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由羊皮制成,通体洁白,门是醒目的红色,顶篷上垂下一圈黄白色的细长绸缎,迎风飘动。
    营帐外面用蓝颜料描绘着祥云的图案,还有红色的狼图腾,以及某些秦蓁蓁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神秘绘饰。
    营帐装饰不过寥寥几色,却在匠人的运用下显得格外精致复杂,大气恢弘。
    秦蓁蓁心中好奇,便凑过去悄悄的问那个突厥侍女:
    “那个营帐外描绘的图案是什么?我在汉地竟从未见过。”
    “那是长生天,是我们最高的神。”
    胡人侍女神色恭敬,眼里写满了虔诚。
    她的汉话并不标准,皮肤偏小麦色,只有在颧骨上才透着两团微微的红。
    秦蓁蓁点了点头,在她的带领下进入营帐。
    营帐正对着门的地方是可汗的宝座,后面挂着一条红色的羊毛毡,同样描绘着狼图腾和长生天。
    毛毡的左边挂着一只巨大的白色海螺,右边挂着一只凶神恶煞的狼头。
    突厥的地处内陆,远离海岸。
    这么大的海螺能够如此毫无损伤的送过来,必定是费了好一番心神。
    营帐中不曾像她想的那样昏暗,反倒是亮的很。
    她抬头往上看去,也不知道营帐的顶篷是怎么做成的,羊皮薄的如同纸张一般,却极有韧性。
    阳光透过薄薄的羊皮照射进来,少了一分张扬,多了几丝柔和。
    侍女领着她到相应的座位上做好,随后与染月一同退到了她的身后垂首而立。
    可汗准备了一场宴会,请众人用过午饭后再去赏马消食。
    秦蓁蓁心知强龙压不住地头蛇的道理,也因为礼节的缘故,所以来得比大部分人早。
    她倒了一杯马奶酒,与身后的两个侍女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在位子上自饮自斟。
    突厥的贵族们也陆陆续续的进了营帐,他们如同那个胡人侍女一样,肤色都接近于麦色,因为可汗尚未到场,言行举止倒是多了些随意。
    不过,无一例外的都是留着长髯的大叔,身后还跟着几个与秦蓁蓁年岁差不多的贵公子和贵小姐。
    秦蓁蓁拿酒杯的手顿了顿。
    “父亲怎么还不来?”
    她微微转过头问道。
    虽然她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可还是涌上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或许是因为刘子佩?
    秦蓁蓁摇了摇头,逼迫自己暂时将脑海中那个清冷的身影放下。
    这次聚会明面上说是赏马,实际上打的什么主意大家都心知肚明,况且刘子佩只是个商贾之子,只能在营帐中乖乖待着。
    “老爷说他有些事,会稍稍晚些来。”
    染月见着几个朝这边张望的贵公子,也知道秦蓁蓁心绪不佳。
    “久闻丞相家女公子的大名,如今一看,果然是名不虚传。”几个突厥人已经按耐不住的走过来套近乎了。
    “不知女公子芳龄几许呀?”
    瞧着这架势,就差直接把自家后生拉过来,让秦蓁蓁指着说满不满意了。
    秦蓁蓁心中无奈,但面上依旧挂着笑容,如此敷衍过去了好几个人之后,听着账外突然传来几声突厥语,才见着自家父亲和可汗一后一前说笑着进来了。
    秦禄换了身礼服,华丽雍容依旧,却不显的张扬。
    众人见到可汗了,自发的从秦蓁蓁身旁散去。
    秦蓁蓁见状松了口气,与他们一道朝可汗行了礼。
    可汗大胡子已经半白了,但看上去精神奕奕,眼睛格外有神。
    他挥了挥袖子,让众人免礼落座。
    “怎么?”
    可汗见到靠近自己位子下方的一个空位,顿时心生不悦。
    “那个小子又去打猎了?”
    他压低声音问道。
    “是,大皇子打猎尚未归来。”
    一个解下了弯刀的侍卫小心翼翼的回复。
    可汗子嗣稀薄,至今膝下只有一子,便从小就娇惯了些,谁知给养出了个狂妄性子。
    “真是不像话!”可汗此刻很想把自家熊孩子拎过来打一顿。
    他以为这是场聚会是什么?是小打小闹吗?
    去年冬天大雪,冻死了突厥不少牛羊和贫民,导致今年突厥各方面都很是吃紧,就指望着朝廷给拨下银子来。
    因为这个原因,连他这个可汗都要放下身段来和秦丞相好声好气的说话,那个逆子却如此放浪。
    可真是愈加狂妄放肆了。
    可汗被儿子气的手抖,
    这让他怎么放心,在百年后把突厥交付给他。
    “这位是……”
    秦禄看见了那个空位子,顿时心中有些不悦。
    他之前就听说突厥有个皇子,惯是个刺头,没想到今日刺到了他身上。
    连可汗都来了,怎么这个做儿子的倒在外面逍遥。
    “让丞相见笑了,是朕那不争气的皇儿。”
    可汗见秦禄发问,心知对方必定是不悦了。
    “可汗谦虚了,久闻大皇子不仅天赋异禀,聪慧过人,而且相貌堂堂。本相心中很是仰慕,倒是想要拜见一番。”
    “丞相过奖了。小儿从小擅长骑术,对于马匹颇为精通,朕便派他去监督赏马的准备事宜了。”
    可汗一面笑着,一面朝一旁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那侍卫见了心下明了,趁着二人觥筹交错之间悄悄出了营帐。
    秦禄心知是可汗的场面话,也不好拆穿,不动声色的用其他的话题岔开了。
    此番出行,明面上说是来考察突厥的的受灾情况,实则为了勘察前朝残党,所以一切还是低调行事为好。
    *
    此时正是饭点,一群士兵挤在营帐中用饭。
    只是营帐中却并不像从前那般吵闹,今日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突厥没有大到容下所有士兵用膳的营帐,所以处于低层的士兵,都是去厨房中舀了饭食回来吃的。
    营帐按照职责划分,当时负责看守的士兵是同一个营中的,也就自然而然的被分到了同一个帐中。
    “啪!”一双筷子突然被拍到了桌子上。
    清脆的声音在帐中尤为明显。
    一个士兵拔了两口饭,回想起上午见到的血人,那股腥臭的味道似乎还萦绕在鼻子周围,还有那面目全非的脸……
    他脸色一变,放下手中的饭碗,跑到营帐外干呕起来。
    这个士兵的行为似乎出发了某种开关,让营帐内的人纷纷放下了筷子。
    上午才见到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中午因为膈应吃不下饭也是人之常情。
    “我当了这么久的兵,还是头一次看到死相那么……”
    二柱的放下饭碗,悠悠的开口。
    他们当兵的平日里看到过不少死人,私以为从前府中被查出来的那几个细作死的是最惨的了,没想到如今才算是开了眼界。
    自从丞相有了女儿之后人就温和了不少,私刑更是少用,久到他们都忘记了丞相本来的面目。
    这般狠厉的手段,才是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啊!
    “嘘!”
    张申吓得忙往二柱嘴里塞了个馒头,见二柱被噎的直翻白眼,才递上一杯水。
    “二柱子你不要命了!”
    张申压低声音。
    传闻丞相的暗卫四散在每一个角落,他们这些人做了什么,说了什么,甚至连一天放了几个屁,只要丞相问了,都能知道。
    当然传言未免有夸大之处,秦禄也没有这些不为人知的怪癖。
    暗卫培养不易,姑且算是个消耗品,是个极为金贵的物件,好东西自然得用在刀刃上,不可能跑来监视这些最底层的士兵。
    “哎……”
    二柱就着水堪堪将噎住的那块馒头吞了下去,才心有余悸的叹了口气。
    “怎么……”
    二柱转眼一看,发现和他一同值班的那个叫赵五的左手一个馒头,右手一个馒头,就着菜吃的正欢。
    “赵大哥,你居然还吃的下饭。”
    二柱诧异的看着他。
    “怎么吃不下。”赵五哼唧着说道,手上夹菜的动作不停。
    “我们一路奔波,秦总管特地嘱咐厨房给我们做了那么多好菜,给我们接风洗尘。”
    秦总管,自然指的就是秦月白。
    “你们那都是富贵毛病,像老子一样,多当几年兵,多见几个死人就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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