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等资质的女孩,将被教授弹琴吹箫,吟诗写字,画画围棋,打双陆,抹骨牌,百般淫巧,以及精细的化妆技巧和形体训练。二等资质的女孩,也能识些字、弹点曲,但主要则是被培养成财会人才,懂得记账管事以便辅助商人,成为一个好助理。三等资质的女孩则不让识字,只是习些女红、裁剪,或是油炸蒸酥,做炉食、摆果品、各有手艺,被培养成合格的主妇。
    那瘦马之类的是何等不堪的下贱之人,这毕又庭竟想将傅家千娇万宠的八岁女儿卖入那等娼寮之地,裴青心头一阵戾气陡生。正要寻机干脆一刀劈死这个恶人时,却听珍哥弱弱地问了一句:“毕家姑父,可否先为我端碗鱼汤,这米糕甚是干硬,噎得我喉咙痛得很!”
    毕又庭哈哈一笑,在铁锅里舀了一碗滚烫的鱼汤,放在女童的面前,故作怜惜地说道:“且好好吃吧,过得今日不知还有多久你才又吃得到这广州城流溪河里的鱼呢?”
    裴青踩了水终于无声无息地支起半个身子趴在了船头上,就恰见珍哥小心地接过大海碗后微微一笑,无比利落地就将那碗滚烫的鱼汤泼向毕又庭的脸面。
    毕又庭发出一声惨叫,像无头苍蝇一般在舱里胡抓乱窜。珍哥却极快地一低头把脚上缠绕的绳子一拽扔在一边,象个出闸的老虎一般抓了把舱里角落的鱼叉一股脑的就朝那人猛扎。鲜血从毕又庭的衣服里慢慢的洇出来,想是鱼汤烫得过于利害,他顾不得身上只捂着脸倒在地上不住地翻滚,在木质的船板上形成了一洼一洼的小小的黑色印迹。
    珍哥犹感不足,想了一下后伸出了脚上精致的绣花鞋,抽冷子往那人的下处使劲狠狠地一踢。珍哥的鞋从来都是顾嬷嬷亲手做的,鞋头微翘,鞋面用青灰缎面绣了萱草折枝纹。
    为她练功走路方便,顾嬷嬷特特学了当地夷族,鞋底是用白粗布和了糯米汤,在太阳下曝晒干透后才纳成的千层底,耐磨经穿又坚硬无比。那一踢后毕又庭的惨叫立刻变得又尖又利,双手捂了上头又想捂下头着实狼狈不堪。
    裴青看得一阵好笑,一个纵身就从水里利落地跃到船上,珍哥拿了鱼叉戒备地望了过来,看见是他后一双杏仁大眼立刻笑得像月牙一般。 “七符哥,你怎么来了,看我今个收拾了个恶人呢!”珍哥又软糯又得意地说道。
    裴青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发,仔细看后并没有发现她身上有什么不妥,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然后又蹲在那个毕又庭身旁,却没有听见他继续嚎叫,细细打量之后才看到这人脸上一片红亮肿泡,身上甚多细小的伤痕,竟是已经疼晕了过去。回头望了一眼兴致勃勃望着这边情形的珍哥,裴青踌躇了一下才不好意思地问道:“你——你怎么知道要踢他那里的?”
    珍哥面上毫无羞涩理直气壮地回答道:“我娘说的啊,说男的那里都长有一块软肉,平常碰不得的。若是我遇到坏人又打不过他,就可以使出这个绝招。这人老拿话欺我不懂,我气起来就给了他一下狠的,那块肉大概也踢碎了吧!”
    裴青一阵牙酸兼后怕,不知傅太太怎地想起让女儿学这种阴毒招数,但关键时刻倒的确发挥了大威力。他在傅家住了有三年,先是贪图陈三娘的吃食手艺,后来就是被这一家子的纯朴给不自觉地挽留下来了。傅老爷豪爽为人忠义,傅太太精明却不失仁善,珍哥娇憨却又明快爽朗。
    裴青自是晓得这丫头的脚力,想起去年有一次临时起兴和这丫头比试时,她随便一脚就将自己的小腿踢得半天不能动弹,硬撑着回到寝房才看到那条腿已经是青肿一片不能看了。幸好还没有断掉,此后悄悄搽了半个月的药酒才好,打那之后就再不敢下场和珍哥比力气了。
    裴青用脚尖拨动了一下地上昏睡的人,看见那人一脸的猥琐,想起先前这人对珍哥的恐吓之词,心下霎时间涌出了个一了百了的主意。这毕又庭像是傅家的跗骨之蛆一样,心胸偏又狭窄无比事事计较睚眦必报,为了三年前的旧事竟将这般龌蹉下三烂的主意打到才八岁的女童身上,真是其行可诛,其心可诛!
    想到此处,裴青一时不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脚尖一用力就将那人踢出了船舱。那人在狭窄的木板上轱辘了几转,连吭都未吭一声就滚落在了河里,在昏黑的河面上砸出一块不大不小的水花。
    珍哥上前一步站在他身边同他一起看着河面上的涟漪渐渐消失,裴青这才发现这小丫头竟有自己胸口高了。低头细看她的神色,却不见丝毫惊慌失措懊恼同情,巴掌大的小脸上只是一种淡淡的漠然。他心头一动轻声问道:“你不怪我这般狠毒要了这人的性命吗?”
    侧了颜面只看得清长长眼睫毛的珍哥微微顿了一下,从牙齿缝里曼声细气地答道:“这人——该死!”
    女童的稚言软语像空中飘落的雨丝一样毫无声息地散开,不知为什么在这漆黑的寒夜里,裴青忽然感到闷沉的心头仿佛要开出花来,心上有说不尽的欢喜。
    31.第三十一章 善后
    只得片刻功夫, 对面传来几声鹧鸪的叫声,三长两短。裴青听了举起船舱桅杆上挂的风灯划了三个圆圈后放下, 立马转身又掬水拿了帕子冲洗了舱里滴落的血迹,待堪堪忙完时船头已经轻手轻脚地摸上来几个人。
    为首的番子冷得直打哆嗦, 瞟了一眼后语气不善地说道:“做什么呢?找着了人也不赶紧发个信号,也不想着把船靠岸上去, 害得大家伙都在水里泡着!”
    裴青连忙低头团团作揖道:“实是我这妹子胆子太小, 让这事骇着了不住地哭闹。陪她多说了几句话就一时忘了时辰, 等岸上去了我让傅家爹爹到酒楼里订副鱼翅席面为大家陪罪。”
    话说得如此谦和了,大家再去计较就失了风度。身上水淋淋的几个人拿眼去看那让大家辛苦了一夜的小姑娘,见她也不过八九岁的样子, 一把乌鸦好发梳了双环髻,眉眼灵动模样周正,却扭着身子躲在裴青身后不肯出来。大户人家的姑娘虽见过些世面, 可委实还是个胆小的孩子,难为她受了这么大的惊吓还没哭出来。
    这时候有人狐疑地问道:“怎么未见绑匪呢?难不成那绑匪光把这个小姑娘一人留在此处!”
    裴青感到身后珍哥忽然抓紧了自己的衣襟,面上却依旧镇定自若地回答道:“我在水里听了半天都没什么动静,以为是条空船, 却见舱头桅杆挂了灯, 心里有些疑怀。干脆爬上来看看,却见船舱里只得她一人,嘴巴捂着手脚都被捆得死紧动弹不得。”说到这里裴青回身抓过小姑娘的双腕, 众人就看见那女童雪白的腕上有几道指宽的青红绳印, 好像白璧有瑕一般让人刺目。
    裴青垂了眼眸继续道:“想是那绑匪胆子小怕招人眼, 或是有什么事突然外出了,所以这船上才一时无人监看。但是想必这人一会功夫就会回来也说不定,留两个人在此处定会将那匪徒捉拿归案!”
    在场的几人都是魏千户的得力下属,早已修炼成精的积年江湖老手。只是因一叶障目妄自尊大,面前一个是嘴边无毛的半大小伙儿,一个是闺阁稚龄弱女,就先入为主地轻忽了,竟全然相信了裴青的这套说词。
    其实只要在周遭仔细地查探一番,就会闻到舱里有很大的水腥气,地板夹缝里还有几点未搽拭干净的污血,角落里还有一小块沾有鱼汤被摔碎的瓷碗残片。几个番子低头商量后,分了两人继续隐藏在岸边的草丛当中,其余人等自回卫所复命。
    等众人散去后,裴青小心地牵了珍哥的手踏过掌宽的船板上了岸。见没人在跟前了,珍哥这才将一直卷着的半幅裙子松开。裴青一见就笑了,难怪这丫头一直老实地躲在自己身后,她的裙摆上全是泼洒后漏下的鱼汤印子,且还沾了些鱼沫渣子要掉未掉,这个样子让那些精明的番子们看到的确不好解释。
    真是个又胆大又心细的好姑娘,裴青在心里由衷地赞叹道。
    珍哥被送回家时已经是后半夜了,顾嬷嬷直接跪在家里供奉的观音菩萨面前叩头。陈三娘抓了整日不敢见人的陈溪过来陪了不是,母子俩就退出去围在灶边煎炖蒸煮,不过半天功夫就整治了一大桌的汤汤水水。宋知春则亲自给她散发洗澡更衣,细细地帮她在伤处涂抹好伤药,为她盖好藕荷色通草纹细棉布被子后亲自守在旁边看她入睡。
    一晚后,再一晚后……
    珍哥已经十数次地重申自己身子健旺得很,晚上也睡得香甜从没有做过噩梦,可是爹爹和娘依旧把自己当比双生子还要弱小的幼儿一样看待,巴不得时时放在眼皮底下不错眼地盯着才好。
    没有办法,珍哥只得选了个夜深人静的晚上向父母细细禀明此次事情的经过,自己是怎样磨破脚腕上皮肤挑断了绳子,又是怎样泼了那毕又庭门面上一碗滚烫的鱼汤,接着又拿了鱼叉戳得那人浑身窟窿,最后又是怎样踩了那人要害处一脚狠辣的毒招。再后来裴青来了,又是怎样帮她收拾善后都一一道来。
    宋知春听得又是庆幸又是难过。庆幸的是这孩子幸得天生有股蛮力,要不然凭了她那几下三脚猫的功夫哪里是个壮年男子的对手。难过的是这孩子这般年纪经受如此大的惊吓,却还如此乖巧懂事不让人操心。
    傅满仓则是满腹的愧疚,当年诬告案事发后自己看在唐天全多年好友的份上,没对那毕又庭下死手。谁知现在竟然遗祸到珍哥身上,此次若非种种机缘巧合又恰逢裴青伸手相助,珍哥能否全身而退尚是未知事呢?夫妻俩躺在床上细细商量了诸般事情后,待没有纰漏了才敢睡下。
    第二天一大早,傅满仓直接骑马到了知府衙门,劳乏几个书吏销案后和郑瑞关了门分说了半天才走人。等他一走,郑瑞就亲自带了人在流溪河守着,果不出两天就将一伙来自苏扬的人贩子捉拿归案,顺藤摸瓜找到了这些人在广州的窝点,解救了十数个贫苦人家的女儿。至于在拿获犯人的过程当中是否抢了广州卫魏千户的功劳,那就不是郑瑞所考虑的事了。
    傅满仓经历此事后痛定思痛,正好官府出面发卖那些无家可归的贫家女,就干脆请顾嬷嬷亲自掌眼为珍哥选几个贴身的婢女。顾嬷嬷也是后怕不已,虽然没什么外人知道珍哥在外面耽搁了半晚未回,可是为这事她急得双目赤红至今未好,头一搁枕头上就做噩梦。一直念叨要不是自己恰巧崴了脚没跟着一路去佛寺,珍哥哪里会受如此大罪?
    遂打迭起精神,拄了根拐棍在那些女孩当中仔细挑选。眼神过于活络的不能要,这种女子心眼多不能对主家尽心。相貌过于漂亮的也不能要,这种女子心气高,不是安于本份的。傅家是选丫鬟,又不是请祖宗,宁可少不可滥。
    这样挑挑拣拣地只选了六个丫头,傅家三个孩子一人身边两个。仔细签了身契后,顾嬷嬷把几个丫头全圈在身边学规矩,用她自己的话来说,这些不懂规矩大字不识的乡下小丫头三五个月后才能勉强见人。除了新买的丫头,傅满仓还让铺子里的掌柜出面仔细甄选了几个半大的小子进来应差。说好十年为限,得用的人日后可以到铺子里或是船上当管事。
    人手多了之后,傅满仓就起了心想将宅子扩大,加上双生子渐大之后这件事更是刻不容缓。跟左右邻居相商后,给了让人家满意的金银后,邻居们都痛快至极地搬走了。到衙门换完契书重新开了大门之后,傅家宅子里头就热火朝天地开工了。
    为了将宅子修得可心,傅满仓专门托人重金聘了名家工匠过来重修。宅子外头修旧如旧并无多大变化,宅子里头却见了巧思。一块雕工精细的影壁,镂空的窗棂,别具匠心的各式门廊,或是引来活水建了桥梁曲径通幽,或是填了池塘另起了花阁绣楼,或是推了厢房扩成大开间做书房,力求春有东风夏有荷一步自成一景。
    经过这场祸事后,宋知春加紧了对女儿武学方面的训练。天天早上一柱香的马步是必不可少的,还要再加上百支箭。另外还特意让铁匠师傅打了一对极秀气柳叶刀,在女儿面前哗哗耍起来竟水泼不进。珍哥向来爱武,见平日端庄有礼的娘竟然还有这般本事,喜得扭糖样与宋知春形影不离,只盼多学几样。只可惜宋知春一番考虑之后竟把宋氏家传的枪法传授给了裴青,叫她一时气闷不已。
    裴青作为解救珍哥的绝对功臣,傅满仓正打算怎么重用于他。可谁知这小子竟来请辞,还要搬离傅宅,百般相劝都咬牙不肯松口留下,气得傅满仓直拍桌子。最后,还是宋知春心细,想起那晚女儿说起的和裴青在一起的人——会泅泳,会觅踪,会缉捕,这分明是官府中人的做派。
    虽然隐约猜到了裴青有了更好的去处,但宋知春不愿意难为人,只是把他强留了几天后,抽空将宋氏枪法的精要细细传授于他。临了又拉了他的手嘱咐道:“傅家宅子里头永远有他一间屋子!”
    裴青象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走了。先前还跟他生闷气的珍哥得知消息时,他的屋子早己空空如也。小姑娘气极了,把裴青盖过的被褥,用过的茶碗全丢在了院中。却在过得一晚后,又亲手冼净叠好后放进了屋里。
    一个多月后,越秀山毕家老爷子报了官府,失踪已久的儿子被江边垂钓的人发现了。毕又庭被长长的水中棘草紧紧缠绕着,衣服早己褴褛得不成形,身子也被虾蟹啃了个干净,唯一让毕家确认的凭证就是他只剩下半张脸的嘴里,有一颗已经发乌的金牙。
    听说认尸的那天,毕家那向来自持清高的老两口当场就厥了过去,其妻唐氏操办了毕又庭的后事之后,以多年未育愧对毕家祖宗自请下堂求去。不过几日就收拾了细软乘了一顶青布小轿家去了,再后来听说嫁给了一个山西来的行商就再无人见过了。
    曾经在越秀山一支独秀以诗书传家的毕家就此隐没了下去,没人知道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人心一时的扭曲和贪婪造成的。
    32.第三十二章 笼络
    京城, 万家胡同,寿宁侯府。
    世子夫人李氏带着府里头的一众丫头婆子洒扫庭院, 又将菖蒲、艾叶插于门眉悬于堂中。并用菖蒲、艾叶、榴花、蒜头、龙船花,制成人形或虎形, 称为艾人、艾虎给府里的几个孩子佩戴,用以驱瘴除病。
    正在收拾时有丫头来禀报侯夫人从端午宫宴上回来了, 这是每年五月初五的旧例。皇帝和臣属之间, 帝妃和命妇之间都互有各种馈赠。各方封疆大吏、地方官僚或是节度使臣往皇宫进献礼物, 包括金银、丝绸、布匹、牲畜、鸟兽、各地土特产以及各种奇珍异宝。而皇家的回赐常常是清水煮的八宝粽子或是一把折扇、一幅字画什么的。虽然礼物回赐并不对等,可是争相往宫中进献的人仍然有如过江之鲫。
    李氏赶到澄心堂时就见张夫人坐在红木嵌理石美人榻上,姿态闲适地看着丫头们翻拣宫中的赏赐, 其实不过是些装了香料的荷包和瓦罐装的雄黄酒之类的寻常之物,可因为是皇家分派下来的就显得格外尊贵精细些罢了。听到声音,张夫人转过头见她走得急, 额上都现了汗水,连忙唤婢女给她上了一碗温热的青梅茶。
    将李氏唤至身边,张夫人摇了摇手中象牙竹节柄绘了仕女簪花图的团扇,捂着嘴小声笑道:“今儿我在宫里头看了一场稀奇事, 今天还是刘惠妃主持的端午宴, 本来还好好的平常得很。却在吃了几盅雄黄酒后,这位娘娘就特意当着众人面宣我至跟前,先是嘘寒问暖一番, 接着又问咱家留哥和冒哥的岁数, 说是要为二皇子寻伴读, 早干什么去了?她也不想想,二皇子过年后就年满十八了,已经够开府建衙娶妻生子了,哪里还需什么伴读,真是不知所谓!”
    李氏听得心头一跳道:“这位刘娘娘看似鲁莽率直,可是能得皇上青眼看重,宫中褚般庶务尽付,宫中谁还敢小瞧了她!好多命妇私底下都议论要不是那年皇后娘娘又生下了嫡四皇子,这坤宁宫怕是早换人了!我们两家暗地里早就撕破了脸,她现在如此示好于我们家,不知又是何意?”
    张夫人寻思了一下冷笑道:“自然是想笼络我们家罢了,放心吧!我还没有老糊涂,明白此中关节的厉害,当时就婉言谢绝了。只说府里头大的都在外面历练求学,小的又还顽劣不堪,实不敢送进来污娘娘的眼。那刘惠妃不死心转头又问起了咱们家的湉姐,不过刚起了个话头就被打断了,因为一直闭宫不出的皇后娘娘正正好地过来了。”
    说到这里张夫人实在撑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皇后娘娘进来后,不缓不慢地走过来,刘惠妃只得站起身子让开主位。众人大礼参拜后,皇后娘娘才开始慢悠悠地问刘惠妃,说你娘家不是有个侄子年方六岁吗?和宫里蔺良媛出的皇五子年龄相当,恰好送进宫来和皇五子做个伴。你是没看见,当时刘惠妃脸都绿了!”
    李氏闻言也会意地笑了起来,皇子们虽然尊贵,可是这份尊贵也分三六九等。皇五子的母妃身份低微,听说进宫前不过是个屠户之女,靠了好颜色才引得皇上一顾。不想她运气颇好,就那几日的临幸竟然得以生育子嗣,可即便这样这个蔺氏直到现今还不过是个从五品良媛的位分。
    刘惠妃娘家的侄子刘知远是京中出了名的神童,两岁能识字三岁能作诗,他的父亲就是当年大名鼎鼎的探花郎刘泰安,母亲是河南参政之女崔莲房。这般落地就被当成眼珠子的孩子,家里人会舍得送进宫去当个不得宠皇子的伴读,真是天大的笑话!
    至于提起家中二房的湉姐,不过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罢了。
    二皇子眼看着要选妃了,先不说两家昔年扯不开理还乱的过节,芥蒂之深几乎已经反目成仇。再说,熟知其中内情的当今皇上也不会让执掌兵权的武将家闺女,嫁与将将成年的皇子。这样简单的事理都看不清楚,真是不知道这刘惠妃的一宫主位到底是怎么当上的?
    张夫人想到近年越发缘悭一面的皇后娘娘,暗暗叹了一口气。
    张皇后那样一个书卷文秀的女子,太子殇后之后就变成了一头孤独的母狼,将坤宁宫变成了皇宫中的一座无人敢撩其缨的堡垒,听说就连皇上都不能轻易进去叨扰。张夫人曾见过皇后所出的四皇子,俊秀知礼腼腆文弱,七岁了,连坤宁宫的大门都没有出过。
    元和七年的这场勾心斗角,不知悄悄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
    景仁宫里,惠妃刘姣一进门就把炕桌上的掐丝珐琅葫芦花的高足茶盏扫落在地上,贴身大宫女桃子看着那些碎片心里直道可惜,这只茶盏放在民间怕是要百金,放在宫中却只引得贵人一顾而已。但是她素来知眼色,知道今个娘娘的火气大,小心些不多嘴总是没错的。
    刘姣靠着杏黄缎地绣了双鹿食草的大迎枕坐了一会儿,心头的火气才渐渐消散些了。桃子悄声唤了人进来收拾了茶盏残片,又有眼力见地重新奉上一盏瓜子金,这才低头束手站在旁边听候吩咐。果然,惠妃娘娘喝了几口泡得恰到好处的茶后面上绽出笑容,仿佛不经意地问道:“这是今年的新茶吗?味道还不错呢!”
    桃子忙上前回道:“是今年福建进献的武夷山贡品,不仅有大红袍、白鸡冠、铁罗汉老品种,还有水金龟、瓜子金、半天腰好几个新品。知道娘娘爱喝那里的茶,皇上让大总管刘德一每样都送了些过来,别的娘娘怕是都还没闻见今年的新茶香呢!“
    刘姣面上的笑容更胜了,但转念一想到今天的糟心事,对这新品乌龙就提不起什么兴趣了。拄了手肘恹恹地问道:“查出来了吗?皇后怎么突然出了坤宁宫,这几年她不是一直抱病不出谁都不见吗?今天这么个大活人冷不丁站在大家伙面前,又让我当着诸多命妇给她见礼,简直让我颜面扫地!”
    垂了眼眸双手叠在腹前的桃子小心地回道:“我们的人说坤宁宫一直没有什么异常之处,今天倒像是皇后临时起兴,您看她的气色还是那般病歪歪的样子呢!”
    刘姣暗自咬牙气道:“太医院的御医年年都说她病歪歪的,死也不死地霸占着凤位,害得我当不了皇后,害得我儿成不了嫡出,真真是可恨!”她尾指上戴着的一只银镀金点翠嵌米珠的护甲应声而断,在紫檀雕花炕几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印痕。
    桃子微垂了脖颈仿佛聋子一般一个字都听不见,等这位主子气性撒尽了,才恭谨地继续说道:“先前您娘家弟媳崔氏传进来几句话,让奴婢一字不差地转告与您。家里头老大人说了,这朝堂连着后宫,后宫连着朝堂,今年二皇子就十八了,是时候让皇上考虑储君之事了!”
    刘姣听得心头一紧,能让她膝下所出的二皇子登上太子之位,这是她做梦都想的事情。可是她知晓当今皇上随着年纪性情越发多疑且刚愎,要是她敢直戳戳地跑去让皇上立她的儿子当太子,那是寿星公吊颈——嫌命长。父亲这是什么意思,想让自己给皇上吹吹枕头风,敲敲小边鼓?
    宫中各位皇子当中,自己所出的应旭不但相貌堂堂勇武过人,近年来帮着皇上处理的几件政务也是有模有样,上书房的几位师傅都说他是难得的文武双全。三皇子应晔是延禧宫崔婕妤所出,今年也有十四岁了,可那崔氏原先不过是今上早年身边服侍的小宫人出身,所以三皇子虽然聪慧可是毫无外家可依,即便有满腹才华也是孤掌难鸣。
    至于四皇子应昉虽是皇后嫡出,纵然尊贵些可今年才堪堪七岁,不是小瞧于他一个黄口小儿能顶什么用处?这些年,今上对张皇后不过是还存了一份脸面罢了,朝里朝外谁不知道如今执掌六宫庶务的是自己这个庶一品的惠妃。还有那屠户之女蔺良媛所出的五皇子,行事唯唯诺诺更是不值一提了。
    想来朝堂上只要有眼睛的大臣都看得出来,皇上今年已过不惑,是应该开始考虑身后之事了。依着现在的情况看来,这储君之位应该非二皇子应旭莫属,皇上常在私下对心腹大臣说只有这个儿子最最肖似于他。想到这里,刘姣的心头便热烫得狠。
    今日端午宴上自己故意放下身段,好言好语地拉了寿宁侯夫人张氏说话。在她想来,两家虽然往日有些龌蹉,可是朝堂之上没有永久的朋友,也没有永久的敌人,只有共同的利益才是最好的纽带,如此大家各退一步不好吗?
    落地描金彩绘漆的八角宫灯下,一只晕头胀脑的灰蛾不知疲倦地撞着月白绞丝纹灯罩,细微的粉尘在明亮处清晰可见。桃子走过来时将将看见,拿了绢帕猛地裹了,一把丢在脚下踩得稀烂。
    33.第三十三章 母子
    光可鉴人的铜镜前, 刘姣拂着身上华美的橘黄地织五彩盘绦四季花卉纹的织锦长裙,有些悻悻地想着白日里的杂事。张皇后和四皇子虽然早已不成气候, 可是时不时出来绕一圈,让自己在那些命妇面前失却颜面, 看了实在让人生闷气。
    今年应旭已然成年,封王是迟迟早早的事。而他的王妃是何等金贵, 很可能就是日后的太子妃, 甚至是皇后, 皇太后,是帝国最尊贵的女人。寿宁侯府只有二房有个嫡出的女儿,听说今年也有十四岁了, 正要相看人家。自己这边伸出了橄榄枝,那侯府的张夫人是个聪明人的话就该立时接下来才是。
    可今天在宴上是怎么回事?张夫人一直在自己面前打太极,话头绕来绕去就是不往孩子们的亲事上扯, 合着自己一人在唱独角戏。正想破釜沉舟将话挑明,皇后施施然就出来了。难不成是觉察了自己的意图,特特出来给张夫人解围的?
    枉皇后聪明一世,难道不明白断人前途如同要人性命。只要寿宁侯府里有一个聪明人, 这桩亲事就是稳稳当当的。郑氏女有了一个无限光明前途, 自己的儿子应旭有了好靠山。
    寿宁侯府老侯爷兵权在握,是当今朝堂武官当中的超一品,是皇帝铁杆子的发小, 心腹当中的心腹。世子郑琰年富力强, 是青壮武将当中的佼佼者, 就连那个纨绔风流的侯府次子郑瑞,也位列朝堂渐露头角。日后应旭若是有了这么一个强有力的妻族,绝对是手里不可多得的一张王牌。
    那年的事虽然至今不知是何人的手笔,但其中的蹊跷之处甚是值得推敲,而父亲在其中必然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虽然太子因此薨了,去了自己的心头大患,可是也因此暴露出了刘家的首尾,不但引起了皇帝的猜疑,还让人掐住短处不得不断了和寿宁侯府的姻亲关系,这让刘姣近年常常引以为平生憾事。
    父亲毕竟岁数大了,做事也失了往日的稳沉持重,急于求成过于短视急躁了,实在是有些得不偿失,换做她来主导此事定会做得滴水不漏,刘姣心头暗暗想到。
    现今这个弟媳崔氏出身中州数百年的名门世家,即使是在自己面前谦恭应对时也常带了一种高高在上的俯视,每回都让她心里膈应不已。可是现在父亲颇为倚重于这个崔氏,但凡有什么消息都让她来回递送。加上现在她身下又有了聪慧异常的嫡子,和弟弟刘泰安也算得上琴瑟相谐,引得京中妇人们都欣羡不已。
    像这回端午大宴,父亲竟然派了崔氏来传话。什么时候起,家里竟容得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妇人来参与事关生死的大事?为着这一点不忿,刘姣今日在宴上故意给崔氏没脸,只让寻常的宫人去安排座次。开宴之后,她冷眼看崔氏的行事,却不失所谓世家女的大度和雍容,远远望过去着实让人不喜。
    虽然说不出为什么,但是刘姣从十几岁就跟在皇帝身边,她心中总隐隐有种直觉,皇上对那些所谓的世家颇为忌惮,只是赏赐重些却并不如何重用。反倒是一些寒门出身的官员常受到赏识,这其中的佼佼者就是自己的父亲,谨身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刘肃。可当年,父亲主动为弟弟求娶了崔氏女,这其中是否有皇帝想要怀柔世族的意思在里头?
    正在思忖间,就见殿外风风火火地大步跨进来一个年轻人,正是自己嫡亲的儿子二皇子应旭。看着儿子英气勃勃的面庞,刘姣心里涌出一阵骄傲。忙拿了帕子替他搽拭鬓角的汗水,心疼道:“天已经渐热了,有何事跑这么快?”
    十八岁的应旭心里其实不耐烦让个妇人在自己面上涂抹,可是这个妇人是自己的母亲,只得耐住性子忍了。接过大宫女桃子递过来一碗冰镇的凉茶饮尽后,他不无赞叹道:“母妃身边的人就是能干,我身边服侍的人就像木头一般,喊一声才动作一下,气都叫人气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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