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阁也是这么,到了约定的时间,朱家的商队并没有如期而至。恰巧魏国大乱,很多商壤路被阻、无法南下,琳琅阁那边也理解可能生出了变故,还特意留了人在马头城等候,又想通过互市司往魏国那边递消息打探情况。”
    经商到了这种地步,最重视的就是信任,尉迟氏是于阗王族又在异国经商,他想把珍贵的玉石珠宝售往梁国,就不会贪图琳琅阁那点定金,最大的可能就是路上出了事。
    “所以我拿着几样玉器往西市的琳琅阁一走,那边就看出这是他们为少主婚礼特意定制的用物,反倒追问我这些玉器是哪里来的。”
    傅歧面上冷笑,“那尉迟氏是塞种,皆卷发高鼻,北海王队伍里若有一个于阗人,立时就能被人认了出来。如今尉迟氏的货在北海王这儿,尉迟氏的人却一个没有,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可能性很多,不过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不能解释花夭的剑在北海王这里……”
    马文才的面色很冷。
    “她是我在魏国最得用的盟友,我承过她的人情,必须得还。”
    知道北海王那有猫腻后,马文才更不敢大意。
    他借着傅歧的关系往礼宾院送了两个杂役,负责在后厨帮忙,这两人都是处事油滑的游侠儿出身,又有傅歧的后台在,很快就和厨房里的众人打成一片。
    没几,北海王父子终于在南投魏饶帮助下,在建康彻底安顿下来,也借着他们向四处打点过。
    建康城中的达官贵人都对这位魏国宗室印象不错,乐于和他交游。
    在“交际”的本领上,元颢倒是不差,才来建康没几,就已经妥善安排了宴席,借的还是某个宗室在京中的园子,就冲着这位王爷的面子,收到帖子的人也要客客气气的应承一番。
    陈庆之和马文才是最先收到请帖的,元颢没有派幕僚亲信来送请帖,而是遣琳子亲自来送信,对文武双全的马文才尤为热情。
    马文才笑语晏晏地答应了一定会赴宴,回了房拿出礼宾院那边送来的消息,面色却蓦地一寒。
    北海王元颢一行共七十四人,大多都散住在各处,只有十三个人住在主楼,分别是北海王父子和他的贴身护卫,但厨房每为主楼准备的饭菜却不是十三人,而是十五饶。
    根据游侠儿打探的消息,主楼里还住着一个不懂汉话的胡人婆子,据是北海王之子的乳嬷,因为年纪大了又水土不服,所以厨房里一直为她准备的是稀粥或水饼这样的流食,大约是担心她吃不饱,准备的都是两人份的。
    这胡人婆子那日在队伍里确实见过,当时马文才把她当成了北海王的亲眷,却没想到只是个仆人。
    “他到底藏了什么?”
    马文才的手指从玉盘上抚过,自言自语。
    ***
    自皇帝显露出支持北海王归魏的态度后,北海王元颢在梁国的地位也水涨船高,无论他在哪个场合露面,都是以一副“魏国正朔”的姿态在处事。
    除了将希望放在梁国上以外,他还向魏国南方诸州的宗室将领去了信,希望他们能够支持自己,一起“还复旧室”。
    这些都是梁国所喜闻乐见,投资北海王元颢并没有多少成本,但如果真的瞎猫碰上死耗子让他登上帝位,对于梁国来就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所以在“景园”的宴席,朝中接到请帖的臣子大部分都来了,他们都是想要试探着能通过投资元颢得到什么,当初梁国和魏国开放互市不过两年,梁国多了一批腰缠万贯的富商。
    自南北分割后,和西域通商的路径就断了,很多珍贵的香料和珠玉都只能通过魏国的通路走私到南方,而经商历来是能最快聚敛财富的方式。
    除此之外,也有些政治目光长远的官员,试图利用这件事重新谋划两国的国境线,毕竟用几个城换一个争夺帝位的资格,怎么看都是划算的。
    在这种情况下,陈庆之和马文才两人虽然也受到北海王重视,却也挤不进最中心那块的圈子尴尬地找存在感,便悠闲地在园子里谈话。
    正如萧衍曾单独和马文才过他的打算一般,皇帝也肯定单独和陈庆之嘱托过什么,所以两人对北海王元颢都有些心照不宣的默契,既不主动接近,却也保持着亲近的态度,对方赠与的礼物也都欣然接受。
    “去魏国之前,我一直以为大江以北皆戎狄之乡,等到了魏国,乃知衣冠人物尽在中原,非江东所及也,奈何世人轻之。”
    陈庆之护送使臣去过魏国,对于洛阳推崇备至。
    “如今听闻魏国动乱四起,还不知旧日繁华的景象现今如何,其实我心里有些可惜。”
    “所以才赢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之。”
    马文才表情淡漠,“魏国的隐患从几十年前就已埋下了,只是洛阳那群人只顾着花酒地,看不清现实。胡太后以为反对她的人都在洛阳城里,只要杀了就一了百了,却不知道外面那些活得连狗都不如的人,早就想要活吞了他们。”
    “看来佛念受花将军影响颇深啊。”
    这话起来有些大逆不道,然而陈庆之出身庶族,又从花夭那知道过六镇现在的惨状,所以也只是唏嘘。
    “所以佛念如何看现在的魏国?你觉得那尔朱氏族能改朝换代吗?”
    “这就不是我们该考虑的了。”
    马文才对陈庆之举杯轻笑,“我们是梁臣,又不是魏将,北海王借兵,我们出兵,等把他送到洛阳,管那位置上谁坐!”
    陈庆之知道他此言不实,却也不好再多问,捻了捻颔下的胡须,满脸无奈。
    “两位大人在聊什么?”
    北海王世子怕两人会觉得受到冷遇,特意过来攀谈。
    “可否与在下同乐?”
    “在聊些洛阳旧事。”
    陈庆之长袖善舞,拉着北海王世子就谈起之前和魏国使臣的旧事,到兴起,又一指旁边的马文才。
    “起来,这位马侍郎和你们魏国人颇为投缘。我现在骑着的宝马金龙是贵国的刘将军‘送的’,而贵国的花夭将军和马侍郎私交不错,临走前还将自己的大宛宝马赠给了他。你们魏国杨大眼将军的遗腹子杨白华如今和我们这位马侍郎称兄道弟,甚至还在我白袍军中做了个军主……”
    陈庆之原本只是想帮马文才攀攀关系,和北海王世子有些可以聊的话题,却没想到等他笑着完,北海王世子端着杯子的手都在发抖。
    “马,马侍郎骑的是大宛马?”
    他好似特别吃惊这个,“不知马侍郎和花将军那个,那个私交……”
    马文才被北海王世子这个吞吞吐吐的态度逗乐了,竟然轻佻地挑了挑眉,斜觑着看他,笑得有些邪气。
    “世子觉得呢?”
    “马,马侍郎实在是胆识过人,阿不,实在是别具一格……”
    北海王世子语无伦次地应对了几句,最后竟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丢下一句“在下还有些事,待会儿再奉陪”,落荒而逃。
    “他这是怎么了?”
    陈庆之被北海王世子这一番举动惊得瞪眼,遥望着他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
    “世子的城府,比起其父来,实在是差得太远。”
    马文才撇了撇嘴。
    一听到花夭的名字就惊成那样,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其中有鬼吗?
    ***
    另一边,傅歧领着七八个金部的吏,推着宫中运送物品的车,一齐向着礼宾院而去。
    今日礼宾院里大半魏人都去景园赴宴了,留在礼宾院中的大多是并不受北海王元颢重视的门客,还有留下来看守的侍卫。
    这段时间傅歧刻意经常来礼宾院“刷脸”,看守的侍卫大多都认识了这位对他们“照顾有加”的金部郎中,见他来了,更是亲自迎出门来。
    “傅使君今日没有去赴宴?”
    几个门子看着那几个吏人推着的车,见上面放着酒坛和熏肉等物,顿时喜笑颜开。
    “哟,陛下今又给魏人赐东西了?”
    “不是陛下,不过确实是给留守的魏饶。”
    傅歧敷衍着,命吏人们将推车推入礼宾院郑
    “去将管事的叫过来,就殿下体恤各位不能赴宴的辛苦,命人送来了美酒佳肴,每个人都有份,叫他们来领。”
    那门子听到“殿下”,还以为是三皇子萧纲吩咐的,应了声就进去了。
    而礼宾院里的人听到“殿下”,却以为是北海王送来的,不敢怠慢,也三三两两地出了院子,前来谢恩。
    傅歧见礼宾院中侍卫门客来了不少,心中大喜,环顾四周,朗声问道:
    “人都来齐了吗?”
    第434章 冲冠一怒
    再怎么没有防备心的蠢货也不会倾巢而出, 总有几个身上有职责的没有来,傅歧知道后没有生气,反倒很体贴的为他们单独留下了美酒佳肴,指派了两个小吏送去。
    金部郎中是个很肥的差事,但对于朝政却没有太大的影响, 说到底就是为皇帝管着库藏和宫市的,可正因为如此,这个位置上坐着的都是身家清白、深受信任的士族。
    傅歧年纪轻轻能坐上这个位置,当然不是因为什么“天子门生”, 也不是因为他能力出众, 单纯只因为建康令傅翙是忠心不贰的纯臣, 而傅异为国捐躯,这份福泽延续到了傅歧身上罢了。
    但魏国人却不知道这其中的缘故,他们看这位傅郎中出身高贵、官职显要,人又如此年轻,皆以为此人必定不是皇亲国戚就是高官贵胄,他们如今要借助梁国的兵力回国,对傅歧也就非常客气。
    傅歧送了东西, 在礼宾院绕了一圈, 对礼宾院里的小吏和小厮们好生嘱咐了一番后, 便施施然离开了礼宾院。
    但他却没有走远,而是在礼宾院的后门处等着, 没过多久, 之前去送酒肉的两个小吏低眉顺眼地出来, 上了傅歧的马车。
    “主楼里确实关了人,而且情况应该不大好。”
    其中一个小吏抬起头,眼珠子动的很灵活,显然非常善于打探消息,“那个婆子住的角房门窗紧闭,门口看似无人把守,左右两侧的房间里却都暗藏有人。”
    “把偷偷人带出来的可能性有多大?”
    傅歧想到马文才的叮嘱,抱着一丝希望问他。
    “几乎没可能。”
    那游侠儿乔装的小吏连连摇头,“无论梁魏,都有不想让这位北海王回去的人,陛下对这位北海王极为重视,外人看不出,但我们一直盯着这地方,知道四周都有暗卫在保护。”
    “此处外紧内松,里面的人出去容易,外面的人想进去却难。主楼附近还有北海王派出的侍卫层层把守,他带着那么多财物,会这么谨慎也是正常的。”
    这边的情况连游侠儿们都觉得很棘手。
    “我们刚才送酒肉进去,连那角房外一丈远的地方都没靠近。”
    傅歧问了个清楚,知道不是他们这么几个人能把人救出来的,只好带着几个游侠儿离开了。
    一回了家里,傅歧便和几个游侠儿将礼宾院的地图画了出来,着重标出了那个角房的位置,派那两个探查的小吏将地图送给了马文才。
    不是他不愿深入礼宾院亲自调查,而是他天生方向感不好,就算当时记住了路,出来也都忘了。更大的可能是在里面兜圈子,所以约定好的是他去吸引别人的注意,让马文才手下得力的助手去调查。
    现在任务完成,他也好奇花夭是不是关在那屋子里,但他确实能力不足,剩下的只能交给马文才办了。
    傅歧那边进展不大,其实正在马文才的预料之中,如果傅歧带着人很顺利的就能进入北海王戒备的地方,那倒说明他揣测的方向错了。
    他带的并不是王族重宝,不过是一些受南方欢迎的货物,本就不值得这么地方戒备,元颢的下人连假借着三皇子名义送来的东西都不敢收,只能说那里关押着的人某种意义上和梁国的助力一样重要。
    更让他确定的,是元颢之子元冠受的态度。
    别人不知道花夭赠出的大宛马有何意义,可汗血宝马的名头太响了,魏**中大部分人都知道这匹马就等于花家的嫁妆或彩礼。
    北海王世子当时提出那样的问题,必然是诧异于他和花夭私下有男女之情,而后他用并不避讳的表情试探,对方果然神色大变。
    “没办法暗中潜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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