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笛一转,握在手中。
    转身之时两手交叠都负在身后,脚步中是一种说不出的怡然与闲适。
    顾觉非走远了。
    陆锦惜有些恍惚。
    分明是清隽倜傥的背影,可她竟莫名觉得这背影中透着一种十分难以察觉的得意,还有……
    胸有成竹。
    她无比确定——
    刚才他凑过来克制地吻她,就是在勾引她。
    比起方少行那点道行,顾觉非这种千年的画皮妖,即便在这七情六欲一道上没什么修炼,也需要更加小心。
    他是暂时不想被她睡,还想方设法,要骗她动心。
    顾觉非……
    陆锦惜注视着他背影,回想起他方才那几乎令她丧失了理智和判断的眼神,只觉十二万分地棘手。
    那种感觉……
    中毒了一般,上瘾。
    ☆、第93章 第093章 机锋
    原地站了有好半晌,陆锦惜都没怎么回过神来。
    永宁长公主从另一头走过来的时候,顾觉非已经离开,她倒是没注意到,反而瞧见了她神态,便问道:“刚才可没吓到吧?”
    在她的印象中,这侄媳还是有些柔弱的。
    陆锦惜神思都还还没收回,这一瞬间几乎是下意识地以为永宁长公主说的是顾觉非,问她有没有被顾觉非吓住。
    还好关键时刻念头一闪,反应了过来。
    永宁长公主说的“刚才”,指的应该是方少行拦截匈奴使臣闹事的时候。
    心里面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她微微一笑,欠身一礼,只回道:“劳婶母担心,吓到倒是不至于。只是这一位方大人的胆子,的确是很大……”
    “岂止很大?”
    简直算得上是无法无天了!
    永宁长公主皇家出身,自来尊贵,最见不得的就是方少行这种不守规矩的,会给人一种不受控制的感觉。
    可偏偏,萧彻似乎觉得此人不错。
    面上的神情不是很好看,她又想到了刚才与两位老大人之间谈的那些话,不由摇了摇头。
    抬手一搭,旁边的侍女已经主动扶她上车。
    陆锦惜也在随后登车。
    依旧是永宁长公主在主位,她则靠在靠左侧窗户的位置,两手交叠搭在腰间,一副温雅娴静模样,哪里还看得出半点刚才与顾觉非“相斗”时的慧黠与狡诈?
    永宁长公主对她的性情,还半点没察觉。
    坐下来后,便道:“方少行胆大包天,敢在这当口上闹事,还戏耍了匈奴使臣。可皇上这一次只‘小惩大诫’,那点俸禄算什么‘惩’?这分明是要抬举他了。”
    抬举?
    陆锦惜只觉得“抬举”这个词用得有失偏颇。
    方少行这性情的确是难以令寻常人忍受,可论本事,怕也找不出几个能与其匹敌比肩之人,本该早早出头的。
    永宁长公主话这么说,无非是因为她不喜欢方少行。
    陆锦惜心里清楚。
    所以这一刻,她只听着,没插嘴。
    永宁长公主又道:“皇上是什么样的性子,我是打小就看着的。你且看着,过不了多久,方少行就能被拔起来重用。这一回,就是卫仪在后头使坏,心里不满意,那也拦不住。”
    当初方少行被贬,就是因为卫仪。
    陆锦惜还记得,那一次也是在这车里,但不是回将军府,而是在去太师府的路上。永宁长公主说,方少行行为放浪不检,轻薄了卫仪的贴身宫女,以致那宫女投井死了。
    现在又是在这车里,永宁长公主说,方少行会被重用,谁也拦不住。
    前前后后,其实也没过去多久。
    她眸光落在自己透明圆润的指甲上许久,似乎是斟酌了一番,才抬起头来,有些谨慎地问道:“可皇上不觉得方大人这般做,很犯忌讳吗?”
    “能有什么忌讳的?”永宁长公主摇头嗤笑,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格外地锋锐,“这么多年的仗打下来,谁心里没一口恶气?可有的人敢出敢做,有的人却不敢。薛况虽也去了几年,可你想起来,心里不恨吗?”
    陆锦惜心头一凛。
    念头微微一转,她便将垂叠在腰间的手指慢慢地收紧,似乎被永宁长公主这一句话触动了什么心绪,但又压着不说出来。
    这就是“陆氏”应该有的反应了。
    她做戏的本事一流,永宁长公主是没怎么看出端倪来。
    眼见着她谨慎地克制,便想起她在殿上对萧彻说的那一番话来,又不由叹了一口气:“你为着这庶子,也算尽心尽力了。”
    “不瞒婶母,方大人拦那匈奴使臣的时候,侄媳的确觉得心底快意。可转头一想,两国议和也不容易。大将军沙场征战多年,不就为天下百姓有个好日子过吗?”
    抬起头来,她坦然地注视着永宁长公主。
    “战是手段,和也是手段。侄媳心里,没什么可恨的。”
    沙场征战多年,就为天下百姓有个好日子……
    听见这话,永宁长公主竟没来由地恍惚了一下。
    薛况那一张为风霜雕琢变得逐渐坚毅的面孔,在她脑海闪现,依稀是金戈铁马;可一转,又变成了顾觉非冰冷又愤怒的神情,一把把当初所有卷宗都掀翻在地……
    其实,至今她都觉得很迷惑。
    当年事实的真相,到底是薛况以战养兵、意图谋反,还是皇帝嫉贤妒能,觉得薛况功高震主,顾觉非借刀杀人?
    看薛况,她觉得这人一腔赤诚,忠肝义胆为国;看顾觉非,又不觉得他当年那一番的情状能够作伪。
    谁忠,谁奸?
    只怕都要掩埋进历史的尘埃里。
    史书上,哪里写得了什么忠奸善恶?
    有的,只不过是成王败寇!
    沉默了有片刻,永宁长公主的面色难免有些异样,她也回视着陆锦惜,忽然问了一个问题:“先前那些卷宗都给你搬了回去,看得怎么样?”
    平白问起卷宗?
    陆锦惜可不觉得永宁长公主是忽然想起来了才问起,兼之她方才说那话,就存了要看看她反应的意思,早把她有些不对的神情收入了眼底。
    心头上,那种微妙之感便浓重了起来。
    “还没看完。”斟酌了片刻,她捡了点不痛不痒的来说,避重就轻,“迟哥儿是闹着要讲故事,所以借了卷宗看了许久。往日,侄媳都不知大将军打仗有这般厉害的。”
    这话,听上去也完全是陆氏应该说的话。
    只是永宁长公主都没在意。
    因为她既没有在她的话里听出什么怀疑和疑惑,也没有听出什么别的情绪。很显然,这侄媳又能看出什么?
    都是兵刃战事,寻常妇道人家,即便是如今改了性子,多半也是看不懂的。
    所以末了,她还是没有说什么,只呢喃了一声道:“那就好……”
    到底是哪里“好”呢?
    陆锦惜是没明白。
    她只觉得,那一箱卷宗里面,怕还真有点玄机。
    一则平白无故怎么会有被整理好的卷宗?
    二则卷宗中记载的某些细节,实在让人耿耿于怀。
    更别说永宁长公主现在的态度了。
    只是永宁长公主不说,明摆着就是觉得这事儿她这种真正的“妇道人家”没必要知道,且陆锦惜觉得,自己知道了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所以干脆没问。
    赶车的车夫,又换成了当初那个黑衣的侍卫。
    在她们说话的时候,车驾已经驶了出去,没一会儿就上了笔直的大街,一路朝着将军府的方向而去。
    道中。
    顾觉非是自己往回走的,既没有骏马,也没有车驾,就连软轿都没一顶,只这么闲庭信步地走着。
    他虽出来得稍早,可永宁长公主毕竟是马车。
    这一时间,便见那奢华的车驾,穿过了京中这最繁华的一条主街,去得远了。
    他远远地看着,别的没感觉出来,只感觉到了这一位永宁长公主的特殊与尊贵,还有……
    那驾车的,有些面熟。
    停下来细细一想,不是宫里面常看到的一个御前一等侍卫,又是何人?
    “当真是物以类聚……”
    难怪说,永宁长公主忽然对她这侄媳另眼相看呢。
    这做派,一个外放张扬,一个内敛含蓄。看似十分不同,可细细深究,本质上竟没有太大的区别。
    游戏人间。
    玩弄人心于鼓掌。
    在真正认识陆锦惜之前,顾觉非从不觉得这些字眼,可以用来形容一名女子,且还半点不让他生厌。
    情爱两字上,他的道行,或许的确不如陆锦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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