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痒意从他的脸颊开始, 向着头脸四处扩散。
    他开始情不自禁地抓起自己的脸, 直抓到满脸血痕密布,赤红的鲜血密布了满脸,他却好似完全感受不到疼痛似的,继续抓了下去。
    这一幕简直可怖极了,一个好生生的人将自己的脸抓挠的像是要把整张脸皮都揭了, 偏偏对自己这般狠戾,却好像疼痛反倒比痒意更加舒坦一般,反带着高兴的表情。
    这样的反差让所有人都齐齐打了个哆嗦,看着徐之敬的表情就像是看见了鬼怪。
    这个姓李的次等士族不过是被叫来助拳之人,那占了徐之敬院子的学生当场就两股战战,颤抖着问:
    “徐,徐之敬,你,你做,做了什么?”
    徐之敬面色不变,平静道:“我动都没动,能做什么?”
    “你,你胡说,我这些小厮也是,还没碰到你,就,就成这样了!”那人牙齿咯咯打架,偏还要壮着胆子质问。
    “你自己都说,都没碰到我,我难道能隔空害人不成?”
    徐之敬用如同看白痴地眼神看了那人一眼。
    马文才忍不住笑了出声。
    听到背后有动静传来,几人才发现站在院门口的马文才等人,大约是马文才之前和徐之敬的“矛盾”实在传的太厉害了,那卢姓学子一看到马文才就如临大赦,对着他喊了起来。
    “马文才你来的正好,这徐之敬不知用了妖法,将李兄和我的家人都伤成了这样!”
    他大概把马文才身后彪悍的祝家部曲当成了马文才的私兵,吼叫起来更有了些底气。
    “等学官来了,劳烦你做个见证!”
    这李姓士族虽然只是个次等士族,可能在贺革底下接受闭门教导的,不是确有私交,就是家中正在得势而子弟又很出色,用尽了资源送来就读的。
    如今他像是个疯子一样将自己抓成了血人,这人就废了,谁也没听说过破了相之人能出仕的,这姓李的毕竟是为他助拳才惹上这事,他也少不得多出许多麻烦。
    只能将锅往徐之敬身上丢。
    徐之敬也是听到卢二郎叫嚷才发现门外又来了人,待他一回头,看见之前悄悄逃掉的褚向回来了,还带着马文才几人,原本阴鸷的眼神微微柔和了几分,再见马文才面色轻松,还对他微微颔了颔首,忍不住嗤了一声,又扭过了头去。
    那袖底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了。
    卢二郎只盼得马文才跟他同一占线,谁料这位会稽学馆中的“红人”满脸无辜地望了望天,不咸不淡道:
    “什么见证?我们刚到,什么也不知道哇?”
    这一句,简直将卢二郎气了个仰倒。
    可怜褚向跑了个半死去搬救兵,结果本该被救的人好生生的,原本气焰嚣张的人却有数人满地打滚,弄的这个老好人满脸苍白,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嗫喏着说:“既然都,都是误会,那,那就算了吧。”
    “误会?”
    “自然是误会。”
    徐之敬的态度已经放松了许多。
    “我出身医门,这院中种的一草一木皆是药草,草药的药性皆有不同,诸位不知缘由‘借住’了我的院子,会产生一些不适也有可能。便是昔日神农精通药学,不也死于断肠草之下吗?像我们这样精通医术的,炮制草药时还时常会有差错。”
    “我听你胡扯!我们住了这么久,要生病早就生了……”
    卢二郎原本还想大吼,可一见李生的惨状不由得瑟缩了起来,态度甚至有些可怜地寻求马文才的支持。
    “你也是贺馆主门下士生,就看着这庶人这般冲撞士族?”
    “如果我记得不错,徐兄似乎还养了不少虫蛇吧?”
    马文才却没有接卢二郎的话,转而提起了其他话题:“上次刘有助受伤时,那蛆虫便是徐兄自己养的,我记得,你当时说,万物皆可入药,你还养了不少虫子和毒蛇?”
    徐之敬心中简直要笑倒,面上却还一板一眼地和马文才搭戏。
    “是。所谓以毒攻毒。蝎毒可治风痹,蛇胆可以明目,蜈蚣可医疮疖,蜘蛛对风火喉痛有奇效,这些药材自然是要常备着好。”
    “你,你休要吓,吓人……”
    卢二郎惊骇莫名,脑中却闪过徐之敬院子里那几间冒着腥臭之气的杂物间。
    他占了徐之敬的院子也没有多久,贺革门下也分先来后到,徐之敬在此住了不短的时间,占了一方大院子,其他学生却不是每个都这么走运的,他早就看徐之敬的院子眼馋,如今徐之敬一倒霉,立刻先下手为强,占了下来。
    只是这件事毕竟没那么光彩,他也不好做的太大张旗鼓以免吃相难看,除了把徐之敬的东西都丢到丙舍以外,那些杂物间里的东西却没有碰多少,以免别人说他贪图徐家的财物。
    更别说那几件杂物间里一开门就冒出一阵怪味,便是卢二郎的家丁也不愿意去整理打扫,只等着徐之敬自己去取。
    如今这一联想,那几间屋子简直就像是随时能爬出什么蛇虫鼠蚁淹没了院子似的,让他的脸色更苍白了,指着徐之敬“你你”了半天,愣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二郎,不是我说,马上就要到惊蛰了……”
    马文才欲言又止,看了看地上躺着的诸人。
    动物入冬藏伏土中,不饮不食,称为“蛰”;到了惊蛰日,天上的春雷惊醒蛰居的动物,称为“惊蛰”。故惊蛰时,蛰虫惊醒,天气转暖,渐有春雷。
    也就是说,之前他们住在这里没事是因为这些毒物都在冬眠,如今那些坛子罐子里养着的蛇虫,到了春天就要爬出来了。
    东海徐氏的名头实在太大,谁也不知道医术和毒术、蛊术是不是有关系,卢二郎举棋不定。
    更别说马文才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拿捏,再这么闹下去,谁知道徐之敬会不会不管不顾把他们都害了?
    他现在无家无累,光脚不怕穿鞋的……
    想到这里,卢二郎壮起胆子,“既,既然如此,这院子便还给你,可李兄和我这些家丁的毛病是你弄出来的,你得治好!”
    “他们自己起了怪病,怎么能说是我弄出来的?”
    徐之敬懒得和他废话,向前走去。
    人人都看他像是瘟神,忙不迭地避开,让他轻而易举的进了自己的屋子。
    待他进了屋,见墙上的书画、书柜里来不及带走的医书,还有许多屋中的陈设竟都没了,如今被换上了卢家带来的玩意儿,顿时面如寒霜地又转了出来。
    “你们竟然丢了我的东西?”
    徐之敬动了真怒,眼中满是阴鸷,那种犹如透体般的恨意散了出来,就连马文才几人都吃了一惊。
    马文才更是担忧,这样的气息他再熟悉不过了,他当怨魂时,接触的最多的就是这种“怨气”。
    也不知徐之敬是不是接触死人多了,竟然一身怨气有如实质。
    见徐之敬样子可怕,褚向胆战心惊,生怕徐之敬真弄出“血流成河”的场景来,连忙摆手。
    “没丢,没丢,他们把东西挪出去时我跟着,我让人把你的东西都收起来了,现在就存在丙舍里!”
    “丙舍?”
    徐之敬语气越发危险,看向卢二郎的眼神好似他已经是个死人。
    卢二郎只是个来读书的普通士族子弟,完全符合主流对士族的审美,弱不禁风也不经事,被徐之敬的眼神一瞥只觉得自己都要吓尿了,哆哆嗦嗦地抓着身边家丁的手。
    徐之敬的眼神越来越可怕,原本就阴冷的院子里更是让人遍体生寒。
    那姓卢的在这样的眼神下居然完全承受不住了,竟不管院中其他之人,惨叫了一声,就这么夺路而逃。
    他一走,其他的家丁似是终于明白了该怎么办,抬起地上躺倒的家丁和那个已经成了血人的李生,废话都不敢多说一句,也跟着主子跑了。
    留下面若沉水的徐之敬,和昔日同患难的同窗们相顾无言。
    片刻之后,还是祝英台第一个有了反应。
    她耸了耸鼻子,突然一击掌。
    “他乱丢你的东西,我们也丢回去!阿大阿二阿三,你们再去叫几个人来,一起把屋里这姓卢的东西扔出去!”
    “是!”
    于是间,祝家的部曲都被调动了起来,抬箱笼的抬箱笼,丢书的丢书,动静之大,连之前那些只敢扒墙头偷偷摸摸看的士生也都忍不住围观。
    在想到之前抬出去的那些“血人”,这些之前一直看热闹的“同窗”一个个噤若寒蝉。
    这些人似乎现在才想到,这人除士的原因是什么。
    ——这东海徐之敬,可是能烧尽整村病人的狠人。
    徐之敬却似乎完全感受不到这些目光似的,只眉目低垂地任由祝家部曲将屋子里的东西丢出去,又听着褚向吩咐自己的小厮去让人取徐之敬被“丙舍”保存的物件。
    待一切喧嚣静了下来,徐之敬方才重新踏入屋中。
    在与马文才擦肩而过时,他对着马文才轻声道:“这‘天子门生’,原本我动摇过,现在我势在必得。”
    声音虽轻,却斩钉截铁。
    “嗯,我没忘。”
    闻言,马文才眼中奕奕,微微一笑。
    他可不是祝英台那种烂好心的人。
    “那就各凭本事吧。”
    第185章 少年奇遇
    徐之敬一朝立威, 震惊的不仅仅是学馆的学子, 还有学馆的先生们。
    之前徐之敬一直在贺革门下读书,和会稽学馆泾渭分明,他也不以会稽学馆的学生自居, 学馆中知道他的学子并不多。
    只是后来天子要从五馆选拔“天子门生”,贺革门下的弟子们都心照不宣的开始在学馆里就读, 为的, 自然是那几个资格。
    他们本就出身好,学问强, 又是贺革的亲传弟子,人人都以为这几个天子门生的资格必定从他们之中选出,是以从圣旨下达的时候开始, 这些贺革弟子之间就开始有了内部竞争,摩擦也越来越多。
    徐之敬和卢二郎原本就有宿怨, 只是后来得到消息的士族子弟都坐不住了, 如同马文才这样的优异学生也来五馆就读, 抱着“一致排外”的想法,这些贺革门下的弟子才没有斗的太厉害, 而是隐隐以一种“优先者”的态度和以马文才等人为首的外来学子分庭抗礼。
    徐之敬被“除了士”, 就不再属于他们的阵营,当然会被排挤、欺压。
    可这个少年成长的太快了,如果说他之前傲的锋芒毕露的话,现在就变得绵里藏针,往日里那些棱角还在, 却已经学会了让人无处指摘。
    这么恶劣的一件事情,学馆里的学官却拿徐之敬一点办法都没有,非但学官没办法,报了官的李家人也无功而返。
    他们根本找不到证据。
    正如徐之敬所说的,他立在院子里动也没动,那些人自己好生生的伤的伤病的病,根本找不到这件事是徐之敬做的证据。
    更别说七窍流血的家丁只是看起来可怕,那阵疼痛过去后却什么事都没有,并没有闹出什么人命。而李生的脸皮则是自己抓破的,没有人动手加害他,你自己抓破了脸皮,难道还能怪别人?
    想用身份压之,徐之敬连衣服边都没碰他们一下,就是想用“冲撞士族”的名义给他定罪,也站不住脚去。
    人人都知道其中徐之敬必定脱不了关系,可知道又有何用?
    就连从徐之敬屋中丢出去的那些卢二郎的东西,那卢二郎都不敢再要,生怕里面藏着什么谋财害命的毒虫猛药,最后那些东西堆在贺革院中太过碍事,便全部捐给了馆里,白白便宜了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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