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个元魏贵族。
    “这不是高攀不高攀!”
    姚华下意识皱着眉反驳,“若有情有义还好,你我只不过是萍水相逢,因马而结实,说这个,交浅言深了!”
    “……是。”
    马文才脸上火辣辣地烧。
    “更何况,你不知道我为何如此乔装打扮。”
    姚华不想害人,索性直接说破了,“我是魏人,祖上世代功勋,我家祖上是军户出身,若有征召必须前往军中。不是我掩藏身份,而是我家……在魏国情况有些特殊,我这样的人即便这样入伍,也不会有人以此诘难。”
    他身份如何特殊?
    皇亲国戚?
    不,元魏即便是驸马也能领军吧?
    马文才没想到他自己把自己的来历说了个明白,手指不由得攥紧了身上的被子,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听着,生怕错过了每一个细节。
    “我如今效忠于魏国军中,我家家祖有训,为军者不涉政事,所以你也不必担心我来梁国是为了做什么内应,又或者要使什么奸计,纯粹因为我被奸人所害,不得不南下避乱罢了”
    姚华显然也不是不在意这些颠沛流离的。
    “逼迫我的人在魏国权势滔天,我那时不逃,要么有违家训,要么性命难保。我投效的主帅那时也被奸人打压,直到寿阳附近被水淹了,朝中人人担忧,他才找到机会重掌军权,我也才能找到回去的机会……”
    姚华的眼睛在夜色里闪闪发亮,眼中闪耀的光明和对外来的期望几乎像是寒夜里的星辰,晃得马文才竟觉得有些头晕。
    “身负我这样能力的人,生来就是为战而生的,无论出身如何,都要为国尽忠。你是梁人,又是未来有志与朝堂的士族,你我之间犹如天堑。”她拍了拍马文才的被子,嘴角浮现一丝笑意。
    “且不提如今两国关系紧张,即便两国和睦,你我一个魏国为将,一个梁国为臣,我不可能卸甲归田,你不可能为我抛弃家业,我们如何相处?”
    是啊,这又何尝不是马文才担心的事情?
    通敌,还是通的敌国将领,即便私交极好,少不得遮遮掩掩。
    就算有信函来往,大抵还要找到安全的渠道才能通信。
    更别说这姚华是一点和他结交为友的心思都没有的,甚至连“卸甲归田”、“抛弃家业”都说出来了,显然是志向远大的,不想为这患难之时的一点缘分承担风险。
    两个头脑都冷静异常,时时分析得失厉害的人,是不能交心的。
    “姚将军……”马文才艰难的吐出这几个字,“你不必再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
    虽然如此,被人如此嫌弃、拒绝的感觉,还是让从小人际交往上顺风顺水的马文才感受到了挫败感和苦涩之意。
    “……是在下,痴心妄想……”
    姚华也不过是个少年,她的祖先名望太重,以致于她从小到大都没有得到过别人的追求,后来在军中,因为她出入皆跟着任城王,也有些风言风语说她是任城王的禁脔,更别想有什么人表达爱慕了。
    倒经常有没弄清她性别的女人自荐枕席的。
    所以遇见这样语气伤感,似乎在哀叹着一段感情就这么“无疾而终”的马文才,姚华也有些无措,下意识地感觉到一阵内疚,总觉得自己好像毁了什么很美好的东西。
    在这样的情绪驱使下,姚华的声音放的越发温柔。
    “我不是瞧不起你,所以不愿和你……你我之间确实有极大的阻隔。但你对我始终是有恩的,你是个面冷心善之人,救了我的大黑,善待它,又将它还给我,还借了我盘缠……”
    说到盘缠时,马文才的脸皮抽了抽,似是有些不堪回首。
    “这些都是恩德,我总记在心上。若有机会,必当报答。”
    姚华一诺千金,说得慎重。
    原来姚华吃软不吃硬!
    他是个怕见人可怜的人!
    马文才听到这句,差点激动的坐起身来,好半天才压抑住心中的躁动,强忍着翻涌地情绪,故意语气哀怨道:
    “我马文才是什么身份,不过是梁国一介白身,我这次等士族,看在你这元魏新贵眼中,怕是什么都不是……但我不懂,难道因为这个,你我做个普通朋友都不行了吗?日后真要相忘于江湖不成?”
    姚华听得越发觉得自己造孽,假装个男人还惹了这么一笔桃花债,简直是害人,只能委婉地说:
    “如果你在魏国,哪怕只是个普通的贩夫走卒,莫说普通朋友,哪怕是至交好友、甚至更进一步,我也不会嫌弃你。但现在……总之,你还是别多想了……”
    马文才还真怕他心软,他要心软,自己这以退为进的戏就唱不下去了。
    “哎,你若无意,我又何必做这强人所难之事!”马文才渐渐坐了起来,做出一副“我心里苦但是我不能让你看出来”的样子,梗着脖子像是傅歧那样“豪爽”地说道:
    “你说我有恩与你,你难道不是有恩与我们吗?我的侍卫同窗可都是你救的!你今夜来,若是有什么事情,就直说了吧。好歹相知一场,我一定帮你!”
    马文才向来是以“翩翩君子”的形象示人,何时有过这样“慷慨激昂”的一面,姚华还以为自己把他刺激得狠了,原本想要请求的话居然有些说不出口,感觉自己像是仗着别人对自己有好意,就各种“心安理得”的那种人似的。
    她一犹豫,马文才倒急了。
    “你快说吧!省得我心里难受,等会就后悔了!”
    姚华想起和自己同赴险境的陈思和阿单,即使不为了自己,哪怕为了这两个家将,也是要带他们回去的,所以姚华惭愧地一抱拳,对着马文才拱了拱手,闷声道:
    “我们返回魏境的道路如今被官兵封了,没有手令无法通过封锁。我听闻徐之敬要领着徐家车队进钟离,所以想借着这个机会进他的队伍,从钟离绕道折返回国。只是我和徐之敬萍水相逢,他防备心又高,无缘无故,不会带上我们这几个陌生人……”
    这真是瞌睡就送枕头,马文才还想着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寿阳去,否则等傅异的消息被他们打探到了,估计尸体都凉了,结果他还没想着怎么劝他们快回去,他们自己就要回去了!
    “这有何难,我去找徐兄求求看,大不了欠个人情便是!”
    马文才笑着一口应承下来,身子激动地微微颤抖。
    看着如此“强颜欢笑”的马文才,姚华心里更不好受了。
    只见她抿了抿唇,手掌握拳又开,开了又握,最终郑重承诺:
    “马文才,我欠你个人情。若你有什么所求,只要是不违背道义之事,你只要开口,我必做到。”
    作者有话要说:  太好了!
    马文才心底一声欢呼,面上却笑得风光霁月。
    他看着姚华,似是有些羞涩地伸出手去,轻轻地搭在了她的手背上,眼睛里和煦温柔。
    “好。”
    他轻轻笑着。
    “若真有所求,我一定不客气。”
    第140章 桃之夭夭
    自姚华夜探马文才之后,两人之间的气氛就变得有点怪异。
    在外人看来,就是马文才经常对姚华嘘寒问暖,而后者频频躲避,但这躲避看起来又不是恶意的,倒有些像是……害羞?
    像是梁山伯这样不管闲事的还好,对姚华感情有些特殊的祝英台则实在忍不住好奇之意,在数次这样之后堵住了马文才。
    “我怎么感觉姚先生有些躲着你?”
    祝英台睁大着眼睛:“你哪里得罪了姚先生吗?”
    “没有,别多想。”
    马文才难得好脾气地和她闲谈,“有时间在这里东想西想,还不如收拾收拾东西,我们要回会稽去了。”
    “这就回会稽吗?”祝英台没想到一切这么快,“我们不陪傅歧去找兄长了?也不陪徐之敬去找家人了吗?”
    “谁和你说我们要陪他们到底的?”
    马文才面露诧异:“我们本来就是为了护送子云先生来而做的障眼法,如今子云先生已经摆脱了临川王的追踪,离开了扬州范围,我们也就该回去了。”
    “那傅歧……”
    “傅异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自然有人会查,他兄长的事情涉及到两国外交,如今就是傅令公在这里也没有法子,我们在这里又有什么用?”
    马文才知道祝英台是好意,可他无法理解她对他的这种期待:“至于徐之敬,我们就更帮不上忙了,他来这边是处理瘟疫的,那是医者和官府的任务,我们这样的普通学子不添乱就算了,陪他去疫区做什么?”
    “那子云先生也不会再和我们一起了吗?”
    祝英台愣愣地问。
    “他要去查蜡丸案,在这里多则数月,少则月余,马上就要年底了,你我出来时间太久,家里人也会担心,总不能年都不回家过吧?”
    马文才见祝英台的脸上真的露出“能不回去过吗”的表情,吃了一惊:“你真想在外面过年?”
    祝家是怎么苛待了这位嫡女,让她连回家都当做苦差事?
    “哎,总之,你是不知道我的苦衷……”
    祝英台苦着脸,“不过你既然都说要回去了,那就回去吧,我只是可惜,既然来都来了浮山堰了,却没看到……”
    “看到什么?看到生灵涂炭,一片浮殍?”
    马文才冷着脸,“还是看到官府无能,民不聊生?”
    祝英台讶然地抬起头。
    “在没有足够的力量改变一切之前,看到的再多,也是徒劳无益,只不过是自寻烦恼罢了。”
    一瞬间,马文才脸上的神情让祝英台甚至觉得他已经看过了沧海桑田,但再一眨眼,却又觉得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
    “浮山堰崩带来的痛苦,我已经看得够了,即使不必去看,我来之前,便已经知道这绝对是人间地狱。我和子云先生一样,认为事情已经发生,该做的就是吸取这样的教训,决不让这样的事情再一次发生。”
    马文才知道祝英台有些不切实际的天真,担心她钻了牛角尖,“子云先生追查浮山堰崩的真相,除了职责所在,便是担心若不能将这背后的始作俑者绳之以法,日后这样的事情还会再一次发生。”
    他拍了拍祝英台的肩膀。
    “我们现在不过是那些‘大人’眼皮底下的小蝼蚁,随便谁都能一脚踩死。现在能做的事情,便是保全自己,以图未来。”
    祝英台以为他担心临川王还会再一次加害他们,嘴唇翕动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什么话都没说。
    马文才说的没错,他们现在能做的事情实在太少,一路到了现在,已经是九死一生,接下来的事情,并不是他们能插手去管的。
    马文才和祝英台的闲聊算是不欢而散,而陈庆之那里,此时也正在对梁山伯“语重心长”之中。
    “我原本想教你三月,可现在我实在分身乏力,接下来的时间,只能靠你自己钻研棋术之道了。”
    陈庆之一边说,一边递上一本破旧的手札。
    “这是我早年棋艺不精时下棋的一点心得,虽然不值一哂,但因为对弈之人身份尊贵,对你也许有点启发。”
    梁山伯如今已经知道他的身份,哪里听不懂这手札代表着什么,这让他接过这本手札的时候手甚至在微微颤抖,像是捧着什么千钧重的东西一般。
    陈庆之见他接了,不由得就想起那“潜龙勿用”的卦象,微微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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