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也有自尊,连果下马都开始走动了,它却不能超过它们,它开始急躁,它的急躁又传达给了你,让你也急躁起来。”
    他看着梁山伯,耐心地说着:“马和人的情绪是共通的,你和它失去了那一瞬间的联系,所以它开始惊慌失措想要自己找回重心。但它是匹极温柔的马,虽然很害怕,但还是没有直接人立而起把你掀翻下去。”
    在梁山伯羞愧的眼神中,姚华掀开五花马的马鬃指给他看。
    这匹马被称为“五花马”,是因为它是一匹马鬃杂色的漂亮母马,但现在这漂亮的马鬃却秃了好几块地方,回想到梁山伯刚刚抱着它马脖子不放的举动,这匹马的马鬃应该是那时候被惊慌的梁山伯撕扯掉的。
    “它那般害怕,那般疼痛,可还是忍着一直到我把你救下来才开始狂奔,它难道不值得你尊重,重新和它建立起信任吗?它是因你而惊慌,也该因你而安定,而不是我!你要还是个男人就现在上马,否则我瞧不起你!”
    听到姚华的话,梁山伯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去看自己的手掌,他的掌中果然有许多细软的鬃毛,因为手中的冷汗而被黏在掌心之上,如今正讽刺一般提醒着他,姚华的话并不是胡乱臆测。
    犹豫着接过了缰绳,梁山伯一咬牙,重新走到似锦的身边,摸了摸它的身子,翻身上了马去。
    似锦显然对重新上马的人还是很害怕,肌肉竟然紧绷到微微颤抖。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只默然地看着一人一马重新开始互相接触。
    人说万物有灵,这一刻的似锦在姚华的口中,似乎已经有了自己的灵性。
    “不要夹马肚子,也不要用膝盖顶他,那会让它觉得疼!你是个成年男人,力气多大自己不知道吗?不要这样对待你的坐骑,你就想象你现在骑在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身上,如果是个女人,你也会这么对待她吗?”
    姚华在军中听别人呼喝惯了,依葫芦画瓢地也喊了起来。
    听到这先生说话这么露骨,旁边大部分男孩都红了脸,像马文才这样的更是直接偏过头去,掩饰着自己的不自在。
    祝英台脸红红的看着大叫着“就像是骑在女人身上的”姚华,又看着终于使得似锦成功迈出步子的梁山伯,只觉得这一幕实在美极了。
    这是属于阳刚的美丽,充斥着力量和温情,信任和交付信任,让每个看到这一幕的人,都不由自主发自内心的微笑。
    “就是这样,慢慢地,一步一步地,你要像对待美人儿一样温柔的对待它,它这样的美人儿也会任你驱驰……”
    姚华的荤段子还在继续狂轰乱炸着其他人。
    马文才的耳朵已经快要滴血,完全无法直视自己的替马。
    像个美人儿一样任你驱驰……
    老天明鉴!这让他以后还怎么骑这匹母马?!
    这可是他的马,不是梁山伯的!
    在姚华的耐心指导下,梁山伯终于可以成功的让似锦听从他的指挥小跑起来,姚华的脸上也出现了一抹灿烂的笑容。
    见众人渐渐不再注意这边,姚华鼓励一般上前拍了拍梁山伯的小腿,又拍了拍似锦的脖子,仰起脸对着马上的梁山伯轻轻一笑,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开口说道。
    “梁山伯,不要被那些人高门、寒门那一套说法左右。”
    骑在马上的梁山伯没想到他突然说这个,不由得一愣。
    “这世上会将人按照各种标准划分的,只有人。马是不会将人分成高门公子或是寒门书生的。”
    姚华轻轻抚摸着似锦绸缎一般的皮肤。
    “我喜欢骑马,也希望每个人都爱上骑马,因为马看待所有人都一视同仁。能够驾驭它们的标准永远不是出身和高矮胖瘦长相如何,而是你是否真心对它,是否抚摸它的毛发,表达你的爱意,是否愿意将性命交托给它。”
    梁山伯突然明白了姚华为什么特意对他说起这个,羞惭得恨不得掩面。
    那一瞬间对马文才产生的阴暗猜测,似乎成了被人放在阳光底下的笑话。
    “你对它交付信任,它与你回馈信任,这就是骑术之道,也是与人相处之道,这是我的先辈们曾教导我们的道理。今日你作为我的学生,我也希望你能明白。”
    见梁山伯点了点头,姚华又爽朗地笑了起来。
    “那你们就慢慢享受互相信任的时光吧!我还有许多人要教呢!”
    他就这样笑着夸了似锦一句“好姑娘”,十分满足的离开了。
    见骚乱已经平息,学生们也渐渐放松了紧张的心神,继而掀起的是姚华狂热一般的崇拜!
    能蹬里藏身啊!
    能马上立人啊!
    能力挽狂澜啊!
    能让人和马重新建立起信任啊!
    牛人啊啊啊!!
    一时间,围着姚华的学生几乎个个都兴奋到快要发狂,就连傅歧这样的都厚着脸皮东问西问他究竟是怎么做到镫下翻身的。
    姚华手已经痛得要死,恨不得赶紧结束这堂课回去包扎,偏偏围着的人越来越多,好不容易将人打发的差不多了,一个转身,却撞见一双圆溜溜大眼睛。
    “你是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他放轻了声音。
    对于祝英台,姚华总是有些不一样的。
    “我,我也想试试……”
    祝英台已经被似锦和梁山伯之间重新建立起的美好“信任”所感动,拿出壮士断腕般的决心决定要学会骑马。
    “试试,你不是一接触马毛就打喷嚏,还会起疹子吗?”
    姚华错愕。
    “我知道,但起疹子也不会死是不是?”
    祝英台看着前方被人抚摸着的果下马,“我也想信任它们,然后被它们信任,虽然我身体有缺憾,可我的心是这样渴望的。”
    “我,我想试试……”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害怕拒绝的担忧。
    “我能试试吗?”
    “你想试试,那便试试。”
    姚华像对待自家姐妹兄弟一样宠溺地笑了起来,揉了揉她的头发,转身去替她牵马。
    祝英台见姚华没因为怕麻烦而反对,顿时欢呼雀跃了起来。
    姚华从果下马中挑选了一匹最可靠稳重的,将它牵到了祝英台的身边,祝英台其实很喜欢这些小小的矮脚马,只是觉得它们和自己印象中的马不太一样有些“不够威风”,可听到姚华的话以后,她已经对它们没有偏见。
    能够忠诚的执行主人的指令,不因为任何原因而对骑者产生偏见,哪怕身材矮小,它们也是最可爱的动物。
    见祝英台伸手要去接缰绳,姚华牵着缰绳的手一缩,喊了句“等等”。
    怎么了?
    祝英台瞪大了眼睛。
    难道他又反悔了?
    “你是接触到动物的毛皮就会起疹子是吧?”
    姚华想了想,突然伸手开始脱起自己的外袍。
    他这外袍刚刚在地上翻滚已经脏了多处,他将上身的外衣脱下来一抖,翻转过来,搭在了果下马的马背上,从马鬃到马身几乎都被遮了个完全,只有马肚子还留在外面。
    祝英台还在惊讶间,姚华却已经到了她的身边,将她从腿弯处抱起,一个用力直接抱到了矮小的马背上。
    她没有翻身上马,连一根头发丝都没碰到马毛。
    “好啦,马缰绳可不是毛发做的,你穿着长裤长靴,又隔着我的衣服,应该没那么容易长疹子。”
    姚华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来,我教你骑马!”
    作者有话要说:  祝英台这时候似乎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张脸再次变红,心头像是有一万只兔子在乱撞。
    妈妈啊!
    她要控制住自己!
    这是个代课三个月而已的老师!
    她不能让自己的心,也被这到处流浪的浪子带走了!
    呜呜呜可是好困难!
    ***
    不远处,梁山伯骑在高大的马背上,不经意间看到了这一幕。
    尚是个少年的骑射先生脱下了自己的外衣给学生遮蔽住了马身,就像是他刚刚用自己相护,救了他一命一般。
    他用自己的体贴,替他们将一切的麻烦,抵御在了能伤害他们之前。
    梁山伯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原本有着鬃毛的地方已经被一滩红的刺眼的血渍代替,那是因为刚刚姚华持着似锦缰绳的手,沾染上了右手的鲜血所致。
    可笑之前他还在想为什么马文才会信任他而提防自己……
    梁山伯抬头眺望远处,骑在马背上的祝英台欢快地大笑着。
    比起只会让人觉得压抑的自己……
    如果他是马文才,恐怕会做出一样的选择吧。
    女孩子嘛,污一点才可爱!
    姚华内心真的是一个萌萌哒小女孩,不是女汉子!
    第64章 山雨欲来
    随着八月的过去,最后一丝炎热也渐渐离开了大地,若说之前还有曾有过因为“秋老虎”而脱得只剩单衣跑的学子,天气的渐渐转变,也终于让人明白了什么叫“九月授衣”。
    学馆发的儒衫只是外袍和下裳,冬季会多两套夹袄,据说当年五馆最兴盛的时候连冬衣和鞋子都有地方上供给,但现在明显不是当年的时光——在五馆几乎要被郡府遗忘的今天,来读书的学子依旧能够得到学馆里发下儒衫、夹袄,都已经算是馆中勒紧裤腰带做出来的决定。
    即便有这么多士族学生为了谋取“天子门生”而涌入学馆,也带来了大量的束脩和“补贴”,但那几十个人和几百馆生相比,所能帮到的也就是杯水车薪。
    天气一变,贺馆主便不止一次离开馆中,出现这种情况,大部分助教都知道是馆中又有了亏空,需要去找人补贴“资助”,而他每一次出门,明显是为了天气将要渐渐转凉而需要给学子增添的炭盆、御寒衣物等奔波。
    对徐之敬、褚向这种主要在贺革门下学习《五经》的学子来说,贺革经常出门就意味着他们不得不暂时停止学业转为自己修习。
    而对于马文才、梁山伯这类触觉敏感的学生来说,贺革突然停下了授业的工作,他们本能的就能察觉出学馆出现了麻烦。
    又是一次贺革准备出门的时候,得到消息的马文才等人前来相送,而带着好几个背着行李箱笼的家人的贺革,明显要出的是远门。
    “先生这次出门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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