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的下场,也摆在这里。
    她到底是遇到了什么?
    顾觉非不由玩味了起来。
    “六年前,我曾面临与夫人类似的抉择。顺势而为,固然简单,且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也于我毫无损耗。可吾心所愿,终究难为。”
    “所以人生在世,利弊权衡,都是废纸一张。”
    “说到底,千金难买我高兴。”
    为国为民也好,报一箭之仇也罢,反正殊途同归,而他也正好只重视结果和本质。
    弄死了薛况,他才痛快!
    这一番话,都是真话。
    陆锦惜听着,觉出了不凡,不由望他。
    顾觉非却依旧随意模样:“所以逆水行舟,固然艰难,可若让我来答夫人,不过一句‘我心我性,人莫能改’。即便会与天下为敌,又有何妨?敌得过天下,世人言语,终不过满嘴喷粪而已。”
    我心我性,人莫能改。
    即便与天下为敌……
    何等凛冽的一句话?
    可他说来,却好像不是什么惊世骇俗之言,亦非什么离经叛道之语,只一派平淡,唯有眼底那几分闪烁的微光,透着一点点锋锐之感。
    若非她注视着他,不曾移开目光,或许便错过了。
    这样的一番话……
    岂不与她所思所想的“权势财富到位,一切迎刃而解”,有异曲同工之妙?
    琅姐儿那件事,她其实早已做了决定。
    如今问计于顾觉非,实是蓄意为之——
    大部分人面对需要帮助的弱者之时,会心生同情,并且产生自己处于强势的错觉,由此生出安全感。
    男人对女人,尤其如此。
    所以,在顾觉非对她已经有所警惕的情况下,原本的陷阱和套路都不好使。这个时候,她转变策略,示之以弱,让顾觉非答疑解惑,可让他因为安全感,放松警惕。
    但她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这是一只画皮妖。
    但他藏在画皮下的里子,或恐比外面披着的画皮,漂亮一百倍,一千倍……
    这个突如其来的认知,让陆锦惜有些着迷。
    且因为知道他方才所言,都出自肺腑,所以她越发恍惚,竟忍不住呢喃了一声:“相见恨晚……”
    这声音太轻,顾觉非听得很模糊:“夫人?”
    陆锦惜这才回过神来:可得小心,别把自己搭进去……
    她面上露出几分不大好意思,却一笑:“大公子一席话,真如醍醐灌顶,叫我心里一下通透了不少。我也想……”
    话说着,她偶一垂眸,声音却忽然低了。
    视线落处,正好是窗沿。
    不知何时,她的左手,与顾觉非的右手,并排都搭在上头。她手背雪白,他手指修长,竟是一样的雅致。要紧的是距离……
    太近了。
    只需要轻轻一勾小手指,就能碰到。
    像极了上次那一张药方的距离……
    若有若无的暧昧,其实可以无视。他们之间本没有什么,心若坦然,一切无愧。
    但陆锦惜却知道,这样的情形,有更好的利用方法……
    浓密的眼睫一颤,她一顿,接着却慢慢挪动自己的手指,看似自然且悄无声息地,将手掌缓缓缩回……
    距离,重新拉开。
    那一刻,顾觉非见着她举动,却是心头一跳!
    耳旁近乎是“轰”地一声,仿佛连周遭的虚空,都为她这一个不经意的缩手所点燃。
    四下里弥漫开的,是那忽然浓烈的……
    暧昧。
    明明是个克制且避嫌的举动,却仿佛勾连着什么,让“本来没有什么”,变成了“好像有点什么”。
    于是,原本若有若无的那种暧昧,全被勾了出来,浮出水面。
    顾觉非本比她高出大半个头,此刻视线一螺,便能瞧见她螓首低垂,眉目如画。尤其是那芙蓉美人面上,好似点染着一抹娇态……
    他不确定,这是不是他的错觉。
    分明这样端庄地站着,可浑身上下,又无一处不妖娆……
    那是一种让人心里发紧,口干舌燥的感觉,伴随着异样,从心底蔓延到身体,占据了他整个人。
    顾觉非的理智,还可以很清晰地判断:这一次,比她先前说“独一无二”的时候,更为强烈,更为失控……
    手搭在窗沿上,却好似搭着一块火红的烙铁。他分不清是手更烫,还是心更烫……
    敏锐的洞察力和直觉告诉他:陆锦惜八成是成心的。
    可那重要吗?
    下过太多盘棋了,往往开局的时候,他就能预见结局。
    尽管才三面之缘,也还不曾完全动心。
    可他已经可以确定,在面对着这个女人的时候,他毫无抵抗之力,甚至连拒绝的心都生不出半分来。
    沦陷下去,不过迟早的事……
    他曾劝觉远和尚投子认输,如今竟也不得不劝自己缴械投降。
    一切的念头,不过都是电光石火。
    窗外传来了锣鼓齐鸣之声,顿时有人大声叫好,顾觉非不用回头都知道,这外面演的是一出“变脸”。
    面具会一张接一张的换……
    揭到最后,便会露出真容来。
    可他顾觉非,会有露出真面目的那一天吗?
    他不知道。
    “夫人……”
    收回目光,注视着陆锦惜,顾觉非忽然这么唤了一声。
    这嗓音,隐约着一股缱绻的味道。
    陆锦惜听得有些酥。
    她隐约意识到好像有哪里不对劲,抬眸起来,却一下撞进了一双幽深眼眸。
    一双,毫无避讳的眼。
    深邃的瞳孔,不可见底。
    先前隐藏下去的情绪,重新铺满他眸底,于是温文尔雅都褪了个干净,只剩下刀光剑影过来的侵略,甚而侵占!
    陆锦惜立时感觉身子一僵,竟像是为他目光所定住。
    顾觉非就这么倾了身,靠近了她。
    视线带着温度,状似不经意般,从她微启的丰润粉唇上划过,最终一声低笑,嗓音低醇而喑哑,在她近前响起。
    “请恕觉非冒昧,也有个问题,想要请教夫人——您对在下,好像颇为垂青?”
    垂、垂青?!
    是垂青没错,但是……
    陆锦惜脑子里是“嗡”的一声,炸得雾茫茫一片,根本没闹明白这到底是个什么发展,跟她想的没一处能对上!
    这货居然不按套路出牌?
    一张俊脸,近在咫尺,微有棱角,眉眼清隽,真的是……
    犯规!
    陆锦惜气得银牙暗咬,只觉那微微滚烫的气息,落在她雪白的耳朵上,激起一阵颤栗的浅粉,让她忍不住想要避开。
    想过吃老草,但她对自己先被啃一口这种丢脸的事,毫无兴趣。
    陆锦惜没有说话,但顾觉非其实也不需要她回答。
    答案在他心底。
    所以,他只凝视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道:“长公主为夫人准备的名册,我已看过。不过都是些凡夫俗子,配夫人不起的。但请夫人拿到之时,不必浪费时间细看,付之一炬即可。上面没有我的名字,他们,也争不过我。”
    陆锦惜还是说不出话来。
    只有那黑白分明的眼珠,眨了眨,带着微妙和奇异,望着他。
    这一刻,顾觉非很想就这么一埋头,吻她。
    可他到底忍住了。
    重新将两个人的距离拉开,顾觉非看了看外面照落的日光,带着几分惋惜告辞:“但请夫人给我一些时日。今日有约于计老,不敢失信于人,但愿改日再与夫人相叙。”
    ……
    顾觉非消失在了门外。
    陆锦惜站在窗边没动,只能瞧见他的身影,出现在了下方的街道上,穿过了热闹的人群,渐渐去远。
    可直到看不见了,陆锦惜人都还有些懵,恍惚至极:“我是不是玩脱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哦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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