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真的对澹台晔彻底失望对这桩婚事绝望,以宁宁的性子,绝不会开口退婚。
    她越大越懂事,就越怕他操心,给家里添麻烦,但她再懂事再稳重,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孩子,还是早早没了母亲庇佑的孩子。
    她的害怕与恐慌,他从来不曾了解,也没去解决,就让她这么一直熬到了现在。
    那天书房谈话之后,薛忠铭独自坐了许久,看着书房里亡妻的画像,潸然泪下。
    “明心,我没照顾好我们的孩子,我从来不知道宁宁那么害怕。”
    他心里千好万好的婚事,居然让女儿怕到担心到彻夜失眠,于是,等他从玉梦嘴里知道那些被掩下的真.相之后,几乎是立刻就遣人退了国公府的婚事。
    他已经让他心爱的孩子一个人为难了太久,是时候像个真正的父亲一样,站在她面前为她遮风挡雨了。
    至于成国公府,就算是澹台珺亲自来言说,他也决计不会再心软点头。
    ***
    又一次磨破了大.腿内侧的嫩皮之后,出身平郡王府的世子殿下周湛终于忍不住了,“表弟,算我求你了,能不能给我留条命!”
    不善骑射的世子殿下几乎是满脸血泪的看着蛮不讲理、说上路就一定要上路、说骑马就所有人都不准坐车的魏小侯爷,声音里尽是痛不欲生,“算我求你,给表兄一条生路!”
    自己急着回京就先一步回京好了,怎么还要逼.迫着他这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可怜表兄一起回去呢?
    一天才十二个时辰,六个时辰都呆在马上赶路的日子,真心要人命。
    表弟,你这是谋害宗室啊!
    世子殿下心里充满了血与泪的控诉,字字句句都犹如杜鹃泣血。
    面对表兄嘶声泣血的指责,魏小侯爷冷眼扫过,“你还是不是男人?这样就不行了。”
    不被怜惜也就罢了,还要遭受人身攻击,世子殿下再忍不下去,直接身体力行拒绝无情表弟对他的摧残和折磨。
    他跳下马,挪着走出两步远,龇牙咧嘴的扶着一棵老树站稳身体,“要走你走!本世子不走了!我要坐马车!”
    平郡王世子声调语气极其坚决,充满了不容妥协的强硬与威严,魏晅瑜看着自己这个拖后腿的倒霉表兄,挑了挑眉。
    “可以。”他语气平静道。
    周湛先是意外,后是惊喜,原来小表弟还是能被攻克的嘛。
    他这里还没高兴完,就听那冷酷无情的小表弟吩咐身边亲随,“从现在开始,你们轮流抱着世子赶路回京。”
    几个人高马大魁梧有力的汉子看了自家主子一眼,沉默领命,抱了世子殿下就上马赶路,夹带人的动作与姿势毫无半分怜香惜玉。
    周湛气得脑袋充.血,指着无情无义的小表弟就骂,“魏晅瑜!老子从此跟你势不两立!”
    听了平郡王世子的痛斥,魏小侯爷不甚在意,倒是忠心耿耿的侯爷亲随手上一滑,身娇体弱的世子殿下差点坠马,瞬间吓出一身冷汗。
    刚立誓结果转眼就被公报私仇的世子殿下尖叫着抱牢马身,哭得像个两百斤的孩子。
    他这是招谁惹谁了?
    难怪大家都不爱和这冷心冷肺的小表弟的一起出公差,实在是受尽了委屈啊!
    等回到京城他要立刻向亲爹进谗言,以后和永平侯能离多远离多远,最好就此老死不相往来!
    就是圣旨当头都不行!
    他还要写进家训里,从此平郡王府,永平侯与狗不得入内!
    这人憎狗嫌的小表弟!活该他单身一辈子!
    第4章 14对峙
    第五次被长兴侯府拒了帖子之后,澹台晔彻底没了耐心,直接带着人堵了侯府侧门。
    等薛侯爷得到消息前来的时候,国公府和侯府两方人马正互相对峙,紧绷的气氛似乎一触即发。
    “世子好大的威风,带着人堵了我长兴侯府的门,这是完全不把薛家放在眼里啊!”
    薛侯爷恼怒极了,如果从前还有半分怀疑,如今见澹台晔这副做派,只怕什么都一清二楚了。
    连他和薛家都不放在眼里,对她女儿又能有几分真心和尊重呢?
    他当初救了成国公才成就的一桩好姻缘,根本就是女儿的负累,是委屈她难为她的折磨!
    他要是再让澹台晔这个混球入他侯府一步,他就拧了自己的脑袋当球踢!
    一个连女儿都护不住的父亲,简直枉为人父!
    接连几日遭拒,澹台晔心情更糟,不知是不是意识到薛家退婚一事是真的,又或者明白了未婚妻这次不是闹脾气,而是铁了心要悔婚,他这几日暴躁得厉害,府里不少人都被他的怒气波及,国公府此刻也是一片风声鹤唳。
    如今若不是他忍不下去,也不会带着人堵了长兴侯府侧门。
    虽说做完之后他有些后悔,明白自己此举失当,但事情已经做了,后悔也无用,只能尽量弥补。
    “薛伯父,是小侄失礼。”澹台晔躬身一礼,神情恳切,眼神真挚,“但此举实在是出于无奈,薛伯父不肯见我,我只好出此下策。”
    “怎么,拒了你家的帖子就该被你打上门?”薛侯爷冷笑,“我怎么不知道京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条规矩?”
    “还是说,世子仗着国公府门第高排场大,不将我长兴侯府放在眼里,想堵门就堵门,想欺负人就欺负人?”
    虽说是武将,不善言辞,但薛忠铭也不是完全靠不上嘴皮子,堵人的话还是能说一两句的,尤其是现在薛家占尽道理,怎么都没有让人压在头上踩一脚的份。
    对于来自长辈的质问,澹台晔再次低头认错,这个时候反驳无济于事,只会让他这位岳父更生气。
    他了解薛侯爷的性子,让他痛快发了脾气倒还好说,若是一直憋着一口气,那才要糟。
    国公府这里,自家世子低头认错,一干亲随全被遣退,最后倒是显得长兴侯府有些仗势欺人了。
    薛管家拉拉自家侯爷的衣袖,示意周围那些探头探脑看八卦打听消息的无聊之人,“侯爷,咱们还是先进府再说吧。”
    在门口就和这位前姑爷撕扯起来,也不好看呐,就算想下黑手给他个一二三拳,都不能行,这怎么成呢?
    不好不好。
    接收到自家管家的示意,薛侯爷抽了抽眼角,这老小子还是这么阴,不过,侯爷喜欢。
    就该如此。
    “既然贤侄已经道歉,那就先如此吧。”薛侯爷清了清嗓子,“好歹我同你父亲有过同袍之谊,此事暂且揭过,有什么话府里说。”
    薛侯爷走得潇洒,成国公世子走得更潇洒,两家下人相视一笑,似是一桩恩怨彻底消弭,关上的大门声格外响。
    外面一干围观八卦的人瞬间不乐意了,这还有没有一点公德心了?
    哪有看戏看到一半就撤了戏台的道理?
    今天这波八卦不行啊,围观众人即便抓耳挠腮也不得其门而入,只得悻悻而去。
    ***
    薛家侯府正堂。
    薛侯爷饮了口茶水,看向对面不若刚才那般神色忧愁的前女婿。
    翩翩公子,俊美无俦,丰姿高雅,怎么看都是个极为出色的儿郎,但很可惜,他再出色,但对自家闺女不好,一切就没得谈。
    他结亲是为了给自家闺女找个疼她爱她的夫君,不是让她出门去给别人当牛做马的,若是领情懂事尊重妻子也就罢了,偏偏……
    想起玉梦说的那些事,薛侯爷冷笑一声,成国公府这种人家,薛家高攀不起。
    “贤侄,”先开口的还是薛侯爷,毕竟他向来不喜欢拐弯抹角,也懒得和这个退了婚的亲女婿纠缠,“两家既已退婚,为了你和小女的名声考虑,两家暂且还是不要太过亲近为好,以免影响日后亲事。”
    “伯父。”澹台晔拦下薛侯爷的话,起身再行一礼,“前些日子是我不懂事,惹了宁宁伤心生气,但我已经知错,还希望伯父和宁宁能原谅我这次,取消退婚之事。”
    “之前在怀城,”他抿了抿唇角,低声道,“我行为有些出格,但呆在画舫上多日,只是饮酒看歌舞,并未曾亲近其他女子,还望伯父能——”
    “你说什么?!”澹台晔话还未说完,薛侯爷已然气急起身,“你个小王八蛋,刚才说什么?画舫?你去嫖妓!”
    大概是薛侯爷的嗓门和气势太过骇人,澹台晔也被吓了一跳,愣愣道,“我、我……”
    “老子揍死你个小混蛋!”
    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的薛侯爷简直暴跳如雷,奔着墙上那柄剑就打算给面前这小王八蛋一个好看,他今天要是不揍得这小子哭爹喊娘,他姓薛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见自家侯爷情绪激愤到失控,薛管家赶忙让人去后面请小姐,以免血溅当场。
    如果成国公世子在他们府里出个什么差错,就是薛家再有理,只怕也兜不住这件事,更遑论国公夫人是个将儿子宠上天的,只怕到时候两家结亲没成,还要结下仇怨。
    虽说现在已经是冤家,但血仇和因亲事成仇完全不一样好嘛!
    “侯爷,你冷静点!”薛管家费尽力气才拦下自家主人,“想想小姐和世子,你今日要是动手,他们怎么办?”
    薛管家很清楚自家主子是动了真火,剑出鞘必要见血的那种,因此此刻只敢拿府里两位小主子来拦人。
    要是他此刻说上一句“不能如此对世子”,只怕自己也要见血,毕竟薛侯爷血性上头,那是什么的顾不上的。
    战场上这种性子可谓是最好的前锋与将领,但如今是在家里,可是万万不敢来一出的。
    澹台晔站在原地有些无措,被薛家的下人拦在身后,看着暴怒的岳父,神情茫然。
    说实话,他也是第一次直面这副模样的薛忠铭,毕竟,他从前只知道自家岳父性子豪爽不羁,是个很疏朗开阔的武人。
    他没想到怀城之事宁宁根本没告诉岳父,若是如此,那她到底为什么还要退婚,又拿什么来说服的薛伯父?
    澹台晔心里不好的预感越来越重,他一直以为她是因为生气闹脾气才要退婚,但事实,好像并非如此?
    等薛蕲宁从后院急匆匆跑过来的时候,薛侯爷正被管家死命拦着,手里的剑也被旁边的亲随抢了来扔得远远的,正堂里一片鸡飞狗跳,闹得不成样子。
    “都给我住手!”薛蕲宁一声厉喝,乱糟糟的局面瞬间停滞。
    薛侯爷看着气喘不已的女儿,一双眼睛里全是红血丝,“宁宁,你实话告诉爹,在怀城,他,”他指了指站在一旁的澹台晔,声音嘶哑,“是不是当着你的面去了青楼楚馆?”
    “伯父,我——”澹台晔想辩解,却被薛蕲宁一句话拦住,“你闭嘴!”
    她眼神不善,神色中充满了严厉的警告,好似他再多说一句就要对他动手一样。
    澹台晔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未婚妻。
    不对,很久之前他曾经见过,那么久远的以前,她护着他,拦在他面前不让人欺负他的时候,就是这种模样。
    那是她看敌人的模样。
    现在,她眼睛里看的是他。
    澹台晔陡然间心慌意乱起来,一双眼睛里都是难以置信和惶然。
    薛蕲宁看向自家父亲,在他红通通的眼神中点了点头,“他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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