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魏国人,对梁人没什么好感,更别说这人先是巧取豪夺了他家主公的战马讹诈,如今又对姚华显现出无缘无故的敌意,无论从哪一点看,都算不上什么光明磊落的君子。
    “他什么都不知道。这马文才大概也做过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事情,所以杯弓蛇影,见到什么都疑神疑鬼,我正好撞在他枪尖上罢了。”
    姚华关上了院门,缓缓走回院中,又坐在阶上开始数钱。
    “我听他那意思,只要主公不走,他就要报官,他随身带着匕首,可见是个心狠手辣之辈,主公真的不担心?”
    陈思眼露凶光。
    “要不是您刚刚给我手势拦着我,我早就跳出墙去干掉那几个毛头小子了,就那几个嫩鸡,还真以为能拦住我们离开!”
    “他手下都是江湖游侠的花架势,一点血光都没见过,只要主公一声令下,我便找个空闲时候把他给……”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哎,我刚刚数到多少来着?”姚华似是充耳不闻,捡起自己串了半吊子的钱,大伤脑筋的看了半天,只好全部倒入箱中,准备再串。
    “主公,你倒是给个话啊!”
    陈思大急。
    “我们是南下来避难的,不是来当内应探子的,也不是来挑起两国矛盾的。”姚华抬起头,眼中是不容违抗的厉色。
    “我知道你看不惯南人,但这里是学馆,不是战场!收起你那些心思,安心准备行装,这几日跟着学馆里的人出发去找阿单。”
    她眼神看向西方,神色坚定。
    “阿单一定没出事,我感觉的到,他肯定是被困在哪里了。”
    听到姚华说起阿单,陈思眼里的戾气渐消,只能有些气馁地跺了跺脚。
    “我看马文才进退有度,偏偏将心思放在我身上而致方寸大乱,甚至身怀利器,一定是有什么缘故,恐怕是一揭发出来便连累家族的大事。”
    姚华跟在任城王身边几年,形形色色的贵族和将领也不知道见了多少,她性子虽然率直,但正因为性情坦荡,越发容易看出别人的曲折,马文才这样的人物在同龄人里已经算是厉害的,可她跟在任城王身边做护卫,接触的都是北魏京中最顶尖的政客,马文才这点心计,在她面前也算不得什么了。
    “像他这样的士族,凡事以家族为先,便是知道我有什么不对,为了日后不留有后患,都不会真的斩尽杀绝,毕竟我是光脚的,他是穿鞋的,我还是武人。只要给他一些让他能相信的把柄,他握着我的把柄,便会安心,就跟拿到了护身符一般。”
    姚华哭笑不得地摇头。
    “这些人啊,我看着他们活得都累,真累!”
    “主公又在说我听不懂的话了。”
    陈思蹙眉。
    “为什么给了他们自己的把柄,反倒对您有利?”
    “这些天生弯曲肚肠的,原本就是瞧不起武人的脑子,无论你做的多聪明,他也是瞧不起,那又何必非要让他瞧得起你,你活得笨一点,他们自己就把你所有的路都想好了,想的比你还仔细。”
    姚华表情无奈:“你干脆将把柄递到他手上,他反倒瞻前顾后,非要好像被他逼得已经无路可退给他的,他才相信,然后高兴地随你去了。你说这不是有病吗?可他们就是这样的人。”
    “我见的多啦,已经习惯了。随他去吧,他不会真卖了我们的。”姚华挑了挑眉,“何况我看人从不会出错,就算我没有说出‘苦衷’,他也不是你想的那种心狠手辣的人,他就是心思重,想得太多。”
    “主公心思太过豁达了,我看他就是一肚子坏水,否则他那么有钱,我们急用找他要回赎马的钱,为何只给我们这么半箱子?这种公子哥还有身上没钱的时候?我们带的珠玉细软可足足值五万!”
    陈思越想越气。
    “就给五千钱,打发要饭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
    “没啊!”
    姚华无辜地眨了眨眼,“他说给我三五千,我直接要了五千,我看他那表情跟我抢了他媳妇儿似的,要有钱的人不是那张脸,应该是真的没钱。不是用掉了,就是真送回家去了。”
    “哎!”
    陈思见姚华这时候还在为马文才说话,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啊!”
    姚华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猛然一击掌。
    ‘难道主公想到马文才哪里不对了?!’
    见姚华这幅样子,陈思一凛。
    “我想起来了,是一百七十二!一百七十二啊!”
    姚华大笑着低下头……
    箱中刚刚那一百七十二枚钱,已经被她自己抖掉准备重数了。
    “啊啊啊啊啊啊!”
    姚华欣喜的表情突然一垮,欲哭无泪。
    谁来救救他们?
    她和陈思,对数字不是一般的迟钝啊!
    小剧场:
    马文才:(内心戏)巴拉巴拉巴拉。哈哈哈哈让我抓到把柄了吧!你敢轻举妄动我就让你粉身碎骨!哼!
    姚华:(无奈)好好好,你厉害,我告诉你啊我的把柄是这个,你千万不要欺负我你知道吗!我有苦衷的!
    姚华:(内心摊手)你看,直说他们不信,非要逼着挨一顿打才信,然后自己就给你找好理由了,完全不必你多费口舌,省事吧?
    祝英台:(无条件赞同)姚先生好棒!
    第76章 固所愿也
    马文才以为自己了却一桩心事之后,看什么都顺眼。
    如果要让祝英台来唱的话,大概哼着“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之类吧。
    姚华也许跟王足没有关系,他刺杀王足的事情并没有暴露,也不会有什么敌国奸细前赴后继的来刺杀他,他依旧是会稽学馆出类拔萃的弟子,是受到众人敬重的高门公子,不会因为妖言惑众而下狱,也不会因为刺杀官员而被绞首,更不会连累家人,这感觉……
    实在是太好了!
    马文才伸了个懒腰,顿觉精神抖擞。
    一夜无梦,他好久没睡的这么舒服了。
    “马文才,你笑什么呢?”
    天天起早练雅言的祝英台恰巧回来,见马文才笑得脸上都开了花,忍不住好奇。
    “难得看到你起的这么迟。”
    “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
    马文才哈哈大笑着,一跃而起。
    “发什么神经!”祝英台嘀咕,“现在明明是秋天,也没什么桃园三兄弟来找军师……”
    马文才可不管祝英台在嘀咕什么,他神清气爽的洗漱完毕,甚至早饭还多吃了一碗粥。
    这种事对于吃饭一直定时定量的马文才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暴食几乎就等于“失仪”,莫说祝英台瞪大了眼睛,连风雨雷电都吃了一惊。
    从浮山堰出事开始,马文才夜夜噩梦不断,即便他睡觉睡相很好,下意识里也不会大声吵闹,祝英台还是发现他有些不对。
    但人做梦实在太正常不过了,而且心思越重的梦越多,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嘛,像祝英台这样的向来倒床就睡,所以偶尔见到他睡得并不沉,也不会多想。
    如此轻松的马文才,差点让祝英台以为有什么好事发生了。
    “朝廷去浮山堰赈灾了?”
    祝英台小心翼翼地询问。
    “并无。”
    马文才笑。
    “傅歧兄弟找到了?”
    祝英台又问。
    “并无。”
    马文才笑着摇头。
    “你捡到钱了?”
    祝英台无奈问。
    这次马文才没笑了,他表情略僵了一下,摇头。
    “无。”
    不但没捡到钱,他现在还赤贫。
    “大清早说什么晦气话,好心情都给败光了!”
    马文才瞪了祝英台一眼,起身唤风雨雷电随他去东馆上课。
    “没捡到钱算什么晦气事,又不是掉了钱。”
    祝英台喃喃自语。
    “还说不是吃错了药……”
    不和他说了,吃完饭去看看梁山伯伤怎么样了。
    山不来就她,就换她来就山好了!
    ***
    马文才并不知道自己养的大白菜正往野猪身边拱,他刚刚离开甲舍没多久,学工已经有学工来东馆门口苦等着他了。
    贺馆主回馆了,昨夜悄悄回来的。
    马文才也不知道先生为什么要偷偷回来,但也知道贺革传唤他必定是有什么事情,所以连犹豫都没有,就连学工吩咐不能带任何随从也应了,孤身一人去了明道楼。
    贺革连自己住的小院都没去,而是在明道楼里见的他们。
    进了楼中藏书阁后的书房,贺革早已经等在那里,见他来了,对他招了招手,笑着说道:
    “文才,你过来。”
    “是,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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