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众人齐齐跪下。
    这道密旨很简单,就是甘州军政官员,皆听从端懿郡王赵郁调动。
    赵郁清俊的脸上带着一丝冷意:“不必使用张掖城内士兵,薤谷军屯的骑兵戌时开拔,半个时辰就能赶到张掖......白大人麾下的军队,从今天开始做好准备,伏击西夏骑兵。”
    今夜的行动,干系甚大,须得谨慎小心,因此赵郁要用他和玉兆雁亲自训练出来的一万军屯骑兵执行此事。
    翡翠正连比带划说着阿犬:“......阿犬小公子最是喜爱姑娘,一天到晚竖着耳朵听姑娘的声音,恨不得一天到晚黏着姑娘......”
    秦仲安正听得入神,却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忙扭头看了过去,却见一个穿着月白骑装的少年走了进来,蓝色缎带束发,一身利落的骑装,越发显得宽肩细腰长腿,十分的英姿飒爽,只是笑容稚气——正是端懿郡王赵郁!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起身行礼,赵郁却快步走了过来,端端正正行了个礼:“小婿见过岳父大人!”
    看着端懿郡王灿烂的笑容,秦仲安一时怔住了。
    赵郁知道自己怎样笑最可爱最讨长辈喜欢,便露出小虎牙灿然一笑,然后又是一揖:“岳父大人,岳母得知您来,一直在家里盼着呢,吃罢接风酒,小婿就送你和兰芝回家,免得岳母和阿犬盼望!”
    秦仲安起初还有些懵,可是端懿郡王是如此的善解人意满面春风,他很快就被端懿郡王奉承得妥妥帖帖,一起吃接风酒去了。
    几杯酒下肚,秦仲安豪气满怀拍着端懿郡王的肩膀:“女婿,我是你老丈人,你不必如此客气,以后叫‘爹’就行了!”
    赵郁乖巧极了,给秦仲安斟了一盏酒奉上,灿然一笑,叫了声“爹”:“爹,您再饮一杯吧!”
    兰芝也在席上,单手支颐在一边看着,见自己的爹被赵郁这厮哄得开开心心,不由也是佩服,便道:“都少喝几杯吧,吃些汤面垫垫肚子!”
    赵郁如今最听兰芝的话,闻言不再敬酒,吩咐小厮送上鸡汤银丝面,陪着岳父和干小舅子许江天吃了。
    席间空隙,他寻了个机会,给兰芝使了个眼色,然后自己以净手为借口先出去了。
    兰芝会意,片刻后也跟着出去了。
    赵郁立在院中桂花树下,待兰芝过来,便凑近兰芝耳畔低声道:“兰芝,今晚我要在张掖城内做一件大事,散席后我送你和岳父回薤谷,然后我再回张掖。”
    兰芝闻言,瞪大眼睛看着赵郁,一把握住了他的手:“你要做什么?是不是因为西夏和穆木尔人——”
    赵郁端详着兰芝——他其实一直怀疑兰芝有前世记忆,却一直不敢去确定,怕揭开前世伤疤。
    兰芝一颗心怦怦直跳,迎着赵郁的视线,轻轻道:“我曾经做了一个梦,梦到张掖城内的穆木尔人和西夏军队勾结起来,里应外合屠了张掖城,还去攻打薤谷军屯......”
    赵郁已经确定兰芝有前世记忆了。
    他心中满是心疼与歉疚,忽然伸出双臂,紧紧抱着兰芝。
    兰芝被赵郁抱得快要没法呼吸了,用力推赵郁:“快闷死我了!”
    赵郁松开了些,却依旧抱着兰芝。
    他的个子太高了,兰芝得仰着脸看他,她挣着身子仰首看去,却发现赵郁眼中含泪,眼尾泛红,不由吃惊:“咦?你哭什么?真是爱哭鬼!”
    这时候秦仲安出来,却发现女婿正抱着女儿立在院中桂花树下,不由尴尬得很,忙咳嗽了一声,然后转身又进屋了。
    兰芝又羞又恼,抬手拉下赵郁,在赵郁嘴唇上咬了一下,然后轻轻道:“还不放开?!”
    赵郁知道被岳父看到了,俊脸微红,果真松开了兰芝。
    兰芝深吸一口气,专注地看着赵郁:“我知道你要做大事,让孙秋送我们回去就行了!”
    赵郁觉得嘴唇有些疼,舔了一下,带着些咸味,知道嘴唇被兰芝咬流血了,却笑了起来,道:“不亲自把你送回去,我不放心。”
    下午赵郁带着兰芝出去了一趟,不过半个时辰工夫,就买了不少绫罗绸缎和各色吃食回来,再加上胡珠楼赠送的一匣子首饰,这一趟也算是颇有收获。
    许江天急着回去向赵翎复命,吃罢接风酒就告辞离开了。
    玉兆雁带了几个亲随,和孙秋孙冬兄弟一起,跟着赵郁骑马护送秦仲安兰芝父女回了薤谷。
    布置好薤谷防卫,赵郁玉兆雁一行人在夕阳中骑马往军屯方向而去。
    兰芝立在楼上,从后窗探身向外,眼睁睁看着赵郁一行人消失在金色夕阳中......
    作者有话要说:  1,清醒的时候:
    秦仲安:“小的见过郡王!”
    赵郁:“......”
    2,喝了三杯酒后:
    秦仲安:(用力一拍赵郁肩膀)我说女婿,你也忒没用了,男子汉大丈夫,怎能如此惧内?别怕,有我呢,我给你撑腰!
    赵郁笑眯眯:“谢谢爹爹,我都听爹爹的!”
    3,兰芝走了过来:
    兰芝:“爹爹,你别再带着赵郁吃酒了!阿郁,你再吃酒,看我如何收拾你!”
    秦仲安急忙道:“好的,兰芝!”
    赵郁一脸乖巧:“兰芝,我再不吃酒了!”
    ☆、第七十四章
    夜幕降临, 整个薤谷陷入黑暗之中,唯有马场、军舍和被马场军舍围在中间的庄子里闪烁着昏黄的灯光, 为这寒凉的边塞秋夜增添了几分暖意。
    用罢晚饭, 兰芝抱着阿犬, 陪着爹娘坐在一楼起居室里说话。
    秦仲安和秦二嫂以为赵郁是留在张掖谈生意上的事, 便问兰芝赵郁在做什么生意。
    兰芝心中担心赵郁, 面上却依旧平静:“他和白三公子合伙做南北贩货生意——如今西北这边的绫罗绸缎,基本都是他们运过来的;马场也是和白三公子他们合开的, 还做起了药材生意,我和娘种的药田里的药材, 都是卖给他们, 再运往中原和江南的。”
    她说着话, 轻轻抚摸着怀里的阿犬。
    阿犬乖乖地窝在娘亲怀里,乌溜溜的眼睛跟黑宝石似的, 安安静静的。
    秦仲安见阿犬如此安静, 心中惊讶:“兰芝, 阿犬怎么这么乖啊?”
    他记得这么大的小婴儿不是吃,就是哭, 要么就是睡。
    兰芝还没吭声,秦二嫂就笑了起来:“阿犬傍晚时和侯奶娘的儿子阿青疯玩了一阵子, 这会儿哪里还有精神?!”
    翡翠用托盘端着茶点进来了。
    茶是西北特产红枣茶, 点心共有四碟,一碟白糖薄脆,一碟山楂糕, 一碟果馅顶皮酥,一碟酥油泡螺,都是今天从张掖城买回的上好点心。
    阿犬原本安安静静的,一闻到食物的香气,就挣手挣脚要去拿,兰芝不敢让他吃这些,忙抱着他上楼去了。
    阿犬吃饱母乳,拱在兰芝怀里睡着了。
    兰芝又陪了他一会儿,然后让翡翠守着他,自己下去陪爹娘说话去了。
    秦二嫂有些想家,问起了梧桐巷:“兰芝她爹,我和兰芝离开之后,咱们梧桐巷有什么大事没有?”
    秦仲安笑道:“哪有什么大事!”
    他想了想,却道:“简家的四姑娘嫁人了,听说嫁给了潦河镇上开绒线铺子的一户人家,家道殷实,甚是和美......她先前订亲的那个姓周的秀才,已得了痨病去了,也算是因祸得福。”
    兰芝听了,也为简贞英感到高兴——简贞英终于不再重复前世的悲剧,寒灯只影寄人篱下。
    一家人絮絮说着话,用了些茶点,兰芝听到外面似有马蹄声,心里一惊,忙让储秀去看。
    储秀很快就回来了,见兰芝立在廊下,忙上前低声道:“主母,玉校尉麾下的赵拓从军屯带了二百男丁过来,和郡王留下的亲兵一起住进了军舍,孙秋陪着他们,说是要帮咱们守夜!”
    兰芝一听,便知是赵郁的安排,想到赵郁的体贴与回护,心里暖暖的,可是想到赵郁今夜要做的事,她心里又有些担心。
    回到起居室,兰芝微笑道:“夜深了,爹娘想必也都累了,都洗洗睡下吧!”
    她又问蜀芳:“水烧好没有?若是烧好了,让大厨房的厨娘们把热水送进来吧,老爹和太太要洗澡!”
    兰芝虽然心乱如麻,却还是要把爹娘这边安排妥帖。
    待一切安排妥当,兰芝这才上楼去了。
    翡翠正一边做针线一边守着阿犬,见兰芝上来,忙道:“姑娘,你今日也累了吧?泡个澡解解乏吧!”
    外面起了风,北风呼啸,刮得外面的白杨树枝咔嚓作响,糊着月光纸的窗户上月光纸也被吹得啪啪直响。
    屋子里弥漫着暖和的水汽和玫瑰的芬芳,感受不到一点寒意。
    兰芝正泡在浸了玫瑰花瓣的浴桶里想着心事,却听到床上传来阿犬哼哼唧唧的声音,忙吩咐翡翠:“快去看看阿犬!”
    翡翠很快就抱着只穿着大红肚兜的阿犬过来了。
    阿犬一见娘亲,就哭唧唧伸着胳膊腿儿让兰芝抱。
    兰芝一见儿子这样,心都酥软了,忙道:“哎呀,快把阿犬肚兜脱了,让阿犬和娘亲一起洗澡!”
    心里却道:这崽子平生第一次主动要求洗澡啊,可真难得!
    阿犬不像他爹赵郁,最讨厌洗澡,每次给他洗澡都要费好大一番功夫。
    翡翠把阿犬剥得干干净净,小心翼翼递给了兰芝。
    兰芝美滋滋抱着儿子,把阿犬全身上下给洗了一遍。
    阿犬虽然讨厌洗澡,可是能和娘亲在一起,他愿意忍受。
    翡翠在一边侍候,笑嘻嘻道:“阿犬可真白啊,又肥又白,浑身上下都是软肉!”
    兰芝悄悄捏了捏阿犬胖乎乎的背,又捏了捏他的胖屁股,道:“若是有画师在薤谷就好了,把他这个样子画下来,长大了拿去臊他!”
    翡翠笑了:“没事,等咱们将来回宛州了,我去书院街那边找画师去,我记得马三娘说过,书院街有一个画扇面围屏的朱先儿,先前是宫里的画士,后来革退在家,画得一手好人像!”
    阿犬被娘亲捏得舒服得很,哼哼唧唧趴在娘亲怀里,浑不知娘亲已经决定给他画光身子人像了。
    有了阿犬这小崽子添乱,兰芝也没时间多想,给阿犬擦拭罢身子哄睡,她也累得睁不开眼睛,挨着阿犬就睡着了。
    翡翠从孙秋那里感受到了紧张形势,因此不肯离开兰芝,下楼抱了自己的铺盖上来,在榻上歇下了。
    第二天下起了雨。
    秋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倒也不大,天却一下子冷了下来,虽是仲秋,倒是和宛州那边初冬差不多。
    兰芝换上了薄绵衣,也给阿犬穿上了大红织锦面的绵衣——阿犬生得雪白,又甚肖赵郁,眉目浓秀,嘴唇嫣红,因此兰芝爱给他穿上红色衣服,戴上赤金宝石璎珞项圈,打扮起来跟个小仙童似的。
    雨接连下了好几日,秦仲安刚开始还有些新鲜,打着伞随着知义把马场逛了个遍,又去军屯那边逛了逛,可是都逛过之后,他就有些寂寞了。
    往日在宛州的时候,他公务之余,都是和交好的同僚或者朋友去饮茶、吃酒、赏花或者钓鱼,偶尔还要泛舟运河吟诗作对,如今到了薤谷,却是寂寞得很。
    兰芝抱着阿犬,见爹爹负手低头从走廊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走到这头,便低声问秦二嫂:“我爹是不是想家了?”
    秦二嫂笑着接过阿犬,低声道:“你爹爹这辈子都没离开过宛州,应该是想家了,让他慢慢习惯吧!”
    其实她也想家了,可是兰芝和阿犬在哪儿,哪儿就是她的家,慢慢适应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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