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琅摇了摇头,小声道:“安国公当然不能忍,圣上也想追究,但太后娘娘心疼世子爷这个亲孙子,要死要活的拦住陛下惩处他,最后这位世子爷仅仅被罚在京郊的大觉寺礼佛一年。”
    叶信芳突然觉得带着沈琅也不是一件坏事,他本想避开沈琅,奈何人家日日算着他除服的日子,一路死皮赖脸的蹭到了京城。
    对于沈琅来说,蹭到了就够了吗?完全不够,沈琅还非要叶信芳将他送到家。
    送到家就够了吗?完全不够,还要送进门。
    不这样做可以吗?不可以,沈氏看不懂眼色厚脸皮琅先是跟着叶信芳回了京城的宅子,来着不走,看他那模样,如同静坐示威一般,完全能在叶信芳家坐到天荒地老。
    无奈,叶信芳只得送他回侯府,一到侯府,就看到侯府的门房见到沈琅归来时,那个惊恐的表情,大喊着:“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
    不知道还以为是在喊“鬼子进村”。
    “你个小兔崽子,谁准你回京城!”沈侯爷跑出来时手上提着一根长棍子。
    沈琅立马躲在叶信芳身后,“叶状元邀请我一起返京,我盛情难缺!”
    “是‘却’。”叶信芳纠正道,心中暗叹,姜云明跟沈琅一比,真的是十分出息了。
    沈琅立马改口,理直气壮的向他父亲道:“盛情难却!”
    沈侯爷在传胪大典上曾经见过叶信芳,故而识得,此时见果真是叶信芳,也是一惊:“叶状元,犬子所言可是当真?”
    叶信芳能怎么办,当然是赶紧送神走,背着良心答道:“沈公子生性单纯,每每提及家中亲人,因思念痛哭不止,叶某见此心中不忍,便邀请他同行。”
    沈侯爷恶狠狠的瞪了沈琅一眼,“叶状元,还要多谢你将犬子带回京城,沈某不胜感激,还请入内一叙。”
    叶信芳刚想拒绝,就听见云板之声响起,一敲四响。
    接着就听见门房上有人来报丧,“侯爷,平西王世子殁了。”
    沈侯爷脸色大变,喃喃道:“国师的话……”
    叶信芳曾经打听过平西王,这位战功卓绝的王爷,为京城人八卦最多的,不是他的战功,而是他被国师预言活不过二十的儿子。
    据说,当初平西王找国师为自己的独子卜算,国师不过一眼就道:此子活不过双十,不必问前程。
    平西王虽然愤怒,但却不敢公开表示怀疑国师,转而找了许多相师高僧之流,重新为世子卜算,除了国师之外,所有人卜算的都是富贵一生的运势。
    而后没几年,平西王流落在外的次子被找了回来,似乎是因为多了一个儿子,心里多了一份底气。
    而如今,云板四声,让沈侯爷又想起了那个跟随先帝半生,容颜不改,却在说完预言之后青丝变白发,七窍流血而死的国师。
    “今天是几日?”沈侯爷问向身边人。
    “侯爷,今日是三月二十。”身边人恭敬答道。
    “竟然是真的……”沈侯爷喃喃自语。
    “侯爷,叶某就先告退了。”事发突然,如沈侯爷这般的勋贵肯定有许多事要处理。
    沈侯爷脸色凝重,没有再挽留,京中人只知道那个与平西王世子有关的预言,却不知道国师不止说了这一个预言。
    “活不过二十,不必问前程”,沈侯爷心中一直思量着这句话,暗想着,这句预言曾经作为太后拿来救平西王世子的保命符,却被遗忘了他本就是一张催命符。
    叶信芳出了侯府,只见街道上来来往往的军士,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今日比往日里要多上许多。
    回到家中之时,张氏等人还在归置行李,杨慧问了一声:“相公,我听见了云板声……”
    杨慧明白四声的意义,三声添丁四声报丧,这满京城都笼罩在云板声中,也不知到底是死了什么大人物,但愿不要影响到叶信芳。
    “平西王世子殁了。”叶信芳想着才在城门就见到此人,转眼之间,说没就没了。
    “那不是……”杨慧想到了柳亦然,有些担忧的问道:“会不会牵扯到表哥?”
    “不知道,我过几日去王府吊唁,到时候看看能不能见到表哥。”叶信芳一想起来,就满是忧心忡忡。
    第二日叶信芳先去翰林院销假,自来哪里都不缺少长舌人,无论男女,天生都有一颗八卦的心,叶信芳终于从同僚口中得知了平西王世子的死因。
    “听说昨日里,王妃本不让世子出城打猎,世子却一意孤行,下午的时候世子返回京城,叶大人你也知道,咱们这位世子爷历来飞扬跋扈惯了,可不会给谁让道。”同僚王大人嘴巴跟播报机一般,说的又快又清楚。
    “昨日,世子爷的坐骑至三里街的时候,一个老翁避让不及,眼看就要被他的‘赤影’践踏而过的时候!”
    叶信芳见他眉飞色舞说得活灵活现,暗叹这人不去说相声真的可惜了。
    “忘了跟你说,赤影就是世子爷的坐骑,那可是上等的汗血宝马啊,进贡给陛下的,被侄子仗着年纪小给截胡了,说起这事,你说陛下心中估计也很气吧,不过世子爷殁了,这马估计就要回到陛下手里了。”
    “咳咳,老翁。”叶信芳提醒已经歪楼的王大人。
    大嘴巴王大人继续说道:“说起那老翁,说时迟那时快,眼看就要丧生马蹄之下,就在这时,突然出现一个身着青衣的男子,男子身如残影,在马下救人之余,这位侠客似乎是想教训一下世子爷,随手掷出折扇打在马脖子上!”
    正在紧张刺激的时刻,王大人戛然而止,叶信芳四处看了看,也没有别的长官到来,他只见这位王大人眼睛眨了眨。
    叶信芳瞬间会意,问道:“然后呢?”
    有些人就跟强迫症一样,别人不答一句,自己就说不下去了一样。
    王大人衣袖一甩,做出一副说书先生的姿态,“折扇打在马脖子上,马匹受了刺激,直接将世子爷甩了出去,咱们这位爷头朝地落下,摔得头破血流,当场死亡。”
    这就没了?叶信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王大人说的太精彩了,感觉还有点意犹未尽。
    “那青衣人如何了?”叶信芳追问道。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满京城都在找他,偏偏让他给跑了,叶大人,你说奇不奇怪?”
    王大人顿了顿,低声道:“叶大人,此事我与你说了,你万万不要告诉他人,特别是朱榜眼。”
    叶信芳以为自己不在的这几个月,大家与朱士元之间发生了什么事,赶忙问道:“为何不能告诉朱大人。”
    王一灵王大人理直气壮的解释道:“因为我要亲自告诉他。”
    感谢长舌王大人,叶信芳对于“大嘴巴”这三个字,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了。
    这类皇亲丧事,自有礼部的人帮忙料理,叶信芳听说礼部都忙翻了天,一时就传来办得不好意,今日太后发脾气,明日平西王摔杯子,王妃闹着要寻死……
    叶信芳只感觉就是一场大戏,似乎所有人都预料了此事的发生一般,最悲伤的估计就是王妃了,独子殁了,半生依靠都失去了。
    他本想前去吊唁,后来才知,头几日是大人物们吊丧的日子,他这般的小官,起码要在十日之后才能上门。
    然而没有等到叶信芳上门那日,京中的云板又响了起来。
    第98章 天命
    平西王世子头七的晚上, 王妃殁了。
    两眼瞪大, 舌头伸得很长,死相可怖, 如同被冤魂索命一般。
    以上描述均来自王大嘴。
    据说是死了儿子,觉得没了指望, 自缢而亡。
    “叶大人, 你说咱们这位王妃娘娘也是出身名门, 她怎么就那么想不开呢?”王一灵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接着小声说道:“你说这满京城, 没了儿子的贵夫人那么多,怎么偏偏她就看不开呢?”
    既然是正室,没了孩子,可以抱养可以过继, 断然不会如同王妃这般,因忍受不了丧子之痛便寻死, 须得知晓,高门之内, 自缢是一件极不体面的事情。
    而王妃对外的死因, 是突发疾病。
    王妃死了, 这下子最忙的就变成了礼部,世子的葬礼还没有办完,王妃的又来了,礼部四处借人,每个人都忙得连轴转, 翰林院也被借了不少人。
    叶信芳也顺势过去帮忙。
    王府依旧是那般富贵,但比之去年所见,令人觉得萧条许多,王府下人也不见去年那般意气风发,每个人都是行色匆匆,脸上带着朝不保夕的惶恐。
    “据说是世子殿下恶事做的太多,冤魂索命,牵连到了王妃娘娘……”叶信芳路过花园,听见假山里传下说话的声音。
    叶信芳觉得偷听别人说话很不礼貌,然后就轻手轻脚的找个角落猫了起来。
    “那下一个岂不是王爷?”另一个声音沙哑的女人猜测着问道。
    “王爷上过战场,怎会惧怕这些恶鬼?”最开始听到的女声说道。
    “这可难说,王爷自己就背了那么多条人命。”那个沙哑声音的女人这般说道。
    叶信芳见他们说话声音越来越低,踮起脚尖伸着头身子向前倾,形容十分猥琐。
    却只听见二人脚步快速离开的声音。
    叶信芳见没有八卦听了,正想离开,突然背后伸来一只冰凉的手捂住叶信芳的嘴,拉扯着叶信芳往假山里面走。
    任由叶信芳如何挣扎,那个人却按得死死地,等到进入假山里面,叶信芳只听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你到这里干什么?”
    叶信芳顿时放松了下来,转身过来,柳亦然依旧是那副俊美无俦的模样,“表哥,慧娘很担心你,所以我到王府来看看。”
    “谁要你的关心!”柳亦然微微撇开视线,盯着假山石壁恶狠狠地说道。
    叶信芳知道这人口是心非,但他又是杨慧为数不多的至亲之人,丝毫不以为意,接着劝道:“表哥,王府凶险,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你还是随我离开吧。”
    假山中光线不好,叶信芳只看见柳亦然一身丧服,他皱了皱眉,朝他说道:“如今已经不是我想抽身就能抽身了,信芳,我的事,你们不要管,你来了也好,这东西你拿着。”
    柳亦然从怀中拿出一只荷包来,递给叶信芳。
    叶信芳一摸,里面像是装了纸,借着光线打开一看,全是折叠整齐的银票。
    “表哥,你哪里来这么多钱?”叶信芳神情中满是震惊之色,慌忙将荷包交还给柳亦然。
    柳亦然没有接,叹了口气,“这些年积攒的银钱,我都换成了通票,你带给慧娘,就当是我给她攒的嫁妆。”
    “表哥,如今我们夫妻不缺银钱,你也不容易,这些你留着自己花用,你日后娶妻成亲,也需要许多花用。”叶信芳总听杨慧念叨着柳家几代单传,还指望着柳亦然传宗接代。
    哪想到柳亦然面色一苦,自嘲道:“娶妻生子?哈哈,我如何还能想这样的事?”
    叶信芳想到那日看到的那一幕,顿时有了不好的联想,“表哥,你……跟王爷……”
    柳亦然笑着道:“你这个样子是知道了?是不是也瞧不起我?”
    叶信芳摇了摇头,“若是知道你遭受此事,这些年受了如此多的苦楚,慧娘还不知要如何担心,我们怎么会瞧不起你?”
    柳亦然深深的看着他,“没想到你真的能浪子回头,替我照顾好慧娘,不要再来王府了。”
    “表哥,现在王府乱的很,我们走吧,天涯海角总能找到地方重新开始,只要活着,我们总能想到办法的!”叶信芳拉住他。
    柳亦然用力的扯开他的手,“信芳,不是所有人都能重新开始的,有些事,不能说算了就能忘记的。”
    “总归是人重要,我们一起总能想到办法的!”叶信芳有了不好的猜测,哀求道:“表哥,我们先离开这里再从长计议。”
    “信芳,你快走,不用管我。”柳亦然态度十分坚决,明明心中知道此次别离就是生离死别,但脸上却带着笑,似乎很开心的样子。
    “一起走!这里太危险了!”平西王府一个接一个的死人,且柳亦然的样子,明显是不愿意待在平西王身边,叶信芳想着先带他走,藏起来之后再商量怎么办。
    “你先走吧。”柳亦然将叶信芳死命塞过来的荷包,又塞回了对方的手中。
    叶信芳不接,“我们一起走,大不了这个官我不做了,总能找到一条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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