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傅百善主仆就见这女郎袖中微动,那在十丈开外的小丫头“扑哧”一声摔倒在地。刚爬起来勉勉强强站直身子,忽感膝盖弯处一酸,就又重重地摔倒。因着双手正高高地捧着那条造价不菲的花裥裙,小丫头身形不敢随意乱动。想是察觉不对刚要出口惊呼,后背便觉一阵剧痛眼前猛地一黑,她神思模糊前只看到那裙子正铺头盖脸地罩了下来。
    离小丫头十来步远的地方,半支着身子伏在树杆上看树皮纹路的少年听到动静,睁着一双懵懵懂懂的眼睛望了过来,一眼就望见那片心心念念的大红色。他发出一声雀跃的欢呼,笔笔直直地冲向那处。
    远远的,一队裙色各异的女人正欢快谈笑轻语着,即将慢慢地拢近太湖石搭就的假山……
    52.第五十二章 妄想
    梅林中暗香阵阵却是一片死寂, 只有那肥壮少年不住翻检裙子的悉索声。女子身上衣裙凌乱,悄无声息地面庞朝下匍匐在地上看不清神情。众人面面相觑, 都拿了眼睛悄悄打量起今日的主人杜氏,因为这副情形无论怎样看都猥琐不堪得很。
    徐玉芝心头一阵狂喜, 面上却故作一派愕然。仔细看清那女子腰间缠绕着的是那条眼熟至极的大红色花间裙时,立时高声呼道:“傅小姐, 傅小姐, 你还好吧?快来人呐, 快把松表哥拉开,当心别把傅小姐弄伤了!”
    众人又是一阵惊愕,地上那女子是傅家小姐吗?这才多大一会功夫, 那般品貌出众的人就被这不知打哪里来的暴徒给伤得无还手之力,几个胆小些的姑娘已经骇得腿脚犯软。
    杜氏脸上僵青头眩耳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看得好好的大儿媳人选怎么会被二儿子莽撞地压在地上, 如此不雅的情形偏生还让这许多人瞧见了,连遮掩一二都来不及!
    宋知春睨了一眼地上女子的身形后,不由一阵哂笑:“徐小姐还请慎言,你哪只眼睛就认定那是我女儿?”
    杜氏如遇救命稻草, 忙不迭地点头, “就是就是,那怎可能是傅家小姐?” 徐玉芝心里冷笑,眼下这般境况你们就不想认人了, 等会曲终人散后再大被长枕掩了这一桩丑事, 日后再谋求他途皆大欢喜。
    真是休想, 今日定要当着大家坐实此事!
    于是,众人就看到徐玉芝一脸的痛心疾首和不可置信,猛地转过头来怒道:“傅太太,我知道你不愿意相信,先前傅小姐的裙子污了,我让婢女陪她去换,特意将我新置的裙子送与了她。此时这条裙子就在这里,这不是傅小姐又是谁?此事是我松表哥唐突,怎能怪责在傅小姐的头上?”
    宋知春对她一番貌似有理有据的推论嗤之以鼻,侧身对杜氏哼道:“徐小姐称呼那位公子为松表哥,不知是府上的什么贵亲?”
    杜氏看着被几个婆子压着却仍旧胡乱挣动的肥壮少年,闭了闭眼狠心道:“是我家不成才的幼子,大名唤做常松的就是他!”
    “哦——?”宋知春拖了长长尾音继续问道:“今日你府中设宴,请的尽是女眷,却不知你家二公子为何不知回避?”
    杜氏早就让眼前一幕给激得心虚气短,往日的精明不复一分,弱弱地答道:“这孩子因为从小心智就少些,一向都是住在庄子上。这不是要过年了,特地将他接回家小住,已经吩咐人将他看好的,谁知他竟闯下如此滔天大祸,真是对不住……”
    宋知春冷笑道:“你家倒是一场好算计,指派儿子缠住那女子,你外甥女又一口咬定那女子就是我女儿。怎么,打量着站在这地儿我这当娘的是死的不成,想硬生生地将这痴儿栽与我女儿的头上!就不知这主意是你的,还是你这好外甥女的?”
    杜氏哪里见过这般直接了当不与人留颜面的彪悍作派,只得不住嘴地央求道:“傅太太,傅夫人,先救治人要紧,其余的话我们回头再说!”
    徐玉芝心里不住冷笑,任你如何嘴硬,这傅家小姐与常松之间有了肌肤之亲,两人的亲事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这常府大少奶奶的位置今生今世都与她无缘了。遂真心实意地换了一副关切的表情对着地上的女子轻声唤道:“傅小姐,傅小姐,你莫害怕,我扶你起来!”
    边上的常松不耐烦被压着,跳着脚大叫道:“放开我,红裙子里有好吃的,我要去找好吃的,放开我!”徐玉芝听了顿时一僵,怎地忘了这茬,脸上的温良和煦一时差点挂不住。
    “就是不知道那红裙子里到底有什么好吃的,让你的松表哥这般情形下都还念念不忘?”一道带了笑意的女声在耳边乍起,徐玉芝骇得一头跌坐在地上,那张一笑起来就有两个浅浅酒窝的丽颜明晃晃地伫立在她眼前。
    傅百善缓缓站起身,衣饰干净妆容整齐,肃容朝一脸惊喜的杜氏福了一礼后道:“徐小姐的丫头把我裙子弄脏了,然后在徐小姐的闺房里非让我换上那条红裙子,我不惯穿别人的衣服就先走了。那丫头可能是怕交不了差,拿了裙子紧跟着追了出来,然后就见这位公子跑过来翻扯着那裙子非要找好吃的,我和这位后来的魏姐姐感到害怕,就留在了上面的亭阁处!”
    在场的夫人太太们哪个都不是蠢的,都忍不住悄悄地撇嘴。
    谁家里没个闹心的庶子庶女,就凭这般破绽百出的拙劣手段就想套住人家的掌上明珠,真是不知所谓。不管怎样,夫人太太们心知肚明这是不小心撞上了人家的忌讳事,都互递了眼色装聋作哑般出言告辞,还没有看出究竟的女孩被当娘的一把揪住飞快地走了。
    宋知春淡淡地瞥了一眼僵在原地的徐玉芝,对着杜氏道:“还请夫人彻查此事,还我傅家人一个公道!”
    片刻工夫,先前还衣香鬓影的梅林就变得一片空寂。徐玉芝怯怯地拉住杜氏的衣角,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却见杜氏猛把转过头来,那眼神仿若要吃人般,“啪”地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便猛地扇了过来。
    傅百善拉着那位魏琪姑娘的手,颇有些依依不舍。
    长这么大,她是第一次碰到一个身手比自己还要好的同龄女孩。想起这姑娘拿几颗铁弹珠就把那徐玉芝的丫头打得起不了身,却又没伤及性命,这份眼力和准头就极值得一学。
    魏琪姑娘也是颇为后怕,撅着嘴道:“这常家给我下了贴子,家里有事耽误就晚来了一些,没想到就因为穿了一条红裙差点与那痴儿落在一处。多亏有你,不然我哭都没处哭去。”
    傅百善哈哈笑道:“以姐姐的身手倒是我多事了,而且看那徐玉芝的目标来看,应是冲着我来的才对,姐姐你不过是受了无妄之灾罢了!”
    魏琪也是个爽利的人,也就不再谢来谢去,好奇地问道:“你那婢女身上怎么还随身带着两条样式一致的裙子?”
    傅百善想了一下便坦言相告:“这只是有备无患,我身边有位姓曾的教习姑姑,从前是在宫里侍候过贵人的,她说过宫里女人们为争个先,其手段层出不穷防不胜防,出门多带一套衣服乃是最起码的常识!”
    魏琪听得双眼神彩湛然,随即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娘去得早,从小到大身边都没人提点过这些,我爹只会教我看不惯谁就开打,打不赢就跑。”这下轮到傅百善瞠目,两个人越说越投机,越说越觉得相见恨晚,又定下了下回会面的日子,两家的马车才在坊门口分开。
    宋知春是知道女儿本事的,根本没有担心女儿在此事当中受到伤害,只是不忿这常家竟然想拿一个智障儿子来匹配自家女儿。在与丈夫细细分说这件事之后,宋知春越想越气,说到那徐小姐当着那么多人红口白牙地高声喊着:“傅小姐,傅小姐!”一副硬生生想当着众人把事情给坐实了的模样,就气得直打哆嗦。
    “妄想!真真是妄想!”
    傅满仓更是气得双脚直跳,这些年傅家在广州顺风顺水,还真没有谁敢这么明火执仗地算计他一家人。傅家大老爷听说消息过来,好说歹说才将他劝住。吕氏心里有些幸灾乐祸,也在一旁假意出言劝道:“那常知县是这一县父母,得饶人处且饶人,还是莫与他家交恶才好!”
    宋知春今日让此事恶心得不行,听了这不痛不痒的劝说,顿时火爆三丈大怒道:“那常家若是知礼,明日就会来人赔罪。不若我来牵根红线,将大嫂家的兰香许与那常家痴儿可好?”
    吕氏想起女儿说起这场祸事时的惊魂未定,讪讪一笑连忙住了嘴巴。
    常知县耐着性子听杜氏说完家中这一团的纷乱,忍不往额角直跳:“这下真是弄巧成拙,结亲不成反成仇了!我早说过你那外甥女年纪大了,不好再留在咱家。偏你怕她后娘苛刻于她,一留再留,结果真的留出仇来了!”
    杜氏一贯强硬,却让今天的纷争闹得脾性全无。等客人一走把大门一关,几顿板子敲下去,所有人都老老实实开了口。徐玉芝的丫头紫苏是怎样安排的人手,又怎样悄悄地教常松在红裙里翻找好吃的,又怎样吩咐看守腊梅园的婆子放人进来。如果不是那傅家小姐机警,今日就让徐玉芝强将两人送做堆了。
    暗暗叹息一声,杜氏无力地拄了额头涩声道:“我竟不知玉芝何时对我们柏哥儿起了淑女之情!我一向以为他们之间是兄妹情谊。”
    常知县挥了挥手道:“尽快将这个心性不端的惹祸精送走,她有父有母轮不到你为她忧心。我们柏哥日后前程远大,休让她给耽误了。一个是你亲生子,一个是你外甥女,你可要分得清楚轻重才是!”
    见杜氏忙不迭地点头,常知县才继续说道:“回头赶紧地开了大库房,细细收拾一份礼物出来,有女儿家益气补血的药材更好,明日我亲自带了柏哥儿到高柳傅家走一趟。”
    杜氏眼前一亮,欢喜言道:“对极,把柏哥儿往那宋氏跟前一带,说这才是想求娶你家闺女的人,保管他什么气性都消了!”
    常知县抚须长叹了一声,“只能唯愿如此了!那傅家二老爷交游广阔手面大方,官职虽小却是手眼通天的人物,连我都不敢轻易招惹他。你那外甥女这般浅陋地就妄想算计他家的姑娘,真是无知者无畏!”
    53.第五十三章 求娶
    第二天一早天色阴沉, 不过卯时起就下起了雪子。常知县备了厚礼带了儿子常柏到傅家拜访,门房客客气气地将人迎进去, 管事的出来回话说傅家的主子们都没有在家,都到郊外祭扫祖先去了。
    这不年不节的祭扫什么祖先?明知道这是人家的借口, 可是常知县只好苦笑打道回府。常柏见老父为自己的事情冒寒奔波,加上知道了表妹的所作所为之后颇有些心浮气躁, 不免出口抱怨道:“这傅家人未免太拿大了?”
    常知县摇摇头道:“将心比心, 若是你遭到如此拙劣算计, 可还能心平气和地和人讲道理?那傅家的姑娘原先我只是觉得样貌家世上和你相配,可经历过昨天的事情之后,可以看得出来这姑娘完全具备了一府主母的气度。”
    对长子常知县有无限的耐心, 背了手继续循循善诱道:“三国志里有一篇《襄阳记》:黄承彦者,高爽开列,为沔南名士, 谓诸葛孔明曰:闻君择妇;身有丑女,黄头黑色,而才堪相配。孔明许,即载送之。时人以为笑乐, 乡里为之谚曰:莫作孔明择妇, 正得阿承丑女。可是正是这黄氏贤良才成就了武侯千年美名!”
    看着儿子似有所触动,常知县一捋胡须道:“周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 君子以厚德载物。乾道成男, 坤道成女。所以古人才会说, 一代无好妻,三代无好子,为了我直隶常氏百年宗祠,这傅家的小姐老父一定会为你求娶到!”
    常柏面庞赧然,呐呐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想到那日在傅府老孺人的寿宴上,看到的那个浅笑盈盈气度俨然的女子,目光流转过来时滟滟生辉,颊边还有一对小小的酒窝。他相信当时在场的几位同窗都在悄悄打量那位女子,出门时,他还亲耳听到有人在问傅念祖,那位身穿玫瑰紫锦衣的女郎是他的哪位妹妹?
    回到家时,常知县看时辰还早自回县衙处理公事。常柏恭送父亲后回后院想拿几本书出来研读,却在转过二道垂花门时驻足,那门前站了一个扶风弱柳般的女子,正是昨日在梅园闯出偌大祸事的徐玉芝。
    见柏表哥视而不见地欲从自己身边走过,徐玉芝怆然泪下:“连你也要弃我而去吗?你我近十年的情谊竟比不过你与那傅家小姐的一面之缘?”
    常柏冷然道:“我从来只将你当做妹妹一般,与那傅家小姐又有何相干?”
    徐玉芝紧抿嘴唇压低声音道:“表哥何必自欺欺人,我十五岁时你悄悄送与送我的及笄礼是一支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那是何意?春日赏花秋日赏月,你我在树下湖边耳鬓厮磨,难道是我自作多情吗?昨日我不过是争去抢原本属于我的良人,又有何错?姨父姨母不过是嫌弃我没有一个好家世,没有一副好嫁妆而已,才会视我如同敝帚!”
    常柏形容便有些狼狈,扭了头低声呵斥道:“休得胡言,我纵有对你不住的地方,也让你这次的叵测心机给抵平了。我母亲已经写信去你父亲处,不出十天定会有人来接你回去。她早为你备下一份丰厚嫁妆,日后让你父为你另择佳婿,莫要记得这些前尘旧事了!”
    常柏说完也不管徐玉芝如何声嘶力竭地哭泣挽留,疾步走进自己的院子关紧了院门。自然也没有看到身后女子徐徐抬起的那张清秀小脸上,哪里还有半点缠绵爱意,只有一双描画得精细的眼里慢慢浮出一丝狠厉之色。
    青州,高柳镇。
    傅满仓把袍子撩起,蹲在地上和工匠们商议节孝碑上最后的纹饰。过了春节后,他和大哥在老家的日子都不能耽搁长久,所以花了双倍的工钱,总共请了十来位青州有名的石雕师傅不分日夜地赶制。
    好在青州本就是出产条石之地,材料都是现成的,傅家又不吝钱财,此事又是青州府的荣光,再加上乡里乡亲的人多心齐,经过差不多大半个月的工期,牌坊已经初具规模。
    这座旌表节孝坊为砖石结构,四柱三间二楼式样,两侧翼墙与宅院围墙相连。楼为单檐歇山顶,上覆青灰瓦翘角飞檐,定坊砖砌雕鱼鳞纹。明间上坊凸有石桩,立圆雕石狮一对。正间阳刻“圣旨”两字,刻了“敕封处士傅全之妻翁氏节孝坊“,左侧间有“打马游京街”,右侧间有“林山会友”浮雕人物像。
    额坊正间镌刻“旌表节孝”四个大字。下坊辟有一门,槛、框、楣全为麻条石,石门两侧镌刻“皑皑雪鬓一生苦节,皎皎冰心万古纲常”楹联。坊部砖雕图案丰富,有凸目飘髯张口含枋的双龙首,有双耳耸立翘首日月的麒麟,还有各种灵禽瑞兽、奇花异草、祥云图腾。
    伸了一个懒腰,傅满仓看天色已晚,正准备往家去,一个店小二跑过来拱手作了个揖道:“有位客人想请您去楼上喝杯茶水!”
    傅满仓有些狐疑,但是仗着地头熟还是跟着店小二上了那家茶楼的雅间。转过一道绘了云山雾海的七扇红木屏风,一个端坐在八仙过海硬木桌的年青人站起身子,恭恭敬敬地冲着他行了一个大礼。
    那人鬓若刀裁眉似墨画,少年时尚有些雌雄莫辩的面庞早已成为棱角分明的轮廓,英挺长眉斜飞入鬓,一双细长眼眸顾昐间锐利逼人,身姿修长静立如同标枪,气质清癯风姿隽爽。穿了一身玄色细棉夹袄,外罩了一件石青色八团漳绒缎对襟长衣,腰系一条文武双股鸦青犀角带。朗朗似云间月,肃肃如松下风,正是那日在傅府门前缘悭一见的裴青。
    傅满仓一见就拍了他的肩膀欢喜道:“那日要不是你朝我回礼,我都还不敢认你呢?”
    裴青微微一笑道:“小侄那日公务在身,不敢下马与伯父寒暄,今日探得您在此处,特意让人请您过来说几句话!”
    傅满仓有些嗔怪道:“这是哪里的道理,你有了空闲了不到家里去,到这茶楼里来叙什么话?”话语一落,就见眼前的年轻人白净的面皮上慢慢浮现出一股暗红,有细密的汗珠子在他额上隐现。
    雅间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怪异,向来心宽的傅满仓仔细回想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话,让这素来大方的年轻人一副羞涩至极的表情。
    静寂了一会功夫,裴青一咬牙抬头道:“小侄心里有一件大事相求,本来想再等两年珍哥及笄后才到您府上拜访的,可是我听说宋婶婶已经在为珍哥相看了,我怕时间长了有变,所以今日厚颜前来正式向伯父求个准话,我想求娶您的掌上明珠——傅百善。”
    傅满仓惊讶得目瞪可呆,呐呐地坐在椅子上半天说不出话来。随着女儿的年纪渐长,她的亲事也变得迫在眉睫。但是此时冷不丁地冒出个从未考虑过的人选,就连见惯奇事的他一时也有些懵然。
    裴青把话说出口后,倒渐渐冷静下来,为傅满仓重新斟了一杯茶后道:“我知道我比珍哥大了整整八岁,您和宋婶婶大概从未将我考虑进女婿的人选当中去。可是,除了这点之外,我想我可能是这世上最合珍哥脾性的人!”
    傅满仓目光一凝,竟也暗暗思考起这件亲事的可行性来。
    的确,除了年纪稍大之外,裴青十来岁就在广州傅家生活,人品心性也算得上是知根知底。那年珍哥遭人绑架,若不是这小子机警,自家的宝贝女儿还不知道要受多大的罪。想到这里,傅满仓打定主意正色问道:“说说看,你有什么长处,值得我把女儿许你?”
    一听此话,裴青双目陡然湛然,立刻收颌挺胸道:“我今年二十一岁,庚辰年生属马,无父无母。现在青州左卫任一百户,每年饷银四十五两,在日昇昌存有二千两银子,每年有二百两的生息够日常的嚼用。在广州城和青州各有一处两进的小院子,珍哥如果嫁与我,吃穿不愁,而且任在哪处住都可以!”
    傅满仓听到这一番不知演练了多少遍顺溜至极的说词,不由好笑道:“你这小子几时存了这多的家底?你入卫所不过也才五六年吧?“
    裴青有些腼腆地浅笑道:“伯父请放心,我每一分银子都来得干干净净,虽然流了些血汗,可是这般才不枉生为男儿不是吗?”
    想是投笔从戎上阵杀敌是大多男子的梦想,傅满仓听得满意至极,只是心里还是颇有犹疑:“你与珍哥怕也有五六年未见面了吧,那时她还只是个小姑娘,怎么就值得你惦记这么久?
    裴青终于有些羞于启齿,踌躇了一会儿才道:“我年年只要休沐就会回广州,每回都是远远地看上她几眼才能安心。那年,越秀山毕秀才心起歹念意图绑架,结果在船上被珍哥用鱼叉结结实实地戳了好几个血洞,我心头就想这是个难得一见的好女孩儿。”
    “第二回在茶楼里有穷书生言语辱及于您,小五小六想教训那人却不得法引起众怒,是珍哥拿了扁担护着两个小兄弟,又将寻衅滋事的人收拾了个干净。那份果敢,那份一往无前的担当让我……让我一时心笙摇曳目眩神迷,那时我在想不知谁家儿郎得幸,方能娶得如此刚烈女子?”
    “第三回我到城外光孝寺为亡母点长命灯,才知有位素味平生的女郎偶见我母灵前凄凉,特舍下白银命寺中和尚添置香花素果,整整三年不缀。我费了些周折仔细查找后却知那女子就是珍哥。那时我就暗自下定决心,此生非她莫娶!”
    54.第五十四章 分歧
    裴青讲得一脸赧然并双眼放光, 傅满仓心里却别扭至极地想着,那是我女儿, 你得意个什么劲儿?话虽如此,却不由想到当年自己也是囹圄门户之见不敢上京城宋家门求亲, 几番踯躅却又实在舍不得,就深夜里在宋家院门外徘徊的情景来, 心里就不禁一软。
    想当初自己兜兜转转, 最后还是折服于宋知春用一只门闩就利落地收拾了一班小地痞的风彩下, 最终鼓起勇气表白后才结了秦晋之好,一路琴瑟和鸣至今。这样看来,珍哥和宋知春是母女一脉相传, 而自己和这裴青大概则是翁婿……不,是男人们眼光神似吧!
    长这么大以来,裴青是第一次将自己内心最深的秘密坦诚与人, 而那人还是自己心上之人的父亲,强自镇定下实则早已汗出如浆。傅满仓则是听得一脸唏嘘,他着实不知道自家女儿这么小就被人惦记了,还一惦记这么多年。
    想起广州家中年年都收到这小子的节礼, 每年珍哥的礼物都是单置在一边, 因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也就顺手全给珍哥自己收着了。现在想来,可不全称了这小子的意了?
    不得不承认,裴青短短几年间已从无名小卒晋到六品百户之职, 其能力卓绝可见一斑。最妙的是此子孤身一人, 虽然少了些许帮衬助力, 可是珍哥许于他后不用早晚侍奉公婆,也不用面对七大姑八大姨之类亲戚的烦扰,这点倒是比什么都要强!
    要知道婆媳天生为敌甚为难处,夹在中间的儿子更是两面难为人。当年为着傅老娘和宋知春之间的诸般不对付,傅满仓常焦得一个头两个大,深为苦楚,最后不得不远走异乡才算清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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