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鹭听着,心里头就打了个冷战,只瞧了那还一无所知的贺氏一眼,便躬身带着其他人退了出去。
    屋里,于是只剩下了陆锦惜与贺氏两人。
    贺氏看着那些人出去,也不知怎么,心里头总有点不安,尤其是看见陆锦惜脸上那纹丝不动的笑容之时,就有些莫名的心虚了。
    “二弟妹这是什么意思?有什么腌臜的话,是丫鬟们听不得的?这还要关起门来说。”
    “腌臜话?”
    陆锦惜现在就想给她两巴掌。
    回来的路上,周五家的自然已经将所有的情况都禀告给她了。
    白鹭带人去要东西,贺氏几乎立刻就变了脸,在自己屋里把白鹭从头到脚地骂了一顿,东西和银子,却是怎么也不肯退。
    “咱们将军府,素来是个有规矩的地方。”
    “本来大嫂平日多支领一些东西,报到我这里来,我体恤大嫂与我一样,是个可怜的寡妇,且你还没儿子傍身,所以我都睁只眼,闭只眼给过了。”
    陆锦惜淡淡地开了口,贺氏却听得浑身发抖,简直像是被人当面扇了巴掌!
    一句“可怜的寡妇”,再一句“没儿子傍身”,都戳中了她的痛脚!
    她差点惊得坐不住:“你怎么敢——”
    “我怎么敢?”
    陆锦惜的声音,也终于稍稍抬高了些,但看着贺氏的目光,已经带着十足的凌厉!
    “我有什么不敢的?”
    “倒是大嫂你这么糊涂,后来支领东西也不告诉我,实在叫我惊讶。不过大嫂素来温柔贤淑,知书达理,乃是一等一懂规矩的人,我想大嫂说不准是忘了。”
    “可如今这模样,看着怎么不像?”
    “你!”
    贺氏顿时一窒,只觉得好几个大帽子被她扣了过来,压得她心里跟火烧一样!
    白鹭来要东西,她是断断不能给的。
    这些年打库房拿了多少东西,她自己都没个数儿。若要比她将这些辛苦攒下来的一朝吐出去,无疑是要她的命,要珠姐儿的命!
    陆锦惜竟这样毫不客气,当场将她拆穿,像是活生生将她身上披着的一层皮给扒了下来!
    贺氏立刻恼羞成怒:“你就这样刻薄,苛待长嫂!不怕日后遭天谴吗?我是这府里的大奶奶,多用些东西怎么了?昔日我掌家的时候,对你可也不薄啊!”
    天谴?
    大奶奶?
    还提到她当初掌家的时候?
    都是哪年的老黄历了……
    陆锦惜一则为她的脸皮厚度震惊,二则忽然有些怜悯她。
    “我有没有苛待你,你自己心里清楚。昧着良心,睁眼说瞎话,你也是个有女儿的,就不怕报应到珠姐儿身上吗?”
    她的声音,嘲弄极了。
    “亏你还记得自己是府里的大奶奶,也知道你掌家,是‘昔日’的事了!”
    最后这一句的讽刺,显得尤为辛辣!
    世上最打脸的,往往都是事实。
    “你好端端的提珠姐儿干什么?!”
    贺氏气得身子发颤,脸色煞白,看不见半分的血色,伸出手来指着陆锦惜,张着嘴,却怎么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就这么过了好半天,才低低笑了一声:“是,你是说得对,那也都是昔日的事了……”
    这语气,听着似乎不那么对劲。
    陆锦惜只觉得贺氏之前的态度那么强硬,眨眼之间似乎不会就这么转性了,眉头一皱,目光凝在对方脸上没动。
    果然,笑过后,贺氏脸上便出现了一种近乎刻毒,乃至于怨毒的表情!
    “看来你还记得,昔日这家里是我掌着中馈!”
    “如今你要这样逼着我孤儿寡母,不就是想赶尽杀绝吗?!”
    “薛况死了,你运气好,留下个薛迟给你撑着。可我有什么?”
    仿佛是这些年积攒的怨气,全都在这一刻爆发。
    那声音,颤抖中带着一种哀戚,平日脸上的冷淡与幽怨,则全变成了厌恶与痛恨!
    “你丈夫害死了我丈夫,如今你还要诅咒我女儿,逼我们娘儿俩上绝路!”
    “……”
    陆锦惜听得愣住了,她想过与贺氏之间会发生冲突,但绝没有料到贺氏竟然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
    “大嫂这是何意?”
    “何意?”
    贺氏惨笑一声,牙关都紧咬了起来,眼底却泛上一层泪光,想起了噩耗传来的那一天……
    她的丈夫薛冷,薛况的大哥,薛家长房的嫡长。
    就那样躺在那里。
    于是她所有的依靠,就这样轰然倒塌。
    “二弟妹的忘性可真大……”
    “我丈夫怎么死的,你是薛况的妻子,不该很清楚吗?”
    “他们兄弟两个,一起上的战场。他死的时候,你那个百战不殆的丈夫薛况,不就在他身边吗?!”
    薛冷。
    陆锦惜眉头紧皱,想起了旁人对这一位薛家大爷的评价:天纵奇才,奈何英年早逝。
    可以说,在薛况没出人头地之前,他就是当之无愧的薛家顶梁柱。
    只是后来谁也没想到,他会那么年轻就死在了战场上。也没有谁会想到,行二的薛况,会在后来超越其长兄,到达一个他已故的长兄无法到达的高度。
    将门之中,葬身沙场这种情况,其实并不少见。
    薛家兄弟的情况,只是惨烈了一些罢了……
    陆锦惜端坐在原地,只看见贺氏一脸凄然地坐在自己的对面,用那种看仇人的眼光看着她。
    或者说,看着昔日的陆氏,看着陆氏的丈夫。
    “那样的境地下,就他一个人活着回来……”
    “他不是能耐吗?怎么连自己的兄长都救不了?”
    一声反问,却偏偏带着无边的质疑。
    贺氏恶狠狠地笑了一声,眼底却略过了一道微光。
    “陆锦惜,我告诉你——”
    “他才是薛家的嫡长,他才是薛家的顶梁柱!若非你那心狠手辣的丈夫对他痛下毒手——”
    “哗啦!”
    “啊!”
    贺氏那叫嚣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尖叫。陆锦惜是抄了那茶盏就直接给满嘴喷粪的贺氏泼到了脸上!
    顿时狼藉一片!
    此刻的茶水,尚且有些温度。
    贺氏脸上立刻红了,脸上涂着的微厚的脂粉,也一下有些散下来,整个脸看上去糟糕极了。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见所感,强忍着那种微烫的感觉睁开眼睛来,却只看见陆锦惜冷冰冰的目光。
    不带有丝毫的感情,看得人头皮发麻。
    “哐当。”
    已经空了的茶盏,被随手扔在了桌上。
    陆锦惜不知何时,已经起身来,站到了贺氏的近前。
    看上去,贺氏似乎蒙了,也似乎吓住了。
    她手里紧紧攥着一张锦帕。
    陆锦惜伸出手去,将之抽了出来,笑得不很好意思:“都怪我太心急了,刚才见大嫂胡说八道了这么多,一直也没喝上一口茶,想给你端来着,不料竟然手滑。”
    锦帕轻轻按在指尖,将之前沾上的茶水擦干净了。
    她这次慢条斯理地抬起头来,貌似纯善地看着似乎被吓住的贺氏,唇角慢慢拉开了一抹微笑。
    仁慈极了。
    还是像尊菩萨。
    可在贺氏看来,这简直像是妖魔鬼怪,咧开了嘴朝她一笑!
    一股森冷的寒气,立刻从她身上冒了出来。
    “你、你……”
    眼前这个陆锦惜,实在是太陌生了。
    以至于她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应对,甚至在对方说出这一番话的时候,竟然忘了去反驳。
    茶水挂在她的鬓发间,也挂在她的脸上,甚至滑下她的脖颈,透进她的衣领,让她忍不住地打着寒战。
    陆锦惜却像是没看到,微微倾身,就靠近了她,居高临下地拿着那锦帕,就朝贺氏的脸上,用力地按了下去。
    一擦,便是一道红痕!
    但陆锦惜的语气,还是轻飘飘的,好像自己正在关心贺氏一样。
    “有一句话说得好,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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