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主子的是非也是你能乱议的?下回再在我跟前挑三豁四的,仔细拔了你的舌头乱棍打死!”贾氏拍案怒道。
    蕙兰唬了一跳,忙跪下磕头认错,得了贾氏的允,才战战兢兢爬起来退出去。
    挑了帘子转过回廊,正遇见贾氏的陪房杜妈妈。杜妈妈见她两边眼角红红的,随口问了究竟,蕙兰将事由说了,末了心有余悸道:“我来前听闻咱们这位国公夫人最是慈厚,但只一条,听不得旁人说世子爷半句不好,待世子爷竟是比待自己亲生的哥儿还要亲香。如今看来,怕是爱屋及乌,连世子夫人也要一并护着了。”
    杜妈妈打量了蕙兰几眼。
    这丫头是不几日前才调来的,一并调来的还有个名唤木香的,都是有几分姿色的。这两个丫头素日并不在大太太跟前伺候,只负责侍弄后头园子里的花木,但因大太太的吩咐,时不常地来太太这边露个面,尤其是世子爷在的时候。
    这两个丫头自己大抵也知道这是何意,心气儿也跟着高了,说话难免口无遮拦。
    但还是脑子不灵光。竟也不想想,太太若真心听不得那些话,又怎会等她说罢了才呵斥。
    蕙兰说罢这些,悄声问杜妈妈大太太的日常喜恶,又问如何能挤到大太太身边伺候。
    杜妈妈心中鄙夷更甚。
    世子爷跟大太太是母子之份,若是染指大太太的贴身丫鬟便有些不成体统,大太太特地不让蕙兰两个到身边伺候其实是在抬举她们,真是不知好赖。
    不过就是这等脑子不灵光的才好。
    杜妈妈敷衍几句,别了蕙兰。见到贾氏,她将一红木食盒阁下,道:“奴婢适才听闻世子爷要跟少奶奶出门去,却不知几时回?”
    贾氏道:“她没提。不过言哥儿还有公干,想也不会太久。纵是不顾这些,老祖宗寿辰前总该回的。”
    杜妈妈见屋内并无旁人,道:“太太长久这般……就不怕这两个小辈踩在您的头上?先前只一个世子爷,如今可又多了一个。眼下世子夫人才进门,国公爷当初中意的媳妇本也不是她,如今或还站在太太这边,等将来那世子夫人诞下个哥儿来,怕是连国公爷也要……”
    贾氏攒眉,片刻后又道:“他们要出门去,我总不能硬拦着。”
    杜妈妈道:“太太还是要及早为少爷筹谋。”她在贾氏面前称呼谢思和都是直呼少爷。
    贾氏打开食盒,取出里头的羹果,道:“一步步来便是。”
    陆听溪回了鹭起居不多时,谢思言也回了。
    “却才皇上听闻我要告假一月,你可知他是何反应?”
    谢思言想起方才情形还觉一言难尽。天兴帝听了他告假的奏请,一下子从圈椅上跳起来,惊问他可是昨晚洞房闪了腰。当时满殿的宫人内侍都将头低了一分,他不必看也知他们在暗觑他。
    天兴帝定要传太医来给他瞧瞧,被他镇定自若地拒了。后来他寻了由头作辞时,天兴帝犹带满面忧色,直言等他销假时,一定记得来宫里坐坐,他让太医给他浑身上下都检查一番。
    不知为甚,谢思言总觉天兴帝想到了什么歪处。
    “我也去母亲那里知会过了,”陆听溪一顿,“你那继母……平日确实待你胜亲子?”
    “我看她不过作态而已,你往后去她那边,只面上过得去便是,她若与你为难,你便来告了我知道,我自会帮你撑腰。”谢思言说着话,一把将人搂进怀里,压到榻上又要解衣。
    陆听溪悚然一惊:“你做甚,这是大白天,况且你答应了让我缓几日的!”她那里涂的药怕都还没干透。
    谢思言微喘着道:“谁说我要行房了,不过温存温存而已。”手上举动却不停。
    陆听溪从面颊到耳根红了个通透,奈何搡他不动,急得眼圈泛红:“你若再这般,我就……我就……”
    他一顿:“就如何?”
    陆听溪对着他微微眯起的眼眸,憋了半晌,气鼓鼓道:“我就生气了!哄不好的那种!”
    “是不是还要哭一场,跟昨晚哭得一样惨的那种?”
    陆听溪扭头。
    昨晚她在他身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夸他人俊腿长肾最好都没用,即便牢牢攀住他的肩颈也仍是被颠得七晕八倒。她自认识谢思言以来,还没有在他面前这样丢脸过。
    谢思言的指尖在美人娇嫩唇瓣上摩挲几下:“上回在宫里,我让你当着沈惟钦那厮的面亲我,你不从,我也生气。既然我们都生气,那还是不要出门好了,在家中待着,好生磨合磨合,如何?”
    不知是否因着昨晚被他折腾狠了,陆听溪此刻听他说“磨合”都是一抖,不由自主往歪处想。
    出门自然还是要出的,否则她如何能安心。
    吴桥县毕竟已不在顺天府境内,相去颇远,行李要多带些,陆听溪光是打整行装就很是费了一番工夫。
    三朝回门后,两人便动了身。
    陆听溪算了算日子,他们需要在半月之内抵达吴桥,遂日夜兼程地赶路。
    十来日后,他们入了河间府。在经过吴桥县北面的安陵时,因着谢思言被当地属官认出,他们盘桓了半日。后头左近的一众地方官闻讯赶来,再三攀交,又要给他们抽调一批军牢做护卫之用,但被他们拒了。
    陆听溪觉得还是不早不晚在甲辰日当日到吴桥最为稳妥,于是于入城前,在距城郭五里的村落借宿两日。谢思言本不想借宿,但她坚持滞留两日,两人总不能一直待在马车里。
    他几乎是从村东头跑到村西头,挨个拣选了一番,最后挑了一家勉强中意的,给了那农户五十两银子,让他们腾出一间屋,再杀两只鸡,弄些晚粳米来,好生备办他们这两日的伙食。
    他们借宿这家人丁稀少,只是一对夫妇并一个女孩儿,一家三口住在一个敞亮的大院子里,三间青砖大瓦房,余下的一半空地辟成了菜畦,东南一隅打了口水井,拾掇得倒算爽利。
    晚夕用罢饭,陆听溪出去消食时,遇见了招娣。招娣是这主家夫妇的女儿,与她年纪相当,据说取这个名字是因着她落地之后,夫妻两个没有再育,急盼能添麟儿。方才来送饭的就是招娣,她还跟她闲话了几句,说正要招个上门女婿。
    跟她打了招呼,招娣道:“夫人还是莫要出去乱走的好,东面的宁津出了几窝山贼,如今作乱四方,俺们虽不跟他们一个地儿,但也瘆得慌,寻常晚来都不出门。”
    陆听溪道了谢。还好这边的土话她勉强能懂。只她随着招娣往回走时,越想越觉这话耳熟,似乎谁曾这样跟她说过。
    将入院门时,脑中灵光乍现。
    当初她盘桓宁津时,出门的路上遇见齐正斌,他似跟她说,城外的胡苏河上游几座山头近来闹匪患,让她当心些,不要出城。
    可这已是三四年前的事了,难道是同一拨贼匪?
    陆听溪向招娣打探,招娣也不甚清楚。她将回房时,听招娣在后头犹豫着问她夫君需不需要暖床的丫鬟。陆听溪蓦地回头。
    “俺听说你们这些有钱的大户人家里头,男主子身边都是切鸡……鸡……呃……”
    “姬妾?”
    “对对对,就是这词儿,都是这个成群的,最下等的是暖床丫头。可我也没瞧见恁身边那位大少爷有啥丫鬟伺候,是不是还没招?恁看俺成吗?俺会干的事可多了,烧水做饭,纺花织布,下地插秧,模样也还过得眼,他们还说俺屁股大,是个好生养的……”
    招娣滔滔不绝说了半日,瞧见她口中的大少爷从西厢房出来了,面上一红,噤声。
    这位少爷生得实在太好看了,她也不知该如何形容,横竖就是觉着俊到了骨子里,比她见过的最精致的上元花灯上画的美男子都好看千百倍。除此之外,身上还有一股贵气,一举一动都是独绝的好景,仙人下凡也不过如此了。
    招娣眼中的仙人正给自家媳妇系披风。他个头太高,这个举动迫使他不得不微微躬身,然腿长身挺,即便是这般举动,也宜目至极。招娣眼睛都看直了,莫说是官宦人家,纵然是寻常百姓家,也都是为妻的伺候为夫的,哪有反过来的道理,莫非这少爷其实是个上门女婿?
    “我身边似乎确实少了个暖床的丫鬟,不如就收了她?”谢少爷给媳妇打了个好看的结,一面欣赏一面道。
    陆听溪嘴角微压:“你愿收就收好了。”
    “真心话?”
    陆听溪不语。
    “收了之后,我就去跟家里那对大耗子过。”陆听溪转身回屋。
    谢少爷要跟上时,被招娣拦住。不等招娣开口,谢少爷便冷声道:“适才的话当没听见。”快步入屋。
    招娣懵了,大耗子?有钱人家都养耗子耍?
    隔日,陆听溪与谢思言一道入吴桥县城。这是她第二次来吴桥,上回来还是三四年前。
    两人在一家客栈落脚。
    安置妥当后,谢思言挽了陆听溪的手,要出去逛逛。陆听溪想着不管今日究竟有何特殊,顺其自然才是最好的,这便随了他一道。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吴桥县城水陆交通皆繁盛, 城内人烟凑集, 触目所见,贿货山积,纤丽星繁,一派欣欣盛景。
    谢思言似对此地颇熟,拉着陆听溪左转右拐,最后在一处胭脂铺子前面停下,抬头看了眼,携陆听溪入内。
    将铺子上下层都看了个遍, 谢思言问道:“你觉着此处与馥春斋比,如何?”
    “只观这间铺子陈设也知不能跟馥春斋相较, 这铺子的东家财力显然无法与馥春斋的相较。”
    “仅是财力?格调呢?眼光呢?”
    陆听溪转头:“这不好说的,若这家铺子的东家也有那等雄财,说不得能将铺子打整得跟馥春斋一样堂皇富丽。”
    谢思言径去打量货品,似有不豫。陆听溪紧走几步跟上:“不过……”
    谢思言竖起耳朵。
    “不过馥春斋的东家喜欢附庸风雅倒是真的。我每回过去, 都能瞧见内中四壁悬着名人字画, 哪朝哪代的都有。我虽没细瞧, 但私心里觉着八成全是赝品。毕竟若真是真迹, 那实在靡费太多,谁舍得花这许多银钱。”
    “怎就不能花这许多银钱?再者说, 若真悬着赝品,被行家看出, 岂非落了面子?”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可寻常开铺子, 谁会较这个真。左不过添个景儿罢了。”
    “那附庸风雅呢?挂个字画怎就附庸风雅了?”
    “开铺子当然就是用来赚钱的,三不五时地换着字画挂做甚?说不得馥春斋的东家就是个土财主,有几个钱,又有些人脉,就开了这个铺子,其实是个目不识丁的。”
    “诶,我想起来了,馥春斋的东家不是与你相熟吗?他长什么样子?是不是生得大腹便便,脑满肠肥的?还丑得别具一格?”陆听溪看向谢思言。
    “我生得貌比檀郎,交的朋友又岂会是龌龊之辈?”
    陆听溪呵了声:“狐朋狗友之言不足信。我觉着那东家说不得不仅胖,还是个秃头。”
    两人说着话,忽听外间起了一阵骚动。出来时,就瞧见街上众人四散奔逃,大呼山匪来了。陆听溪惊道:“山匪?莫非是宁津的那一拨?”
    “不管是哪一拨,先躲起来再说。”谢思言揽了陆听溪的腰,一径上了马车。他正要命车夫作速驾车离去,忽然顿住。
    陆听溪问他怎么了,他掀了帘子朝外看了眼:“我听见个熟悉的声音。”他往外梭视半日,忽道,“我先送你回客栈。”
    陆听溪听出他这是要独自去办什么事,道:“你每回都把我撇开,你是要去上刀山还是下火海?带着我不放心,难道将我一人搁在客栈就放心了?况且你这一来一回的,不是白耽误工夫吗?”
    谢思言回头看她,凝思一回,道:“也好。”命车夫将马车驾到路边停下。
    他下来远观,立了片刻,让陆听溪稍等,自己掣身走了。
    陆听溪掀了帘子朝外看了少刻,见谢思言行至一道转弯处就不见了踪影,也瞧不见他去做甚,撇撇嘴,靠了回去。
    已是黄昏时分,这时节的下半晌到晚间依旧寒意盘亘,马车内则气暖如春,陆听溪原就累了半日,早就乏了,靠在云缎靠背上,不消片时就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折返的谢思言摇醒了她。
    “咱们要出城一趟。”
    陆听溪迷迷糊糊睁眼,问他做甚,他道:“去见一个人。”
    两人抵达白虎寨时,天已冥色。
    陆听溪还是头一回来土匪窝,打量一周,但觉这地方倒也修得气派。山匪们大约是用过了晚膳,一个个精神抖擞,正在一大片旷地上舞刀弄棒。
    她跟在谢思言身后,入了一间宽转的大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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