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医院的护士小姐面对他的时候都很疏离,她们知道蒋家有钱,更知道蒋太太难缠,还有一点,哪怕为了钱年轻姑娘们也舍不得太委屈自己,只要想到蒋仲泽纱布底下那张脸——那张刮掉腐肉之后坑坑洼洼的脸——要是跟他在一起,半夜上厕所都不敢照亮,早上一睁开眼怕是能吓死过去。
    要不是工作原因必须关心他问候他了解他的状况,护士们都恨不得躲远些,她们反过来还担心自己被纠缠上。
    蒋家有钱有势,万一因为接触过多让蒋少爷产生被关心的错觉,进而看到自己的心灵美,那真是倒血霉了。
    ……
    蒋家母子的南省求医路走得很不顺利,他们在这边滞留了个把月,回去已经是初冬。因为接到了医院方面的“死刑”宣判,他们没再去郁家大宅求人,蒋仲泽因为滋生的憎恨想找上乔越,准备亲手撕去郁夏美好的伪像,他想看这女人露出惊慌甚至害怕的表情,做梦都想看她后悔。
    虽然会来求医是因为钱太太,他也恨钱太太,但钱家人走了,投奔亲戚去了,他就只能把仇恨转移到郁夏身上。
    是她不近人情,不肯出场,搞砸了钱雪的生日会,这才有后来的事。
    她心狠手辣水性杨花,她半点不念旧情,说是蛇蝎心肠也不为过,只要想到两三年前同她还有过一段,蒋仲泽就忍不住犯恶心。
    这女人长的是很漂亮,心实在太丑陋了。
    巧的是,郁夏给蒋仲泽的评价也差不多,这就是个看似深情款款实际比谁都自私的人。不仅自私,还自大,自恋,自以为是。电视剧男主角托生成他和钱雪的儿子也是倒了八辈子霉,不过就目前看来,他恐怕没有出生的机会了,除非真有那么巧,在钱家那次就一发入魂。
    蒋仲泽想报复郁夏,蒋太太怕了。
    来南省之后,他们处处不顺,吃了不少亏,闹到现在满身疲惫。蒋太太不想节外生枝,意思是先回去,回去把伤养好,同老爷商量之后再做打算。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儿子你别着急,着急就坏事。”蒋太太尽心尽力安慰儿子,蒋仲泽还是憋得慌,他心里窝火,感觉这段时间以来他除了受罪就是受罪。再看看郁夏,作为始作俑者,她不仅认祖归宗,并且同乔师长的儿子感情稳定,还同张天翔在合作高级洋装,听说那作坊早就开工了。
    就由着她事事顺利?蒋仲泽不甘心啊。
    蒋太太伸手抚了抚儿子的后背,叹口气说:“之前是急着求医,我们行事草率了,现在医生这么说,也不用再去求郁家人,妈仔细想了想,要收拾她还得再等段时间,等她的高级洋装摆上柜台,那时候乔二少新鲜劲过去,对她的热乎劲儿也降下来一些,再听说那些旧事,郁小姐好日子自然到头,到那时候,她同乔二少闹翻,洋装还卖得下去?谁敢买去?我们都不用设计安排,坐着就有好戏瞧。”
    蒋太太这饼画得好,蒋仲泽听进去了,他们现在的确自顾不暇,腾不出手来做什么。还有一点,只要想到郁夏自信满满的态度,蒋仲泽难免犹豫。
    总觉得要是他亲自找上乔越去说那些陈年旧事,先死的说不准是自己……
    妈说得对,男人都喜欢新鲜,还是再等一等。
    想想他也有段时间痴迷夜莺,不过几个月,温度便降下一多半。早先恨不得天天腻在一起,后来一问一答都敷衍。蒋仲泽相信乔二少也是一样,甚至比他还更早腻烦,那女人的个性真的非常无趣,她像温开水一杯,没热度也没味道。
    人总需要自我安慰,蒋仲泽这么想着,感觉呼吸着的空气又清新了许多,他看着管家打包行李,点清楚之后搬上车,准备跟着就动身返回荣省。
    对于回家,蒋太太满心期待,这阵子凡事都要她出面,她太累了。蒋仲泽就复杂很多,他一方面有同样的心情,家总能给更多安全感,他想回去,同时又害怕回去。
    在南省,认识他的人少,回去荣省,出门就能遇见熟人。现在这个样子,他怕见人。
    不管怎么担心怎么恐惧,该来的总会来。他忐忑了一路,还是回到了熟悉的地盘上,回去之后,家却没有给他们想要的安心,母子两个见到的是忙得焦头烂额的蒋老爷。
    蒋老爷本来人在书房,听说妻儿回来,他取下眼镜捏了捏鼻梁,跟着就想去看看情况。
    怎么耽搁这么久?脸伤治好没有?
    现在家里出了很多问题,他由衷希望儿子能还原那张俊脸,本省有几个小姐一直很喜欢他,他还能利用一下。
    蒋老爷一下楼就看到缠得比出门之前更加严实的儿子,他心都凉了半截:“南省的大夫怎么说?给仲泽治好没有?什么时候能拆纱布?”
    蒋太太把诉苦的话都噎了回去,她缩了缩脖子,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要是治不好,你们还耽误这么久?”
    二管家生怕遭牵连,跟上就开始诉苦:“老爷!老爷您不知道!少爷他遭了大罪了!”
    等蒋老爷把前因后果弄明白,他心冷透了。
    因为早先对钱家下手太狠,老朋友们对他都有看法,至于关系一般的,只要还有选择,都换了合作对象,就怕自己变成第二个钱家。外头有人在散播谣言,说蒋家人太凉薄了,以前蒋家钱家感情多好?好得能穿一条裤子,钱家招惹上军阀,大家伙儿明则保身这还可以理解,做亲家的带头打压是在无情。
    你说那是因为钱太太动手伤人……
    她能干出那事不是你儿子吃干抹净不负责任?睡了人家女儿不想娶,就白睡了?
    你又说那都是钱家下的套,她钱雪不要脸主动送上门,连带勾引。
    谁让你把持不住?
    堂堂八尺男儿,总不会让个女人给强了?
    总结下来,钱家是病急乱投医,蒋家也的确无情,说起来也就是半斤八两的事。到底谁错得更多,已经不用去讨论了,总之,这种合作伙伴,谁看着都不放心,那些行事慎重的,都在考虑更换合作对象,或者已经在着手做这样的事情了。
    他们不是一夜翻脸,钱家破产远走投亲带给蒋家的影响是缓慢的,但也不容忽视。
    过去一个多月时间,危害已经逐步体现出来,蒋老爷感觉今年的棘手事特别多,伴随着这些棘手事,他家的资产在缓慢缩水。
    等于说蒋家在走下坡路,要跌落尘埃的有一段不短的时间,合作受阻产业缩水这些问题让蒋老爷每天都没法安睡,他忙得焦头烂额,气色一天比一天差,这个时候他还指望儿子能靠学识和一些小手段骗回一个不比钱雪差什么的小姐,这样至少能得到一些援助,遇上事也有人共同承担。他们也需要有人帮着说话,想办法将形象洗白。
    生意人,口碑和信誉同样重要。
    蒋家口碑坏了,的有人帮忙吹起来。
    ……
    蒋老爷还在心里列了个名单,都是对仲泽表示过好感的,他早先就盼着儿子回来,同他商量看看。
    就今天,蒋仲泽回来了,他这一身装束以及疲惫颓丧感觉让蒋老爷心慌。心慌了也没多久,二管家就把前因后果讲明白了。
    等于说,他们备了厚礼,带了不少钱出门,说是去求医,结果搞得伤上加伤,钱花了,情况反而更严重。从前那张英俊的脸保不住,他正计划的事也无法成行。
    什么强强联合。
    没了,不可能再有了。
    英俊潇洒的时候,哪怕有些行为令人诟病,也还是迷得住涉世未深的小姐。当英俊不在,他蒋仲泽还能笼络谁?又骗得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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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分两头,南省这边,郁夏在赶走烦人的苍蝇之后特别感谢了乔越,她跟厨娘学做了糖蒸酥酪,亲口尝过觉得挺好,特地找了只漂亮的小碗,蒸出来以后还往上放了晒干用以泡茶的小玫瑰花,挑的最可爱的那两朵。
    郁夏亲手从托盘上端下来,小心放到乔越面前,又递了个小勺给他:“来尝尝,我亲手做的。”
    乔越并不嗜甜,可听说是老婆做的,他已经感觉到美味。
    看他翘起嘴角犯傻,托着腮帮子坐在旁边的郁夏伸出空闲那只手,搁他眼前晃了晃。
    “还看?这是做给你吃的,不尝尝味道?”
    乔越包裹住郁夏伸出来的手,蹭蹭她掌心,另一手顺从的舀起一勺,刚舀起来就发觉空气里的香甜更浓郁了,送进嘴里去之前,他还说呢:“不用尝就知道好吃,只要是夏夏做的都好吃。”
    “那你说说,是我做的好吃还是厨娘做的好吃?”
    这时候乔越已经将小勺送进嘴里了,尝到味道的同时他眯了眯眼,一脸幸福说:“当然是你,全世界最好吃!”
    郁夏反过来捏捏他的爪子,心想当初的乔宝宝还知道害羞,几个世界下来,他害羞的次数是越来越少,脸皮厚度在稳步上涨,并且还学会撩了。
    听听这话,哪怕明知是谎言,还是会窃喜,忍不住开心。
    在关乎老婆的事情上,乔越其实挺敏锐的,他看出郁夏心中所想,又舀起一勺,喂到她唇边:“夏夏你也尝尝。”
    郁夏说尝过了,这个学起来容易,为了掌握好分寸她试着蒸过好几回,也让爱玩爱闹的安平哥试吃过,说挺好,比大婶做的还差点火候。
    郁夏会想做这个就是前几天尝过大婶做的,非常好吃,而她这个,味道也不错,总还是差那么一点。
    结果到乔越嘴里,这已经变成世界第一美味,郁夏偏着头一脸好笑看着他,看了会儿才吃掉喂到嘴边来那一小勺。
    “不就是这样?还让你夸出花来了。”
    乔越还一副护短模样,他认真看着跟前的小碗,看着看着还漾出温柔来:“对别人来说只是一份普普通通的甜点,对我来说它有魔法,这是夏夏你特地学了做给我吃的,里面有幸福的味道。”
    郁夏听着扑哧笑了。
    眼看着情境到了气氛也到了,他连平常说不出口的情话也说了,说完老婆笑场——
    乔越转过身来看着郁夏,眼神是委屈连带控诉,多看两眼都感觉自己罪孽深重,就感觉大型宠物犬继续顺毛。
    “我就是好奇这话你跟谁学的?错了好不好?阿越别生气了。”
    看他还是一身倔强,郁夏倾了倾身子,亲了亲他嘴角。乔越心里甜,表情也松动一些,郁夏就贴在他耳边,小声央求说:“宝宝原谅我一回。”
    幸好郁二爷和郁时清都不在边上,要不然乔越就得挨揍了。
    他就是作!
    他故意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亲也亲了,哄也哄了,他才大人有大量的表示不计较郁夏在情话现场破功。问她最近做了什么,有没有遇上棘手的需要帮忙的事?有的话,记得要说。
    乔越想的是罗女士万一忍不住,没准会来约夏夏。郁夏没接收到这个信号,她想起了蒋家人。
    “早先是遇到一点麻烦,都解决了,用你送给我的小可爱。”
    郁夏口中的小可爱就是那只造型别致的女士手/枪,是乔越想法子弄来,给郁夏防身的,虽然装不了几颗子弹,关键时刻也能救命。
    早先说了,乔越过来之后就跟着他哥练了一段时间的枪/法,要说手感和准头还不能同常年摸枪的人相比,也不错了。他学会之后,转身又教给郁夏,郁夏没怎么练,这种女士手/枪射程本来也有限,近身使用比较多,操作熟练就行,不需要太担心瞄准的问题。
    她原先觉得拿着防身是不错,不过应该没太多机会派上用场。
    结果就把话说满了。
    乔越催问她怎么回事,郁夏就给讲了讲,说钱雪那个未婚夫划烂了脸上门来求医,郁家拒了,他闹过两回,最后是让手/枪给吓走的。
    乔越放下勺子,伸手去拨郁夏的耳发,又沿着耳背滑到耳垂的位置,捏了捏。
    “怎么不早说?你早说他就不用走了……现在人还在南省吗?”
    “回去了吧,这事不用管,他现在不知道多后悔,糟心日子还在后头,你要真有兴趣,等着看就行。蒋仲泽这个人最要脸面,以前在荣省有不少年轻小姐爱慕他,哪怕他同钱雪订了婚,也有不死心的。要知道,别说订婚,假使有心,结了婚也能让他生出变数。这么个英俊男人毁了脸,将会迎来什么可想而知。”
    小姐们原先也就是爱他的皮相,有几个人是真正爱他这个人?
    现在他引以为傲的资本没了,往后再出门活动,别人多看一眼恐怕都嫌伤眼睛。
    从备受追捧到猫嫌狗厌,这样的落差,他受不了。
    所以说,毁容只是个开始,热闹还在后头。
    郁夏本意想说不用为垃圾脏了手,她说完却感觉乔越看过来的眼神不大对,那眼神格外认真,还夹带有沉思,比平常严肃很多。看他这样,郁夏反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问:“怎么了吗?阿越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夏夏你真了解他,还能这么详细知道他是怎样一个人。这个姓蒋的要说就只是钱小姐曾经的未婚夫,你对他是不是关注过多?”乔越还停顿了一下,试探着问,“有没有什么我应该知道但还不知道的事?”
    郁夏在心里叹了口气,乔宝宝真挺敏锐的。
    “是有一件事,我现在没想好该怎么说,以后有合适的机会再告诉你?”
    “这事重要吗?紧急吗?”
    郁夏捧着他的手保证说不要紧:“是以前种的因,同如今的我们没多大关系。”
    这么说就能猜到一些了,乔越有理由认为原先的夏夏同毁容的蒋先生有点什么,至于到何种程度?最严重的话,他就是小海的爸爸……
    看郁夏不准备继续说,乔越没再追问,这些事情要想知道都是可以调查的,不用选在和老婆独处的时候提起来说,扫兴。
    乔越将郁夏抱进怀里,抱着她坐了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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