他考罢明年春闱,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谢景目光定在远处枝头的薄雪上。
    顾嘉彦适才与他说,他不顾虑己身也要想想自家父母姊妹,衡王看顾云容看得紧,倘知晓他今日之举,恐会报复。
    谢景想起顾云容先前问他是否作梗于顾同甫那件事,嘴角溢出一抹冷笑。
    不用问,将此事捅到她面前的人必是衡王。
    眨眼间便至正旦。
    除夕之后,日子仿似过得尤快。大年初五这日,顾家上下忙得人仰马翻。
    亲迎日虽在明日,但实则前头两三个月已开始走仪程。如今纳徵、发册、铺房、醮戒等礼节俱已过讫,纳徵礼物、发册礼物、催妆礼物等礼也先后送至顾家,只差亲迎。
    转日初六,桓澈于承天门受命讫,转来顾家接亲。顾云容翟衣翟冠,由女官导引,与桓澈行罢诸礼,又乘凤轿随桓澈回到承天门过礼。
    礼毕,往奉先殿行庙见礼。
    庙见礼成,又偕赴王府,行合卺诸礼。
    既成,新人入洞房。
    待到撒帐、唱祝毕,打发众人喜钱出来,室内方消停。
    顾云容知今日仪程已走毕,忙吩咐秋棠与春砂将她脑袋上的东西都拆了。
    徐氏选来选去,最后还是在陪嫁丫鬟里加了这两个进来。
    两人起先不敢,然顾云容再三坚持,又思及王爷出去前交代好生侍应,这便给顾云容卸了翟冠钗环,又拿篦子给她通了发。
    顾云容将身上吉服也一并除了,换上家常衣裳,顿觉浑身松泛,一头倒入帐中,却又被花生枣子等硌着,咧咧嘴,随手一拂,腾出一小片空处,瘫倒在床。
    从旨意颁下那日至今,婚礼章程过了四个月,还不算完,明日还要入宫朝见帝后,后日还有盥馈礼,再后头还有三朝回门……
    顾云容内心哀嚎。
    她又饿又困,阖上眼挣扎片刻,终是没爬起来吃东西,交代殿下来了叫醒她,迷迷糊糊沉入梦乡。
    初更时分,宾朋渐散。
    桓澈拓门而入,转过须弥座紫檀透雕花鸟屏,入目就见顾云容窝在一堆花生桂圆里面拥被而眠。
    秋棠等人惊而见礼,欲去唤顾云容,却被桓澈挥退。
    待屋内只余他二人,他近前细观。
    他出身皇室,见过美人无数,顾云容可称个中魁首。
    她侧对他,粉唇微嘟,卷睫飞翘,如瀑青丝流泻枕被,罗缎阔袖上翻一截,露出一只玉雪娇润的纤纤柔荑。
    满室春暖,她睡得酡颜如醉,如绽桃花,引人采撷。
    桓澈放轻呼吸。
    他平日不爱饮酒,今日被淮王并几个宗室世家子弟按着灌酒,闹闹哄哄,推辞不过,以为要扶墙回房,谁知出来时竟只是感到些微头晕,始觉自己原来如此海量。
    他坐到床畔,想了一想,握住她的手,俯身亲吻她脸颊。
    触之如温玉似娇蕊,既软且香。
    原只预备亲一下就唤醒她,谁知愈吻愈迷醉,鼻间满是她身上香泽气息,激得酒意上涌,浑身燥热,索性就势压倒,解她衣衫。
    顾云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在旷野上漫步采花,忽有一只大猫扑入她怀中,她不慎跌躺到长绒毯一般柔软的草地上。那只猫不住在她身上蹭,又舔她面颈,拿爪子扒拉她,似求抚慰。
    她被蹭到颈上痒痒肉,笑着躲,又舒手抱猫,慢慢顺毛。
    那猫却好似越抚越大,末了生生压在她身,沉得她胸口憋闷。
    她在猫脑袋上拍了一下,嘀咕了句“乖乖下去”,侧手推猫。
    大猫非但稳如泰山,还低低咕噜了一声,竟是伸爪来扒她衣裳。
    顾云容一惊,合着还是一只色胚子,奋力起身之际,蓦然醒来。
    四目交对。
    一个满目幽光,一个满面懵相。
    桓澈适才亲吻之际,但见她一面笑一面躲,又主动张臂拥住他,一下下轻抚他脊背。
    还叫他乖乖。
    一瞬的受宠若惊后,他意识到她是在做梦,却也因着她的举动受到了鼓舞,完全压她在身下,扯她衣衫。
    顾云容反应过来,面红耳赤。
    她闻见他身上酒气,又看他面有红晕,要起身去给他端醒酒汤,又问他可要沐浴。
    桓澈一把按住她:“你再抱抱摸摸我。”
    顾云容觉着他可能真是有些醉了,拍拍他:“你先松开我,不然我不抱也不摸。”
    “我一松手你就走了。”
    顾云容闻言,心中忽然又酸又软,飞快在他脸颊上印下一吻,轻咬耳朵:“我不走。”
    他身子僵了一下,暖香热息里,头又开始晕乎。
    “你乖乖躺着,一会儿喝一碗醒酒汤,不然第二日起来头疼。”
    他听她这般说罢,缓缓躺回枕上。
    等他被她看顾着喝了醒酒汤,歇息片时,头晕稍减,提出去后头园子里赏梅。
    顾云容也知王府花园里有一片梅林,眼下还在花期。
    两人简单拾掇,捧着袖炉出了暖阁。
    路上,顾云容问他怎就忽然起意要去赏梅。
    他侧首看她:“我今日检视府邸时,见梅花开得正好。虽说春宵一刻值千金,但我方才蓦地想,灯下雪中的梅花大约别有一番韵致,这便想与你踏雪寻梅去。”
    “你看,”他猛地凑到她耳畔呵气,惊得她一缩,“旁人都是一进洞房就办事,我们是看了花儿再办事,是不是显得雅趣绝俗,与众迥异?”
    他看她红着耳朵低头不语,止步,一手半揽她,一手拨弄她貂裘上柔顺的皮毛:“怎不说话?你觉着这主意不好?那不如我们一边看花儿一边办事?”
    顾云容深深埋首。
    真是什么都敢说,大冷的天,他也不怕冻住……
    桓澈带了把剪刀过来,到了梅林,与顾云容一道剪了几截梅枝,预备回去插瓶。
    两人又逛游一圈,方欲回去,忽闻一道震天响的尖啸。
    桓澈心弦一绷,倏地冲来挡在顾云容身前。
    两人都如临大敌,谁知循声抬头一看,竟是一朵烟花升空。
    桓澈嘴角轻扯。
    顾云容吁口气,正要拉他回还,却见又一朵烟花盘绕破空,紧接着,啸声勾连成片,此起彼伏,震耳欲聋,两人对语几乎不能闻声。
    顾云容仔细一看,发觉那烟花华美烂漫,一时倒驻足仰观起来。
    那焰火接连不止,花样多变,一时是琼花仙台,一时是宫阙楼阁,一时是村坊社鼓,嵯峨壮观,惟妙惟肖。
    甚至还有五鬼闹判、十面埋伏的巨幅场面,几乎覆盖整个街巷的上空。
    上一幅烟消光陨,下一幅立时腾补,俯仰之间,仿佛置身光怪陆离的梦境。
    顾云容叹为观止,她头一回看到这样壮观的焰火。
    桓澈也不急着走。烟花还在次第升空时,他仔细留意了燃放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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