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喜欢挑战。
    唇边挂上一抹笑,她自然地走了进来:“原本只是在这翰墨轩挑选书画,兴起了想要写点东西。但许是前阵大病初愈,体虚手软,竟连笔都拿不住了。大公子可没伤着吧?”
    “无妨,不过染污衣袍,还请夫人不要挂在心上才是。”顾觉非向旁边让了一步,一摆手道,“还请您坐。”
    雅间靠南,对设着两把玫瑰椅。
    中间的四方茶几上,已放着一只精致的白瓷茶壶,周围摆了一圈六只精致的茶盅,绘制着深青的竹叶纹。
    陆锦惜依言坐下了。
    顾觉非则落座在另一侧,伸手翻了两只茶盅出来,并排放着,端了壶,依次向内注入茶水。
    陆锦惜注视着他的动作,只发现他举止从容。
    修长如玉的手指,搭在白瓷的茶壶上,明明普通至极的动作,由他做来,却自有一种赏心悦目之感。
    毫无死角。
    “本来昨日才收了大公子请孟大先生专程送来的谢礼,正思不日再访贵府,岂料今日这般阴差阳错,可算得上是‘恩将仇报’了。”
    陆锦惜半开了个玩笑。
    顾觉非自然给面子地笑了起来,自是千种风度,万般迷人。
    他捧了茶盅,放到了陆锦惜那一侧。
    “您提起昨日的礼来,觉非心中还很忐忑。”
    “论情论理,家父用过药后,腿寒有所缓解,是夫人全了我一片的孝心,乃是道不尽的恩情,本该我亲自登门拜谢。”
    “只是我与夫人尚不相熟,是以不敢冒犯,只好请孟济前往,以示重视。”
    尚不相熟……
    好一句“尚不相熟”。
    陆锦惜看着面前的茶盅,端了起来,指腹触着温温的一片。
    分不清,是茶水的温度,还是顾觉非手指方才留下的余温。
    她略饮了一口,也笑道:“都是大公子太客气了,本来家父与令尊也是旧识,我送药也是晚辈的心意。更何况……”
    话说到一半,她秋水似的明眸抬了起来。
    那眼底,是一点歉然。
    “更何况,我倒宁愿自己不曾送过的。”
    顾觉非是个聪明人,但她在聪明人面前,也不需要戴愚蠢的面具。有时候,聪明人之间,才会相互欣赏。
    “大公子本也准备了寿礼,我送过了,却是让大公子一番的心意付之东流……”
    当日不能说的话,过去了却是可以坦诚的。
    可这话,简直像是温温然地捅了顾觉非一刀。
    他自然知道,她说的是那一张捡到的药方。可脑海中回忆起的,却是当日与顾承谦的种种矛盾,父子间的种种误解,甚至还有那朝着他身上砸来的汤碗……
    心底一片冷阴,慢慢笼罩了上来。
    顾觉非没有说话。
    陆锦惜的目光,则在他脖颈上那一条浅浅的血痕上停留片刻。
    这是当日就有的。
    但不知情的人,兴许以为这是哪个烟花柳巷里的女人留下的吧?
    心情,极度愉悦。
    陆锦惜当然是故意说出这话来的,不往他心口戳一刀,又怎么能见着画皮下那一点真实的鲜血呢?
    当然,她也不会做太过。
    眨眼间,陆锦惜便好像意识到了自己方才的话,并不很妥,面上歉意更重,又带一点隐隐的局促:“刚才是我多话了,还请大公子勿怪。不过说起来,今日能在这里遇到,还是您昨日送礼的因由。见了那一本诗集,我才想起来这里逛逛呢。”
    完全分辨不出有意还是无意,就想不知道那一管湖笔从天而降,到底是巧合,还是预谋。
    但他知道,她有很恐怖的洞察力。
    顾觉非不是情绪外泄的那种人,即便心情不好,其实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但她一眨眼就改了说辞,倒好像察觉了一样……
    一个,让他想要剥开看看的女人——
    不是剥衣服,而是剥心。
    搭在扶手上的手指,轻轻地敲了一下。
    顾觉非的目光里带了点渺渺,就这么凝望了她一眼,只道:“大昭寺雪翠顶,一待六年,素不问俗事。乍下山来,准备给夫人的礼物,一时也没有什么好的想法。本就是随意打听的您的喜好,潦草挑拣一些,尽我所有罢了。夫人您喜欢,便再好不过。”
    喜欢?
    那可谈不上喜欢。
    陆锦惜回视他,正好触到这深邃得过分的眼神。
    于是,想起那一本《义山诗集》,想起那一朵天山雪莲,也想起那一柄洪庐宝剑,当然也无可避免地,想起那一张墨玉棋盘……
    只有棋盘,没有棋子。
    就好像两个人坐下来对弈,棋桌上的棋盘还干干净净,未落一子,等待着第一个落子的人。
    这岂不就是围棋之中的“让先”么?
    一方执黑先行,此局便谓为“让先”之局。
    可全天下都知道,他顾觉非,二十及冠之年,太师顾承谦在其冠礼上,为其取字“让先”!
    若陆锦惜想得浅一些,只怕当他这是对自己一见钟情,就要自荐枕席了。
    但偏偏……
    她想得要多一些。
    围棋中的“让先”,乃是棋力高的,让着棋力低的。棋力低者,执黑先行,乃是为棋力高者所“让”,获得先机。
    顾觉非送她一局“让先”,俨然将自己摆到了棋力更高者的位置,而她是那个被让之人……
    这一张墨玉棋盘,何异于挑衅!
    约莫是他回去之后,发现了那一日的不对劲,怀疑自己也被套路了一把,所以转而来送了这棋盘,一则试探,二则宣战。
    陆锦惜好胜心不弱。
    此刻只见着顾觉非岿然坐于对面,风仪严峻,甚至还挂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翩然笑意,简直毫无破绽。
    这完美模样,让她忍不住想攥一柄尖刀,把他剥出来看看……
    剥衣服,也剥心。
    这画皮下,又该是怎样一个人?
    想来似乎冗长,可实际不过一个闪念,陆锦惜一垂眸,好似菩萨低眉,眨眼已小心地将獠牙藏起,所有因交锋兴奋起来的情绪也随之掩盖。
    话题,还是要继续的。
    就下个钩子吧。
    她将两手交叠在身前,淡静地笑起来:“大公子送的件件贵重,岂敢言潦草?那一柄洪庐宝剑,我幼子薛迟更爱不释手。说起来,他昨日也提到大公子,我刚才冒昧过来打扰,也正想向您打听一件事——”
    顾觉非一回眸,心思一转,已猜了出来,但……
    鱼儿咬钩,未免太快。
    不过,真真假假又有何妨?
    达到目的就好。
    他唇边笑意一深,亦悄然将心底刀锋上那一抹冷光压了,若无其事一般,回问道:“夫人想是要问开学斋之事?”
    作者有话要说:  已补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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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有事出门了,《我不成仙》明天更。
    ps:“我本闲凉”,感情上,陆总会是赢家。
    ☆、第53章 哦,玩脱了
    他竟然猜着了。
    陆锦惜微讶:“正是此事。不过起了个话头, 大公子果真料事如神。”
    “跟料事如神没关系。”
    顾觉非摇了摇头,却是被她几句恭维话逗笑了:“不过昨日会客, 席间有几位先生,正好是贵府薛小公子的先生,在说学斋之事时,也曾向我打听。所以夫人一问,我才往这里猜。”
    “原来如此。”
    前后倒是一下对上了。
    陆锦惜明白过来:“也是机缘巧合, 犬子薛迟, 昨日从几位先生那边得闻此事,心里就惦记上了,还回来问我。我本想着, 明日着人打听, 未料今日便遇见了公子,才起了心思一问。”
    嗯。
    为了泡老草, 暂时牺牲一下便宜儿子吧。
    陆锦惜说出薛迟惦记上学这事的时候,口气自然,看不出半分的心虚, 好像事实本就如此。
    可顾觉非又不是傻子。
    薛迟什么情况,他还是略有耳闻的,只是并未拆穿陆锦惜罢了:“既然夫人感兴趣,觉非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此事说来话长……”
    顾觉非慢慢地开了口,同时也将自己精心准备的圈套放了下去。
    此事缘起六年前,几个朋友与襄阳学府计之隐老先生约定,要开学斋, 为社稷育栋梁之才。
    未料想,顾觉非一上山便是六年,此事便耽搁了下来。
    到如今,才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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