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玉芝面上便浮现得色,“义父说那个姓周的提学脾气又臭又硬,让你不要再去想法子了。他想办法给你谋取一个国子监的名额,以荫生的资格先进去再说。只要你争气,以后入仕为官也是一样的!“
    常柏有些失望,喃喃自语,“荫生啊……”
    国子监是当世执掌官学的最高学府,照规定必须贡生或荫生才有资格入监读书,所谓荫生是指依靠父祖的官位而取得入监的官家子弟,此种荫生亦称荫监。凡文官京官四品以上、外官三品以上,武官二品以上的,准许送一子入监读书。
    监生与科举、荐举同为入仕做官的重要途径之一,是帝国官僚体系当中极为特殊的一个群体。怎么说呢,监生出身的官吏普遍品级不高,入阁拜相那是不可能的,一般就出任知县、县丞、教谕。便是同品级却是正经科考出身的人,也看不起监生出身的。
    徐玉芝见常柏面有不豫,心头便有些火冒三丈,想起自己低三下四地求来,他还不满意。便嗤声道:“这个名额在外面可是值上万两银子的,那些江南的大盐商捧着银子都找不到卖家,你还挑三拣四。为了你,我义父兴许还得欠人家一个老大的人情,你若是不愿意要那就算了!”
    常柏一个激灵警醒过来,知道这是世上最后一根稻草,忙伸手拦住她的身子,苦笑道:“我知道,兜兜转转还是只有你把我放在心上。只是我如何心甘,本来我明年春闱就可以下场一试身手。昔年我是直隶府名声赫赫的小三元,如今却落得与一些商贾纨绔之家的子弟混在一处,蝇营狗苟得过且过,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够报效朝廷?”
    徐玉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波流转道:“别人到国子监是为了谋个出身,你倒是清高得很呐!若说别的事就算了,你以后想到哪里做官,还不是我义父一句话的事。且把心放回肚子里,安安心心地读几天书,定会有好差事等着你!”
    常柏想到徐玉芝的这位义父一句话就让自己的父亲没了官职,想来让自己有个好官职也是一句话的事。遂放下心来对着女人小意奉承,一时间廊桥下的水塘里映印着一对郎才女貌的身影。
    劈柴胡同,裴宅。
    裴青将一角纸交给桌子对面的傅百善,笑道:“看看,顺着常柏这条藤终于找到徐玉芝的下落,只怕你做梦也想不到她这两年隐身何处?”
    因为天热,傅百善只穿了一件浅绛色夹纱衫子,系了一条挑线百褶裙,脆生生地像院子里新开的夹竹桃。闻言接过纸张展开,越看眼睛睁得越大,吃吃问道:“还真是她?”
    裴青心里虽不屑也得出言赞道:“这女人真是一次又一次地让我刮目相看,每每都能从绝境里找出条活路来。当年她得罪了秦王,被下令关在柴房里,她就杀死贴身丫头替代,自己趁大火逃出生天。结果阴差阳错遇到了守备太监徐琨,成了他的干女儿。“
    这其间还有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不堪事,裴青咳了一下没有说出口,心想那些污遭事就说出来怕脏了媳妇的耳朵。但仅仅知道的这些也让傅百善感到非常的意外,她没想到徐玉芝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竟然愿意认一个阉人当爹?当年在梅树下那般清高自诩的女子,原来不过是一场虚幻罢了。
    裴青抓过傅百善的手,在她的手心里划圈道:“我却是想到顾嬷嬷身故的那场意外,十有八九也是她指使守备府里的人干的,当年也是查到这一层就断了源头。我也是大意,总觉得你家和守备太监能有什么牵扯,加上手里人手不够,就没有顺着这条线细细查下去,如若不然当时就能将这女人揪出来!”
    傅百善发现和裴青坐在一处时,他就很喜欢摸摸她的头发,摸摸她的手,或是碰碰鼻子,对她总像对一个……失而复得的珍宝一般。
    有一回两个人无事站在廊檐下看雨说话,雨水啪啦哗啦地顺着滴水瓦流下来,旁边一丛紫茉莉没来得及搬进屋子,花缸里的泥土被雨水一激起了泥浆。站在边上的傅百善没有注意,裙子上就溅了几点污色。一旁的裴青想都没想,就蹲着身子帮她把裙上的泥点子一一抹去。
    当时尚在院子里的仆妇丫头们都看呆了,谁都没想到平日里寡言严肃的千户大人,会矮下身子作这种琐碎小事,还做得无比自然。人人望过来的目光都是惊奇加羡慕的,外加很小声的议论,倒让傅百善一时闹了个大红脸。
    见傅百善不说话,裴青以为她在担心徐玉芝龟缩在守备府里报不了仇,就笑着宽慰道:“放心吧,她不可能一辈子都呆在里面,徐琨虽然势大,但也不可能随时随地跟着她,要她一条性命实在再在简单不过的一件事。”
    不知为什么,傅百善忽然感到有人在后头撑腰杆子的滋味格外舒坦,说话便有些骄纵,“徐玉芝手里欠我傅家何止这些,光要一条性命岂不是便宜了她,我要把她千刀万剐才解我心头之恨!”
    裴青一想也是,徐玉芝两次派人袭击傅家,小五的心脉因此受伤,一辈子不能骑马射箭。顾嬷嬷殒命,莲雾也伤了根本,是不能太便宜了这女人。他心思一贯缜密,便仔细寻思开如何才能报了这血海深仇!
    傅百善先时有些激愤,没想到丈夫连连点头,立刻就琢磨开了。末了还问一句“真要千刀万剐”,竟是当了一件无比慎重的大事来对待,真是让人看了无比窝心。
    239.第二三九章 中秋
    日子呼喇剌地进了中秋, 黄楼巷傅家二房的宅子里灯火通明。宋知春打扮的齐齐整整的站在花厅里,吩咐仆妇们赶紧将干碟果品上齐。今天家里人全数到了, 还有几位远道而来的客人, 千万不能失了礼数。
    傅家大老爷站在一树开得茂盛的蔷薇花藤前,抚须笑道:“这副景象让我想起那年我到广州看你,那时候小五小六还没有出生, 一转眼都这么大了, 难怪这两年我都不敢照镜子!”
    傅满仓满脸没心没肺地嘿嘿一笑, “可不是,珍哥她娘那天在头上揪了一根白头发出来,骇得跟什么似地,特地跑到登州跟吴老太医哪里讨了方子, 说专门治白头发早生的, 大哥你要不要试试,等会我叫小五给你抄一份?”
    傅家大老爷转头望了他一眼,眼里有些晦涩,良久才开口道:“若我不登门, 你是不是准备跟我断了这份兄弟情义?”
    傅满仓搓搓手正准备开口, 傅家大老爷长长喟叹一声道:“我虽然自问没有什么害人之心,却终究让私心占了上风。一次是珍哥把嫁妆全部捐了出去,充做海防工事军资。我怕她把家底败光,便由着吕氏作妖。第二次是秦王许诺让珍哥做侧妃, 兴许……日后还是贵妃。看着这家中的老老少少, 我心动了, 结果逼得珍哥出走海上。说上天落下地,你不在日子里,我这个做大伯的到底亏欠了她!“
    傅满仓一怔,没想到大哥竟把这件事坦荡地说了出来,这的确是大房与二房最大的心结所在。他跟宋知春一样,对钱财看得极淡,几个儿女在他们心目当中才是顶要紧的。
    傅家大老爷看着远处几个孩子的笑闹,再想起家中的凄清,终于泪湿盈睫。忙侧身掩饰笑道:“我已经以奉养老母为由辞去江南盐道,此后就在家中照看妻儿含饴弄孙,让念祖念宗兄弟俩专心读书。这一向家中这么多事,实在耽误他们俩了!”
    傅满仓知道他想起了伤心事,便出言劝道:“哪会有过不去的坎,大哥休要挂怀,念祖明年肯定会蟾宫折桂,到时候我还要拖着一家老小过来沾沾喜气!”
    傅家大老爷看着兄弟憨厚的一张脸,心想这就是老天疼憨人。平日里扶贫惜弱阴德积攒得多,妻贤子孝,遇到那么大的磨难都还能全须全尾地从日本国回来。女婿女儿都精明能干,年纪轻轻就闯下了自己的一片事业。小五成了吴老太医的关门弟子,小六才十三岁就中了秀才,二房的日子眼看就要兴旺起来了。
    傅大老爷正要说些什么,垂花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原来是今天的客人到了。
    青州左卫指挥使魏勉打头走在前头,身侧跟着他的妻小。曾姑姑自不必说,两人身后站了一个穿着湖蓝萱草纹褙子,笑容明媚灿烂的女子,不是昔日的闺中姐妹魏琪又是哪个?
    傅百善瞪大了眼睛,脸上满是欢喜,犹不敢相信千里之外的人怎么忽地就到了眼前。最后还是曾姑姑出来解惑,原来魏琪因为其夫婿方明德这次迁调入京,就趁探望父母的机会故意给闺中好友一个大大的惊喜。
    厅堂里的众人都含笑看着两个女子仿佛忘记周遭一般,挤在屋角的一处榻上握着手小声地说大声地笑,象两个小姑娘似地叽叽喳喳。裴青就与魏琪的夫婿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相似的无奈宠溺之意,索性退在一边喝茶吃酒。
    裴方二人年纪相当,相谈之下发现各自的阅历竟有相通之处。都在金吾卫任过职,然后外放为低阶武官,只是一个到了贵州,一个到了青州。都是从小旗做起,总旗,百户,直至千户。
    两人都是胸中有韬略的人,贵州虽和青州注重海防不一样,但同样需要面对民风彪悍的夷族,那里的黎民蛮横暴动起来也不比倭人好对付。两人越说越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势。
    而在一边的傅百善和魏琪两个闺中好友根本没注意到这些,耳朵挨着耳朵说得兀自亲热。
    魏琪挤眉弄眼地掫揄道:“亏得我还当你是好姊妹,当初心里有那么大的疙瘩也不兴与我说说。拿了你送过来的添箱礼,我心里难受得跟什么似的。当时我就恨不得给裴师哥两下狠的,看把我妹子欺负得人影都没了!”
    傅百善也有些脸红,低头道:“我心里过不去这个坎,总憋在心里怎么也问不出口,到最后就想谁离了谁不能活,心一横就上了海船!”
    魏琪笑着撞了一下她的胳膊,悠悠叹道:“当时我看裴师哥一副火上房追出去的模样,就知道你跑不了。果不其然,兜了一个大圈子还是嫁给了他。倒害得我跟着操心许久,隔段时间就打听有无你俩的音讯。”
    傅百善被打趣过了反倒大方起来,伸出手摊开道:“休想躲过去,我的添妆礼你还没送呢!”
    魏琪笑得连连顿足,末了吩咐仆妇将特特准备的礼物抬上来。箱子打开,里面一阵银光闪闪,竟是一套极具异域风情的银饰。戴在头上的银角有一尺多高,顶端为蝴蝶,蝶口衔瓜米垂穗,银片间立六只展翅欲飞凤鸟。银帽顶像中土的凤冠,有密匀整齐的流苏,满满的颤枝银花,略一走动便银光闪烁花姿绰约。
    屋子里几个丫头稀奇得不得了,拿起银饰相互比划,笑声响亮得厅堂外都听得到。魏琪又打开一只小匣子,里面是银发簪、银插针、银顶花、银网链、银花梳、银耳环,件件造型繁复精致无比。
    魏琪得意洋洋道:“外人都道贵州是蛮夷之地,我倒是极喜欢那里。那边对女儿家极为珍视,从生下来就为她打嫁妆。从头到脚一整套银饰,花样漂亮得不得了。一个老银匠一年也只打得出来一套,我死缠烂打才给我俩一人制了一套。加上全套的衣裳,日后我俩穿戴起来走在街上,保证人人都回头来看我俩!”
    这样造型夸张的饰物穿戴在身上,只怕全城的人都会来瞧热闹。傅百善看着魏琪象小姑娘一般笑得无忧无虑,脸上眼角满满都是笑意和满足,心知这位闺中密友必定过得遂心足意。回过头望了一眼,正在外间屋子说话的裴青似有感知一般,也抬起头来望了一眼,夫妻二人便隔着喧闹的人群相视一笑。
    明月当空笑语阵阵,男人们推杯换盏,女人们躲在一边小声地议论家常。
    炕上坐着两个咿呀学语的小童,大些的是曾姑姑的儿子,小些的是魏琪的儿子。傅百善望着这年纪一般却趣致至极的舅甥俩,乐呵得直拍手。
    魏琪就饶有意味地瞄了一眼她的肚子,小声道:“有言信没有啊,反正我不管,日后你的长女我是提前给我儿子订下了,谁都不准跟我抢。”对于魏琪照旧说话百无禁忌的样子,傅百善是抚额叹服,也不知她那位方将军是如何过出来的?
    此时被人同情的方明德正饮尽杯中酒,赞叹道:“还是中原内陆好,这吃食酒水都要地道许多。这几年我一个大男人倒是无妨,就是委曲了她娘俩跟我吃苦受罪。”
    裴青对此深有同感,一个人囫囵过就算了,娇妻幼儿在侧,怎么样都得为他们奔个前程出来。说起来两个竟还有共过事的同僚,所以当裴青听到方明德出自京城方家时,心里不免一动。
    方明德却有些赧赧,抠着脑袋不好意思道:“论起来现在这位会昌伯方明义是我没出五服的堂兄,只是重修族谱后我们家这一支不是嫡脉嫡系的大概也被分在一边了。我父亲去得又早,现如今家里这辈也只剩我一个男丁了。”
    裴青便抚了下颔笑得有些意味莫名,“会昌伯方家啊……”
    魏勉得知眼前洵洵儒者模样的是傅满仓的大哥,忙一脸敬服地上前敬酒。他读书不多,仕途上除了有个硬靠山的兄长之外,靠的就是逞强斗狠,所以对于真正的饱学之士倒是极为敬重。
    傅大老爷忙笑着陪饮了一杯,心下却在想兄弟对人赤忱一片,不但三教九流,就是朝堂高官也愿意与他结交。象那寿宁侯府的二老爷郑瑞如今已经是刑部侍郎了,就是眼前这位看起来五大三粗的魏大人,听说不日也要高升了。
    魏勉喝了一杯后问道:“听说家里有子侄明年应考?”
    傅满仓正喝得高兴,一听连忙把外面的几个小辈叫进来,指着傅念祖道:“这个大的明年要去春闱,几个小的还早呢!”
    几个小辈又见了一遍礼才下去,魏勉赞了一句“耕读之家”,才仿若不经意地道:“上个月我回京,听我大哥提及这两年因丝绸价高,江南各地都不种田改种桑,皇帝为此事还狠狠斥责过两江总督,我大哥说这股歪风邪气要想法子煞住才好!”
    傅大老爷先时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饮了一杯酒之后才突然回过味来。
    当今这位皇帝注重民生,三年一次的龙门取士除了要制艺作文,还要出几道关乎天下大事民生给养的题目。魏勉的话看似随意,但是能让皇帝震怒的事情势必会洐生出一系引的事情,比如明年的科考。
    傅大老爷冷汗潸然,心道这些机密事的确只有皇帝身边的近臣才晓得,魏勉若非与兄弟傅满仓交好,只怕一个字都不会多说。他心下感激,忙恭敬上前将魏勉面前的酒盅重新斟满。
    240.第二四零章 书房
    院子里的石榴树挂果子的时侯, 傅百善在厨房里做冷淘。
    和面压皮,切丝下锅,样样不假手于人。厨子在一旁掖手看着, 时不时出言指点两句。心里却在想这位新夫人行事果真跟别人不一样。别人家的太太小姐空闲了喜欢绣绣花喝喝茶,再就是到外面逛逛银铺买买首饰,至多到庙里拜菩萨听高僧们讲讲禅经。
    这位到好,看着最是良善的一个人,对待下人们从来都是和和气气的, 在家里却是抄起棍子就敢跟丈夫对打。偏偏那位千户大人在外面看着风光, 在媳妇儿面前回回都只有躲着的份, 象是不敢还手一般。乡下都管这种男人叫耙耳朵, 可宅子里只要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 这对小夫妻实际上好得跟蜜里调油一般。
    面在锅里翻着白花,已经有七分熟了。厨子忙招呼着用竹抓篱搂上来,过凉水, 拌熟油, 又指挥着切葱切蒜弄蘸料。新夫人毕竟不是惯常弄这些的,一会把这个弄翻了,一会把那个弄撒了, 逗得厨房里帮忙的媳妇子捂着嘴笑个不停。
    好在冷淘看着复杂做起来简单, 一会儿功夫终于得了。白的是萝卜丝,红的是辣椒丝, 绿的是青菜丝, 黄的是鸡蛋丝, 摆在一起还象那么一回事。
    书房里,裴青手里捏着一份刚刚收到的线报,细细地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又将海舆图打开对照了一遍,嘴角终于浮出一丝浅笑来。
    门被打开,穿了一身翠色缎绣芙蓉花褙子的傅百善提着食盒走进来,看见案几上摆得满满地,便有些不满地噘嘴道:“你这次回来只能呆一天,还尽对着这些公务,你烦不烦!”
    两人成亲也有好几个月了,傅百善却恍惚觉得自己越活越小,在裴青面前动则发发脾气胡搅蛮缠。话一出口,心里也觉得不太妥当,正想找点言辞掩饰一下,就见裴青已经利落地站起来,一手接过食盒一边道歉,“冷落贤妻是为夫的不是,等会吃完晚饭后我亲自伏侍娘子洗漱更衣!”
    裴青的样子无比正经,但是稍稍暗哑的嗓音和过于灼热直接的眼神还是暴露了他的心思。特别是接过食盒时,生了薄茧子的右手有意无意地在傅百善的手背上轻轻一撩而过。仿佛遥远天际的两块云,轻轻一碰撞便激起了令人颤栗的雷电。
    屋子外,仆妇和丫头们都在忙着各自的事情,没人看见这对夫妻在悄悄地耍花腔。
    傅百善脸上一红,心里却是想到上一回让这人服侍的后果。早上起来后腿脚都是软的,床帐里凌乱的铺陈,楠木浴桶旁边飞溅的水渍,还有从犄角旮旯里收罗出来的小衣,她都不知道怎样面对丫头们的眼光。只得强制镇定,一连几天眼角都不敢乱瞄,生怕看到别人异样的神色。
    傅百善就狠狠瞪了他一眼,忙转身去收拾吃饭的小桌几。她却不知道横过来的那一眼波光潋滟,脸颊酡红温润,耳垂淡粉丰满,兼之眉梢嘴角淡淡的新妇风情,还有侧身时腰肢惊人的柔韧细软,略微一想就让人骨头都酥了半边。
    裴青眼神不由一暗,食指不自觉地轻轻拈动目光幽深难测。不了解的人肯定以为他在谋算什么大事,实际上他正在心头盘算今晚有几多福利可享。
    背着身子的傅百善在桌几上摆碟布筷,忙得一无所觉。
    食盒打开,却是一海碗冷淘面,旁边一溜摆开的是切得细细的菜蔬,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裴青喜欢面食,傅百善喜欢米饭。但是裴青怕麻烦,从未主动让厨子弄过单独的吃食,这还是成婚久了傅百善自己看出来的。
    裴青将蘸料倒进大海碗里,呼喇剌刨了几口,就见媳妇儿目不转晴地盯着自己。心中忽然一动,手中的筷子便慢了下来,想了一下含笑问道:“这面是你亲手做的?”
    傅百善面上便露出两分赧然和得意,“你的生辰在九月底,我算了下到时你肯定不在家里。就特地学了做给你吃,提前祝你健康长寿,愿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裴青不意竟听到这番话,被人时时记挂在心上的暖意顿时笼罩全身,喉咙里也似乎哽得厉害。二十五年的岁月里,这样被人嘘寒问暖的日子仿佛是极为久远之前的事情了。昔日那些阴寒、困苦、嘲讽、耻笑飞速地离去,一切的一切都因为眼前这个人,重新有了新的意义。
    “珍哥……”
    傅百善有点莫名其妙,自己好像只是做了一碗冷淘吧,怎么裴大哥感动得跟什么似地?不由暗自反省自己这个妻子做得是不是有些不称职,看来若是有空闲还是要跟厨子多学两道菜。前两天吃的那道用莼菜和鲈鱼做的莼羹鲈烩味道还不错,等裴大哥下回休沐回来就做这道菜式吧!
    裴青飞快地将冷淘面吃完了,连旁边的配菜都吃得极干净。傅百善满意至极,觉得自己的一片心意没有白费。正要自夸几句,就见裴青将碗碟利落地收进食盒里,打开门交给外面的丫头,肃然吩咐道:“我跟夫人有要紧事相商,你们都下去歇了吧!”
    门外伺候的正是大丫头乌梅,她一向有些惧怕这位威仪颇重的男主人,见状连忙招呼着几个婆子站得远远的。心想,大人与乡君要商议的必定是国家大事,难道又有胆大妄为的倭寇上岸骚扰平民?这个老天爷就是看不得咱家乡君过两天清净日子!
    傅百善也是做此想,听见有大事相商连忙正襟危坐。却见裴青踱至桌前,慢悠悠地倒了一杯茶漱口。末了,将茶叶抿在嘴里细细嚼了半天,最后唾在一边的痰盂里,才凑在她鼻子边问:“还有没有味道?”
    傅百善即便再愚笨也晓得这个阵仗有点不对头,稍稍往后退了一点距离后困窘道:“应该没有了吧……”
    裴青就极为满意地挑眉一笑,“这冷淘面好是好吃,就是味道着实有些大,我怕贤妻嫌弃于我!”他原本就生得极好,此时凤目氤氲嘴角含笑,更衬得他面庞英挺蕴籍。
    书房里的这张矮榻原本是备来主人偶尔歇息一会的,本就只有一人宽。被逼至角落里的傅百善全身都笼罩在男人温热且侵略的气息里,脑袋也有些胀胀的,闻言胡乱答道:“不嫌弃,不嫌弃!”
    话一出口,就见男人一双细长凤目陡地一亮,身子也往前一挪,仿佛叹息一般悠悠道:“我就知道这世上唯有珍哥不会嫌弃我,无论我是好的,还是坏的。有时候,我醒着的时候觉得这一切像梦一样,总疑心不是真的。睡着的时候,反而总记得一个人在悬崖峭壁上踽踽独行。珍哥,你掐掐我好不好?“
    男人的语气又软弱又可伶,傅百善那双准备推拒的手就伸不开了。
    裴青等的就是这一刻,一双手已经不规矩的伸至小媳妇的裙底,嘴唇也温柔地流连在鬓角,鼻尖,眼睑,眉宇处。女人身上的翠色衣裙便像夏日池塘里的荷叶一样,一层一层地迤逦在大红色猩猩毡上,恰如那位诗人写的那句——菱透浮萍绿锦池,夏莺千啭弄蔷薇。
    “裴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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