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是疯了,问你这滑头。”
    萧综眼神一清,摇了摇头:“你这样的人,不能为我所用,真是可惜。”
    “二皇子殿下说笑了,臣乃梁人,自然是听命于陛下与诸位殿下的。”马文才依旧说着官面文章。
    .
    “马文才,你究竟想要什么呢?”
    萧综眼神犀利,“是要位极人臣,还是要权倾天下?看你平日的做派,像是个务实之人,但你是士人出身,父皇历来以寒门掌握机要,你虽不是出身大族,但只要你还是士人,至多做个清官。你是聪明人,应当知道这一点。”
    “殿下太看得起在下了。”
    马文才笑了,“臣并没有这样的奢求。”
    位极人臣?
    马文才眼中闪过后来冤魂满建康的情景,不由得笑地更讥诮了。
    半截身子埋在土里的人臣,有何意义?
    他要的,是这世上无人再能欺他、辱他、将他弃如敝履。
    如此而已。
    萧综看了他一眼,发觉他似乎是真的对此毫无野心,顿时无语。
    这个马文才,越发让他看不透。
    就在两人又要陷入长久的尴尬之中时,后面的殿门打开了,出来个年老的宦官,一见两人没有走远,而是在廊下不远处交谈,喜不自禁地走了过去,躬身说道:
    “马侍郎,殿下,陛下醒了。”
    两人皆是一愣,萧综更是嗤笑道:“外面这么吵,不是将父皇吵醒了吧?”
    那宦官刚刚在屋子里刚听过几个皇子将功劳归结与外面的“大师”,这边二皇子却说出如此不恭敬的言语,此时自是不敢接话,只能支支吾吾。
    好在萧综的毒舌似乎是无意识的,吐完槽就自顾自往殿内走去,马文才谢了这位宦官的通传,也跟着入内。
    一进殿,就听见萧纲在殿中激烈地反对:“这也太便宜永兴了!她做了这么猪狗不如的事情,父皇为什么不罚她,还让我们将她送出宫去?”
    “阿姊说的话不一定是真的,况且她的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怒气加身时犹如魔障,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做什么。父皇已经说了日后不会见她,便是舍弃了这番儿女情分,只是她毕竟是父皇的血脉,她能弑父,父皇却做不出杀亲的事情。”
    太子安抚着,“父皇刚刚醒,你还是不要顶撞他比较好。”
    萧综听到“毕竟是父皇的血脉”几字时,眉头一蹙,冷声问:“怎么,就这样父皇还要放过她?”
    言语中厌恶大于愤怒,还有几分郁闷。
    “以她的性子,就算父皇饶了她,日后还不知道要折腾出什么!”
    萧纲从小就不喜欢这个眼高于顶将他亲母呼来喝去的姐姐,今日听说她还做出这么作死的事情,更是恨不得一刀杀了她。
    萧衍从小疼爱自己的子女,从不会忽视哪个孩子,所有孩子几乎都是亲自开蒙的,对女儿更是关切胜似儿子,这样的父亲都能下手刺杀,不是天性本恶,还能用什么解释?
    太子也面露犹豫之色,显然知道萧纲的话不假。
    “更重要的是,如果她刺杀父皇却毫无惩罚的事情传出去,这样效法的行为会不会越来越多?”
    太子身边的属官说道:“还有永兴公主那番气话,也许并不是假的。公主府绝没有这样的死士,如果没有临川王相助,她怎么能有这样的胆气和人手来做行刺之事?若是公主就这么被放了,临川王这一次估计也就逃过去了。”
    言下之意,即使这事临川王没做过,也要安在他身上将他的权给摘了。
    临川王又贪又蠢,坐在扬州刺史这个位置上,所有脑袋聪明的人都不安宁。靠这样的蠢货拱卫京畿安全,是疯了才会觉得安全吧?
    太子萧统眼中挣扎之色频频浮现,显然也在权衡利弊。他是储君,但威望和在皇帝面前的地位却还不及那个昏聩的王叔,不是不挫败的。
    尤其他也清楚临川王于国无益,只是一个蛀虫,将他扳倒,对国家也是大大的有益。
    但他毕竟还只是个储君,不是君主,万一父皇还对临川王寄于希望,要失去信任的就不是王叔,而是自己。
    万一让父皇觉得自己是趁机夺权……
    太子内心挣扎了好一阵子,最终还是无奈道:“父皇既然发了话,我们做儿子的,怎么能忤逆父亲?何况她毕竟是先皇后的长女,我们……”
    “太子还是心慈手软了。”
    东宫的属官心中叹气。
    “你们只是怕做这个坏人罢了,让我来罢。”
    萧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皇兄,你将此事交予我,我保证‘毫发无伤’的将阿姊送出去,再将她在宫外好好的‘荣养’起来,从此以后也翻不出任何风浪,也不会让父皇再见到她。”
    太子依旧有些犹豫,但三皇子已经叫了起来:“阿兄,他最会使坏,这事就交给他吧!”
    太子瞪了他一眼,最后还是点点头,对萧综说:“那就有劳二弟了。”
    萧综一句话没有啰嗦,领了兄长的吩咐就走。
    他没兴趣留下来上演什么“父慈子孝”的戏码,简直令人作呕。
    马文才从头到尾在外面看戏,太子他们也没避开他,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马文才也算对他们有“救父之恩”。
    他们也知道马文才足够聪明,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佛念,父皇有事宣你入内。”
    太子指了指后面,“自有人引你进去。”
    马文才得了令,到了皇帝寝居的入口,果真有人在门口守着,那人不是别人,而是深受皇帝信任的子云先生,陈庆之。
    见到马文才,陈庆之向他颔首,称赞了句:“今日之事,你做的不错。”
    若不是他胆大心细,提前预警,说不定今日就要上演一场人伦惨剧。
    自古以来弑父的皇子不胜枚举,弑父的公主还闻所未闻,也勿怪皇帝会伤心成这样。
    在这位半师半友的子云先生面前,马文才难得没有用他那副虚假的面孔,撇撇嘴露出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至于为什么无可奈何,大家都懂。
    待入了殿内,萧衍昏昏沉沉地在榻上仰卧着,精神看起来依旧萎靡不振,但目光已经清澈了起来。
    见到马文才进来,他有些犹豫地问:
    “永兴她……”
    马文才进来之前已经知道了即使这样皇帝还是不愿赐死女儿,所以很平静地回答:“入殿时,听太子的意思,似是要将公主送出宫去荣养起来。”
    听说是长子的意思,萧衍彻底松了口气,大概是永兴公主将他伤得特别深,他在确认女儿的性命无忧后不愿再提,转而问起马文才一个问题:
    “佛念,你曾数次探访使馆,又不似那些高门一般看轻武人,我且问你……”
    “你觉得魏国的送嫁将军花夭,此人如何?”
    呃?
    第328章 便宜行事
    马文才以为皇帝召他入内, 是有什么秘事要吩咐, 就像上次要他去放了萧正德那般, 却没想到皇帝在这个节骨眼上问起魏国人的事,不由得愣了一愣。
    难道皇帝看花夭是个人才,想要趁着他旧主已逝, 招揽这个人才?
    但梁国并不缺猛将,只缺帅才,这个花夭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有帅才的, 否则也不会混了这么多年还这么穷……
    难道,他表面上是在问花夭,其实在他提醒自己和花夭走的太近?还是他和花夭坐地分钱的事情被知道了?
    马文才是个心思重的人, 萧衍不过问了一句, 他脑子里已经闪过千万种推断, 是以那个他们希望的回答他迟迟没有答出来。
    陈庆之大概能猜出他有些顾虑, 此时替皇帝补充着:“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只是因为陛下现在刚刚清醒不宜费神,我才建议问问你。”
    听到这句话,马文才便懂了皇帝只是想多个人商量,方才按照自己的印象说:“我与他接触不多, 但从他和萧正德起冲突的那件事看, 他是个厉害的武士、将军,性格直率, 也没有什么贪欲……”
    否则也不会那么穷。
    “能对旧主忠诚且抱有感激之心, 应该也是个恩怨分明的人。”
    马文才说。
    “听起来, 佛念对他评价颇高。”
    萧衍看着他的表情,嘴角微微扬起,“你可发现他有什么不妥之处?”
    “如果说不妥的话……”
    马文才皱着眉。
    抠门、穷酸、暴力、脑子笨、贪吃、喜欢乱撩女人……
    想起褚向。
    还有乱撩男人。
    除此之外……
    “他不善权谋,应当是因为出身军户家庭的缘故,眼界也不算高。”
    勉强要找的话,这便是他的缺陷。
    是的,他是只适合为将、听命于人的那种人。
    见萧衍和陈庆之似有所悟,马文才有些好奇,“不知陛下问起花夭,是为了何事?”
    萧衍有些疲惫,陈庆之怕他劳神,便主动开口向马文才说明。
    原来魏国人得知国内剧变,想要急着回国,又怕国中主战派在路上阻截使团阻扰两国结盟,希望能得到一支骑兵护送。
    魏国有柔然和诸多部落主为藩属,境中多好马,作战以骑兵为主,若要克制骑兵,便唯有同样能征善战的骑兵。
    而主战的多是豪酋宗强,麾下骑兵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虽然为了隐秘出动的数量肯定不多,但要能在手下战斗或逃跑,肯定不能是弱旅。
    南人本就不以骑兵擅长,而且这么多年来两国交战多在边境,还都是水战为主,要抽出一支能征善战的骑兵护送他们回国,皇帝有诸多顾虑。
    这样的精锐不是没有,但掌握在梁国几位名将手中,都是辛苦培养出来的斥候或骑兵,万一折损在魏国境内,便是损失惨重。
    况且他也很担心魏国形势不好撕毁和盟,这一批护送使者回洛阳的骑兵就要成为祭旗的人头,内心肯定是不想动用精锐的。
    魏国大概也明白梁国的顾虑,所以他们在打探出建康有一支“白袍骑兵”后,便希望梁国皇帝能动用这支骑兵护送使团回国。
    他们担心梁国不愿意损失精锐,姿态放的很低,人数只要求八百,而且可以用新兵,只希望由魏国的送嫁将军花夭来训练这支骑兵,他们愿意在梁国再等候一阵子,等候这支骑兵训练完成再启程回国。
    在训练这支骑兵的时间里,他们可以完成国书的交换、和盟签订、公主的亲事等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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