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寂静得有些可怕,外头太阳入云,阴影都落在了他的眼睑上似的,看着令人背后发凉。风停云搓了搓胳膊,挑眉道:“表情也不用这么严肃吧,错怪了人,认个错也就罢了。”
    叶将白侧身,抬眼看他,轻声道:“你一向了解女人,若你是她,被我误会当成杀父仇人,会生气么?”
    “这还用说?”风停云撇嘴,“女人向来受不得委屈,不过既然是误会,解释清楚也就罢了。”
    “那……若这个误会,让你身受重伤呢?”
    “呃,那就花点心思弥补吧。”风停云道,“姑娘家心都软,你诚恳些,想必还有活路。”
    眼眸微亮,叶将白抿唇:“那……若你怀着身子呢?是会更容易原谅吗?”
    第152章 她会原谅吗
    风停云:“……”
    觉得自己可能是听错了,他挖挖耳朵,又凑近他些,半笑不笑地道:“什么?谁怀孕了?”
    “赵长念。”叶将白道,“大夫说她怀了身子。”
    风停云眨眼,再眨眼,等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之后,往后退了三大步,瞪圆了眼:“七殿下怀了你的骨肉?!”
    “嗯。”叶将白捏紧了手,问他,“我现在道歉,她可会原谅?”
    伸手抹了把脸,又在屋子里转了两圈,风停云笑了两声,又咬牙:“原谅个鬼!她若当真是怀着你的骨肉,被你杀了父皇、被你让人射了一箭、再被你囚禁,别说是原谅了,给她一把剑,她不往你心口捅就算是她菩萨在世!”
    眼里微微亮起的光又熄灭下去,叶将白皱眉,有些恼怒:“她父皇不是我杀的,箭也不是我让人射的,作何要算在我头上?”
    风停云抱着胳膊深深地看着他。
    “……好吧,就算都跟我脱不了干系。”叶将白抿唇,“但我与她立场不同,行事各有目的,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所以呢?”风停云问,“到这个份上了,你还想留住她的孩子?”
    “……留不得吗?”
    “自然是留不得!”风停云用看傻子的眼神狠狠地瞪他,“她恨你入骨,可会生你的孩子?就算你强要她生下,孩子爹娘不共戴天,你要孩子如何自处?况当下形势,若叫太子知道此事,他定不会再与你合作!”
    叶将白神色凝重:“若我有法子让他不知道呢?”
    风停云:“……”
    那是重点吗?他说了这么多,他就只挑这一条想法子?
    头疼地扶额,风停云喃喃:“当年你同我游览京都,登上东迎山眺望之时,你尚意气风发,说这天下迟早在你之手,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叶将白,你看看你现在,咫尺之遥,却连一个女人都舍不下,你拿什么掌控这天下?”
    狐眸半垂,叶将白别开头,看了一眼窗外摇曳的树枝。
    当年他想登高为主,不过是觉得人生意义仅限于此,可如今……
    罢了,深吸一口气,他喃喃道:“此事再议。”
    风停云定定地看了他许久,终于是摇了摇头。
    赵长念呕吐不止,午膳晚膳统统没有用,人到傍晚,已经是奄奄一息。
    她趴在床边盯着地上的花纹,正在思考这法子到底有没有用呢,就听得外头有人走进来。
    绣着暗色云纹的锦靴踏在地毯上,在她的床边驻足。长念知道这是谁,却没抬头,犹自捂着心口。
    “你想要什么?”叶将白低声问她。
    眉梢微动,长念顿了顿,闷声道:“国公不是说不受威胁?怎的……还主动来问我要什么?”
    “我既然问了,你便说就是。”叶将白淡淡地道,“至于答不答应,在我。”
    难不成他还真的很想要她的孩子?长念抿唇,这有点出乎她的意料,戏还没唱到一半呢,他竟要提前收场么?
    眼珠子动了动,她捏着被子哑声道:“我若说家国大事,国公定是都不会答应,那不如,便让我再吃一顿醉仙斋的东坡肘子,我想吃那个。”
    叶将白愣了愣:“就这个?”
    “就这个。”长念翻身,一张苍白的脸对上他,“瞿厨子做的东坡肘子,没有醉仙斋的好吃。”
    叶将白皱眉,正觉得有些奇怪,旁边的良策就附过来小声道:“殿下一直没用膳,大夫说她想吃什么便让她吃,能吃下去就是好的。”
    都这样说了,叶将白便道:“那就差人去买,找个脚力快的去。”
    “是。”良策应下,出门去找人,结果没走两步就遇见了秦大成。
    “这是要去哪儿?”秦大成手里还提着练功刀,像是刚刚练完武归来。
    良策连忙道:“殿下想吃醉仙斋的东坡肘子,主子让我叫人去买呢。”
    “嗨,这点小事,我去吧。”秦大成把刀往他手里一放,“正好出去散散步。”
    “那甚好,有劳大人了。”良策朝他拱手。
    一切都很自然,什么疑点也没有,赵长念安静地躺着,听着良策回来复命,暗暗松了口气。
    “还有什么想要的?”叶将白问她。
    长念抿唇,将身子翻向床内,背对着他。
    “想不看见我?”叶将白哼笑,在她床边坐下,斜眼道,“这个恐怕办不到,这是国公府,我想去哪儿便去哪儿,将来换地方住,你也必定日日要与我相见。”
    他好像很想与她说话,连孩子气的挑衅都用上了。可长念不吃这套,她的目的达到了,就只想好好休息,今日实在耗费了大量精神,完全没有兴趣再与他唇枪舌战。
    但叶将白显然不打算放过她,倚在床边慢条斯理地问:“想不想知道太子如今的动作?”
    长念:“……”忍住,这人一定是骗她的,怎么可能把这种事都同她说?
    “昨日太子还与我在京都内喝了酒,就从北堂缪眼皮子底下进的京都,想知道他怎么进来的吗?”
    “……”
    “太子带着的美人当真是倾国倾城,怨不得当初会为了她屠杀半个刘家,可我看那美人似乎心有愁怨,并非真心待咱们的太子,你可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真的很想知道!长念咬唇,一忍再忍,终究是没忍住,转过身来狠狠地瞪他一眼。
    叶将白反倒是笑了,方才还冰封着的眉眼,眼下绵绵化开,在四月的春风里开出一串串的花:“想知道,就问我啊。”
    长念觉得这人有病,堂堂的辅国公,跑来跟她说这些个闲碎的事情,还一副很了不得的模样?
    可转念一想,问问也不吃亏嘛,于是她开口:“请国公赐教。”
    睫毛微动,叶将白捻起她一缕散落在他手边的青丝,低声道:“昨日的宴会啊,我寻了机会塞了一张纸条给那美人,没有想到,那美人竟然接了。她得咱们太子三千宠爱,可一颗心,竟半点不在咱们太子身上。当权者,也有费尽心思都得不到的东西,是不是?”
    第153章 想再买一支梅花
    这话问出来,必定不是要她来答的,长念只管盯着他,问:“你纸条上写了什么?”
    “还能写什么?自然是写了她夫婿刘凌云的表字。”叶将白勾唇,心情甚好地答,“刘凌云是商人,知道他表字的人不多,唯知己好友识得。”
    那美人见得纸条,立马将他当成刘凌云的好友,绝望之中燃起希望,想靠他替自己的夫君报仇。于是毫无顾忌地送上门来,任他差遣。
    赵长念皱眉:“你想干什么?”
    “殿下不如问问,太子想干什么。”叶将白道,“他一旦入主京都,替先帝下罪己诏,先帝必不能安寝于皇陵。”
    撑着床“刷”地坐起来,长念伸手抓住他的衣襟,恨声道:“这等忤逆之事,他也做得出来?”
    衣襟收紧,脖子被勒住,叶将白呛咳两声,垂眸看着她的小拳头道:“殿下,要做这等忤逆之事的,又不是在下。”
    “可若没你引导,他如何能想到这一步!”长念咬牙,“你杀了我父皇还不够,还要让他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吗!”
    伸手握住她的手,叶将白下颔紧绷:“你父皇不是我杀的,这次太子的决定,也是他自己下的,与我无关。”
    “你!”长念双眼泛红,“你这人……就是厚颜无耻!”
    做什么都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的,错都是别人的,独他一身清明!
    “念儿。”叶将白正了神色,双眸直视她道,“你父皇与我父亲之间是有经年旧仇,我做的只是让我父亲报仇。”
    “你让你父亲报仇,就是杀了我父皇!”
    “长辈们的恩怨,你我皆做不得主。”伸手将她半抱进怀里,叶将白心口微颤,慢慢合拢手,“就算没有我,你父皇也会死在我父亲手里,他谋划十几年,为的就是这一天。”
    长念身子发抖,想推开他,这人却将她抱得更紧。
    两人已经许久未曾这样亲近过了,他低头下来将脸蹭着她的侧脸,唇轻轻落在她耳畔,低哑地道:“你总不能将过错全怪在我一个人头上。”
    喉咙生疼,长念抓紧了他,颤着嗓子问:“我不怪你,还能怪谁呢?”
    父皇死了,叶老爷子死了,在她面前这个她曾想给真心,却最后负了她的人,她若不怪,还能怪谁呢?
    心口疼得厉害,长念呜咽出声。
    叶将白皱眉,慌忙抱她起来,轻轻拍着她的背:“大夫说你不宜大悲大怒。”
    “有什么关系!”长念咬牙,“我迟早……迟早是要随父皇一起去的,你不必瞒我,等太子一进城,我必定成你们狼狈为奸的祭品,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关系!”
    “不会。”叶将白抿唇,“不会拿你当祭品。”
    “那便是拿我的人,拿我赵家皇室的人,拿所有帮我助我的人!”长念恨声道,“还不如拿我来得痛快!”
    “不说这个了。”感觉她呼吸越来越急促,叶将白连忙安抚,“不说这个了可好?你冷静些。”
    长念硬生生咽下两口气,抬眼看他:“国公今日为何是如此态度?”
    之前不是还恨她吗?还恨不得她去死,眼下怎的又来这样抱着她,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
    将她满头散乱的青丝束好,叶将白轻声道:“我这样的态度,你不喜欢?”
    长念冷笑:“我何时喜欢过国公?”
    面前的人听着这话竟也没生气,只抬眼来看她,轻笑:“撒谎。”
    赵长念突然就觉得心口被人打了一拳,痛得她闷哼。
    撒谎吗?她没有撒谎,她一直都看得很清楚,叶将白与她不是一路人,迟早是仇人,她怎么可能喜欢呢?充其量不过是利用,是逢场作戏,是相互博弈。
    到最后,只不过是她落了下风而已。
    “你囚我于盘龙,我囚你于府上;我父亲杀你父皇,又死于你面前,是非恩怨,已经是牵扯不清了,咱们一笔勾销,从头再来可好?”叶将白在她耳边轻声道,“只要你应我,这江山,我与你共看,可好?”
    心头大恸,长念很想伸手去掐他的脖子,大声质问他他哪里有脸说出这样的话!那么多的仇怨,如何能一笔勾销!他与她一开始就是算计,又如何好从头再来!
    然而,她抖着身子瞪了床帐半晌,终于是闭上眼,硬生生压下这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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