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里使劲的喊,也看不清楚是哪一个车厢里,只是往前跑,结果还真的是有点运气,被靠窗的学生听见了,恰好是一个班级的,立时就喊了一声,“我是他同学,你有东西给我吧。”
    车速加快了,宋清如看那孩子也不坏,“给你,一定给我宋清林。”
    “哎,好嘞,放心吧。”
    终于不跑了,宋清如一屁股坐在地上,知道应该起来慢慢走几步的,但是要命了,刚才太着急了,随便给了人,但是看着当时几个人一起点头,应该是有同学没错了,不能遇上一群坏蛋吧。
    那同学也是真办事,自己拿着就去一个车厢一个车厢去找宋清林了,“诺,这是有人给你的,跟着火车跑了好一段时间。”
    宋清婉赶紧拿过来一看,眼泪唰一下掉出来了,就是这个,上面已经盖了红红的印章了,想着来之不易,那样的身体,跟着火车跑,要命的祖宗。
    那同学也不走,在那里跟宋清林聊天呢,一个学校的感情深,“那人是谁啊,难道是你弟弟?”
    宋清林点点头,“是我弟弟,多亏了你,不然还要费事。”
    那人笑了笑,“不碍事,举手之劳。”
    不好问宋清林为什么也下乡了,这可是书呆子,成绩好着呢,也还没毕业,只是不熟悉,不好多问,说几句话就走了。
    宋清如歇了一刻钟,看着人散了,自己也爬起来了,家里还有一堆事呢,不过也管不了了,这时候回家,一定是拉着□□呢,不敢走快了,一动胸口就咝咝啦啦的疼。
    她不由得捂住了胸口,使劲揉了揉,还是快步回家,还没进门,就能听见王三姐嚣张的声音。
    “大家看看,这是宋为民,我们的街坊邻居,这么多年潜伏在我们身边的敌特,多亏了我仔细才能发现,否则后果无法估量。这人是国民党的人,以前给国民党卖命的狗腿子。”
    “今天就让我们群众来审判他,给他应有的惩罚。”
    院子里面好几个人,宋清如在侧门那里站着,看着宋为民跪在那里开飞机,姿势异样又难看,衣服脏乱的不行了,一直低着头就跟忏悔一样,边上是那老太,再边上也有几个人,这都是这个院子里的人,被王三姐一个个揪出来的。
    今天主要是宋为民跟那老太,其余人只是陪同批头,竟然还有剃了阴阳头的何寡妇,黑瘦的跟个老妪一般。
    宋清如知道自己不能进去,这时候进去了,就会拉着她去动手,让亲人对付自己的亲人,似乎是这群红袖章喜闻乐见的残忍。
    就这么两个小时的□□,宋为民跟那老太已经是尊严扫地,什么都干了,宋清如一幕幕的记在心底里,手指头掐着自己都没反应,她记住了,有朝一日,她一定要搞死王三姐,这人实在是恶毒。
    听着她洋洋洒洒的罪名,最后的结论,宋清如才知道,她想要的不过是宋家那两间房子,王家只有西边两个小房间,只怕是王三姐早就惦记了。
    宋为民跟那老太来人去掏粪了,王三姐指着他们疾言厉色,“不能偷懒,早上要比大家起来的都要早,一刻也不能闲着,只有劳动才能让你们这些人改造。”
    红袖章在后面跟着,前面宋为民一瘸一瘸的,那老太在那里拿着一把大扫帚,走出了这个院子。
    她什么也干不了,什么也不能干,王三姐等着人散了,竟然直接就到了宋家,跟那个未婚夫把宋家的东西往外扔,夏冬梅在那里抱着东西不撒手。
    “你们干什么,这是我们家,你们干什么扔我们东西。”
    “你说为什么?我们这样的群众都只能挤在一起住小房子,你们这样的敌特家庭凭什么要住大房子,赶紧走,不然什么都没有了。”
    王三姐跟王太太在一边站着,一人一句说个没完,宋清如站在她们后面,冷冷的看着,“那我们去哪里住,总不能露宿街头吧,有罪的是不是我婶子,也不是我,总不能看着我们这样拥护主席的群众去死吧。”
    一句话说在点子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但是最起码要争取一下,不然冻死的只有傻子。
    最后街道办的人协商,宋清如这一大家子,从后院的两间北房,搬到了前院角门那里的黑屋子,常年看不到阳光,就是以前的门房,通风的只有一个小窗户。
    夏冬梅再也忍不住,坐在床上哭,这房子里面什么也没有,宋家的那点家底,都被王家那一群女人霸占了,理由都是现成的,只要穷苦老百姓没有的,宋家都没资格享受。
    宋清如怔怔的坐在一把破竹椅子上,脚边放着的是四分之一口袋粗粮,带出来的竟然只有一点衣服被褥跟粮食。
    家具之类的统统没了,家徒四壁,就连床都只有一张,这里面也摆不开四张床了,就跟个魔鬼窟一样。
    “婶子,你莫哭了,你看看现在也不错,我们人都还好好的呢,多亏我哥跟我姐走了,不然家里岂不是更惨?而且我看爸爸跟姥姥以后只要配合,总不会要他们命的,是不是比其他人好很多啊?”
    宋清如语无伦次,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尤其是这个向来坚强的继母。
    世道艰难,可是人总是上进的,宋清如比任何人都有信心,要把日子过好,过一份好日子,她歇口气起来把家里打扫干净,地面扫干净了,然后又用抹布拖地,想着,家里虽然落魄,但是不能自己作践自己,还是要有个好样子的。
    能过好一点就好一点,那边拖地不小心碰到夏冬梅的脚,夏冬梅才如梦初醒一样,袖子擦擦眼泪,“三儿你歇歇,我来收拾就行,你坐着去。”
    想想看她脸色不好,又怕宋清如生病,赶紧先把床铺收拾出来,那床那么小,两人都觉得小,更何况四个人呢,一边铺床一边又是悲痛。
    “躺一会吧,不然生病了,又要难受。”
    不仅仅是难受,只怕是还没钱买药,宋清如内心惨淡,自己安安稳稳的坐在炉子前面,总得喝点热水吧,一边守着炉子,一边想着出去看看她爸跟姥姥如何了。
    一壶水烧开,已经是午饭时候了,等了一会人人还没回来,这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看着夏冬梅踮着小脚在门口张望。
    宋清如自己把从锅里拿出来俩馒头,里面掰开夹着咸菜,怀里一踹,就出去了。
    “三儿,你这是去哪儿啊?”
    “没事,婶子,我去给送饭,改造也不能饿着肚子啊。”
    说了自己手里端着一缸子热水就走了,这馒头是昨天细面粉做的,虽然是死面的,但是还是好吃,给留了两个就是要给宋为民跟那老太的。
    路上的雪水开始化,走一会只怕是要湿了鞋子,里面都是冰凉冰凉的,虽然没有风了,但是干冷,她抬头看了看天,觉得这应该是最后一场雪了,这场雪化了,那春天就彻底来临了。
    再冷也冷不到哪里去了,不由得庆幸,幸亏是冬末的时候才开始的,要是数九寒天,只怕是真的熬不下去,天气变暖和了,也不要煤球了,野菜长出来也饿不死人了。
    想想也是很多希望的,果真找了一圈,见到宋为民在那里弓着背,身上脏兮兮的,后面挑着粪桶,都是最脏的。
    宋清如一阵恶心,不能想象这样的工作,但是那人是她父亲啊,看着那红袖章竟然不在。
    紧着步子小跑过去,宋清如拍了一下宋为民肩膀,竟然看到他剧烈的抖动了一下,肩膀也跟着往后缩,低着头就跟个鸵鸟一样。
    “爸,没事,是我,那红袖章呢?”
    “三儿啊?”
    宋为民这才敢抬起头来,想说什么,又退后几步,“你来干什么,回家去,不要让人看到了。”
    “没事,爸,你到这里来,这里没人看到,你能回家吃饭吗?”
    宋清如只是抱着希望问一问,再怎么□□,总得让人吃饭吧,那红袖章都要去吃饭了,她爸难道要从早干到晚,一点水饭也不吃。
    “没事,我不饿,你赶紧回家去,别出来,爸晚上就回家了。”
    宋为民一时之间急的不行,他谨小慎微,原本体面的样子被折磨的一干二净,什么都顾不得了,其实他心里比谁都煎熬,从开始就心惊胆战的,然后家里什么人都不能倾诉。
    知道爆出来了,他心里就有一种宿命的感觉,终究还是来了,能做的就是跟家人保持距离,不然又要给人家把柄。
    宋清如扯着嘴皮子笑了笑,“给你吃的,没事,我不怕这些,他们做的不对的,你也不要担心,坚持住就好了,总不能一直这样子的,国家也是会犯错误的。”
    一番话说的极为小声,宋清如嘴上说着不怕,其实怂死了,但是就这样的一个怂包,还要鼓足勇气来给宋为民送饭,还要给做好精神方面的工作,生怕自己爸想不开,投湖了咋办?
    给宋为民吓死了,这孩子会所话怎么就这么胆子大,把布包拿过来,“你赶紧回家吧,这样的话以后千万别说了,不然就是害了你自己了。”
    宋清如点点头,看着边上的粪桶,这味道实在是你太大绿,她想拿远一点,好让人吃饭,结果宋为民拿起来就走了。
    等过了好一会才回头,看着宋清如不在了才放心,不敢在外面吃怕让人看见了,自己去了厕所,才敢打开布包,里面放着馒头,宋为民边吃边哭,也不敢让人听到了。
    就被逼成了这个样子,厕所那味道,说出来不是招人哭的,宋为民觉得自己就是活成了一滩烂泥,孩子也不能跟着一起,这粪桶的活谁敢谁知道,他看着孩子想去拿难心啊。
    当父亲的养家糊口,图啥?
    不就是老婆孩子好好的,有吃有喝饿不着,现在这样的情况,宋为民只盼着自己死了才好,这样孩子身上没有污点,不让人到处压迫。
    只是到底是舍不得,三个孩子,没了妈了,难道还要没父亲,无父无母孩子多难过,所以昨晚上又挺过来了,打的浑身疼也不反抗,让干什么干什么。
    那老太自己想的一样,她年纪大了,别人是一样折磨得,因为以前给做过陪房丫头,即使是伺候人的,竟然也成了罪过,成了封建糟粕,她手脚不利索,人家就说是偷懒。
    要大家一起监督,本来打扫厕所来着,成了扫大街的,这样子谁都能看见,偷不偷懒大家都知道。稍微慢一点,就是被推搡。
    宋清如去的时候,正好看到那半大小子,在那里推了一个趔趄,那老太差点就摔了。
    那人嘴上还在那里不停的说,宋清如实在是看不下去,“小兄弟,您看这事儿,这老人家即使是有什么错误,也不是她自己愿意的,以前给人家当陪房,也是受害者,您看这年纪也大了,有个这事那事的,先不说是有麻烦,只对你自己影响也不好,是不是这个道理啊?”
    那人眼睛鼻子一横,张嘴就是大道理,“你什么人,是不是包庇,这样的坏分子就是要要改正思想,接受劳动改造。”
    “对对对,你说的都对,但是能不能温柔点,这老太太这把年纪了,学东西也慢,要慢慢来,慢慢的瓦解她的陈旧思想,你说我说的对不对,不然这还没改造好就累死了,是不是你工作不到位啊?”
    宋清如在那里扯淡,要求不高,活总归要干,就是能不能想着别这么粗鲁。
    那人虽然年纪小,脾气有点毛躁,但是架不住一颗红心向太阳,觉得也是,接受改造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完成的。
    宋清如这嘴巴啊,可真的是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厉害,有一张好嘴巴,再加上脸皮厚,基本上就无敌了,脑子只要稍微灵活一点,大概就日子好过了。
    好容易给那老太送了饭,看着她吃了,这才对着红卫兵夸奖了几句,“兄弟,你这样的人就是我们社会缺少的,想的周全周到,而且积极做事情,还能知错就改。”
    说到这里,宋清如自己都感动了,眼睛里就跟有光一样看着那红卫兵,“别的不多说了,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你是我的榜样,一样的年纪就能做到这个地步,我看到了我们国家的希望,民族的未来。”
    最后都略微哽咽了,那人满脸的风光,都快抑制不住了,太红旗骑着自行车经过,这样的红卫兵见多了,但是恰好听见宋清如在那里吹牛逼,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呦呵,红卫兵见多了,但是夸红卫兵的人还真的是第一次遇见,定睛一看,瘦猴一样的小子,嘴上说的花团锦簇跟那样子一点也不搭边。
    觉得蛮有意思的,但是他还就是看不惯这些,车铃铛一按,“让一让啊,借过。”
    瞬间就把宋清如跟那个红卫兵冲开了,营造的好好的氛围瞬间就没有了,宋清如气死了,很不耐烦的抬头看了一眼。
    那表情就瞬间扭曲了,虽然不知道叫什么,但是宋清如一见到太红旗那张脸,脑海里就弹出来一个标记,有钱有势且可以抱大腿。
    那本来上挑的眼角,瞬间就弯起来了,硬生生给太红旗扯出来一个讨好的眼神,给太红旗看的,这小子还挺有一套的,那眼睛笑起来怪好看的,第一次见这样的眼睛。
    的确,宋清如这一身上上下下没什么出色的,甚至是拉后腿了,可是就这眼睛,别样的好看。
    她姿态摆的好,也没心思跟红卫兵掰扯了,只看着太红旗头也不回的走了,心理颇为落拓,倒不是为了别的,只是羡慕人家有个自行车。
    给送了饭,也不回家歇着了,肚子也不觉得饿,大概是累过头了,慢悠悠的转着,看看有没有什么机会门路捞点钱花花。
    这家里,实在是揭不开锅了,宋清如至今才明白这句话的真正含义,远走陕北的兄姐,家里改造的父亲姥姥,还有不停忙活的后娘,哪个都要吃饭啊。
    陕北那地方穷死了,粮食根本就不够,宋清如是知道的,知青在那里虽然精神状态好,但是吃不饱饿肚子是经常事。
    城里日子也不好过,宋为民工作没了,还要给人当白工,就靠着城镇户口那一点粮食,宋清如都不敢想象。
    走着走着,宋清如自己都吓了一跳,这什么好地方啊,好家伙,窗明几亮,外面的橱窗能看到里面的桌椅,还有零星的人吃饭,这是西餐厅。
    宋清如就站在那里看,跟个穷鬼一样,没想到这年头还有这样的西餐厅,真的是有钱有势的人才能吃得起,不由得对里面的人散发无限的善意,羡慕死了。
    里面的服务员都是穿着小西装的,靠着最近的那一桌子,宋清如能清楚地看到盘子里面的牛排还有意大利面,看的太投入了,一抬眼就看见那女的很不耐烦的看她。
    她只是羡慕一下,自己不想惹麻烦就走开了,这可怜的劲头,真的是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怜了,小步走着吐槽,心想不就是吃个西餐,改天她也来吃,等有钱了就来。
    倒是很有志气,这话也不对着别人说,也没个说话的人,就慢悠悠的转悠着,还真的是运气好,这一片绝对是繁华了,电影院饭店什么都有,还有学校都一片一片的,以前的人喜欢论堆,做有钱生意的都集中在一起。
    饿的肚子咕咕叫,天色也暗下来了,宋清如这才回家,好歹还记着回家的路,穿过那马路的时候,特意从部队大院门口经过,她知道这里面住着一群有自行车的红二代,以前天天趴在窗户上看。
    但是现在搬家了,她从后院搬到了前院,以后大概再也听不到了,略为遗憾,也不从后门穿过去,绕了一圈从前院角门进来的,怕从后院儿经过遇到王家人,一个表情控制不好又是麻烦。
    “三儿,去哪了一下午?”
    家里夏冬梅担心的不行,没人说话,就瞎寻思,一边想宋清如没出过远门,别走丢了,又想着她是不是身体不行,在外面让人欺负了,乱着呢外面。
    宋清如自己笑了笑,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没事。我出去看了看,没出去过,看什么都新鲜。”
    知道她爱干净,夏冬梅拿着一把脱了毛的鸡毛掸子,来回的给她拍打,“那就好,只是别时间长了,多看看见世面。”
    担心的话一个字不提,只张罗着吃饭,“我吃过了,你先吃,待会估计你爸回来的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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