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咏这会儿还不知道贾府的老太太已经又掏了八万两的体己出来,而荣府二房也已应承了八万两,剩下的对贾琏来说已经不算太难。石咏只是深信贾琏的能耐,相信这些债务绝对没办法把贾琏击垮。
    唯一可惜的是,那只银香囊落到了隆科多府上,石咏忧伤地想:那他是不是还得等到隆科多被抄家的时候再想办法把这枚香囊赎出来?
    这场拍卖会之后,京城里是几家欢喜几家愁,荣府终于看到了还尽亏空的希望,而雍正听说贾氏两府都将府里值钱的古董玩器拿出来拍卖还债,想起当初这些亏空都是他那位皇父下江南时游山玩水的“享乐钱”,心中多少有些歉疚,因此指示了刑部,说是贾珍与贾蓉一案,如今宁府的亏空已经折抵了不少,余下的有人担下了,便说还是网开一面,可以放这对父子一条生路。
    同时住在永顺胡同伯爵府附近的孟氏,心里却很是不爽快。不为别的,就是为了隆科多那位如夫人在拍卖会上与她别苗头。
    孟氏受父亲之托,借自己的铺子锦官坊的便利,在京里打听各种消息,报到年羹尧处去,自然知道,西北的官员任命有个“年选”,那么相对的,京官文职武职的任命,就有个“佟选”,隆科多可以不经奏请,任意挑选,跟“年选”对着干。
    年羹尧任着抚远大将军,风光无限;而隆科多则被皇帝称为“舅舅”,尊敬而亲密。
    到了女眷这里,孟氏便实在是看不服那李四儿,明明出身不高的,还只是个妾,怎么就能如此张扬。早先拍卖会时,孟氏一时心热,看中了那只唐代的银香囊,但是后来叫价超过七千两,她的理智就告诉自己,该收手了。结果那只香囊就落入了李四儿手中。
    孟氏丝毫不知李四儿平日里是何等挥金如土,她只是一想到七千多两买个香囊,就觉得肉疼,越发觉得自己当初能在拍卖会上悬崖勒马,免去一番后悔,心里还挺得意。
    这时候她将孟大叫来,问起孟二的情形,孟二前阵子被步军都统衙门拿去,虽然很快孟家使了点钱将人捞了出来,可是毕竟挨了一顿军棍,得静养一阵,不能当差。孟氏想起当日带步军统领衙门的人去拿人的也是隆科多,心里就更加不爽快。
    待孟大回报了孟二的情形,孟氏点了点头,随意问:“咱们哥儿过了府试的事,报给石家知道了吗?石家怎么说?”
    孟大是孟氏手下最得力的大管家,一切出面的事务都由他负责,闻言笑道:“石家自然有所表示,石家大爷连日里忙碌,轻易见不着人影的。但是石家二爷听说咱们哥儿过了府试,亲自过来见了哥儿一面,勉励了哥儿好些话,指点咱们哥儿的院试,还送了哥儿不少书本,并一方好砚……”
    管家越是将石喻的表现说得热络,孟氏便越是不爱听,懒懒地道:“咱们哥儿也长大,以后府里就管叫大爷,人前就叫三爷。别搞得咱们家就跟矮了旁人一辈儿似的。”
    说实话,她此刻甚至有点儿后悔自己当初带了石唯和石真回京认祖归宗。她将与石宏武相识的过往细细回想了一遍,心想,她其实从头到尾都没有依赖过石宏武,需要过石宏武,那么话说回来,石宏武只是给她带来了两个孩子的工具而已,这两个孩子究竟是姓石还是姓孟,其实都无所谓。
    但是如今木已成舟,两个孩子都成了石家人,而石宏武那个驴脾气的也去了四川到岳钟琪麾下当炮膛灰,据她父亲说,这个女婿,早晚要“殉职”的,到时京里,她再和王氏撕一场,王氏那等柔弱性子,自然也只有当炮膛灰的份儿。
    想到这里,孟氏觉得志得意满得很,可是冥冥间又觉得这样争来争去,自己真的累了,当下以手支颐,微微闭上眼,随口问管家:“听说喻哥儿马上也要参加会试了吧!”
    “不,”孟大疑惑地问,“早先与您说过一次,二爷的业师是今年的主考,所以二爷主动避嫌了。”
    “避嫌?”孟氏陡然睁眼,突然“哈”的一声,笑了出来,高声道:“避嫌?你说喻哥儿要避嫌?”
    管家呆若木鸡,没想明白自己说的这两个字有什么好笑的。今年加试恩科,石喻拜的老师朱轼,就是今年的主考,石咏避嫌空开这一年,等明年正科的时候再考,又有什么不妥的?
    “哈哈……”孟氏却笑得前仰后合的,“喻哥儿这是第几回找借口不愿参加会试了?上一回是策论还没到火候,干脆再多学一阵,这回是……是避嫌?依我看那,喻哥儿明摆着就是不敢去会试,怕在人前露出了他就是个方仲永……”
    “娘,谁是方仲永?”
    恰在此时,石唯进屋,听见自己的母亲这般毫不留情地批评石喻,石唯这孩子对石喻天生有种崇拜感,虽说两人接触不多,但是石喻毕竟是石唯的兄长。这次石唯过了府试,虽然有些得意,但是想想自家哥哥可是在十三岁的时候就轻轻松松考过了,不止如此,人家还在同一年过了院试,十四岁的时候中了乡试。
    石唯也是个考生,自然知道寒窗苦读多么不易,县试府试算不了什么,越往上才越难。此刻听母亲无端对石喻指责,说他“不敢”应试,又说他是方仲永,石唯至此终于忍不住了,径直踏上两步,道:“娘,二哥不是方仲永。二哥的老师是主考,他避嫌一回也是常理,因为明年才是正科啊!”
    孟氏登时收了笑,拉下脸,冷然道:“跟你娘怎么能这样说话?去一边墙根站着去。今日的两篇策论写完了没,要你临的字临过了吗?看来你如今的课业还真不够多,竟然还有功夫与你娘来理论这些?”
    石唯就说了一句话,得了孟氏反过来骂他这么些,一时心情激荡,抿着嘴靠着墙根儿站着去了,心里一千一万个不服。
    他完全想不通为什么母亲对哥哥成见那么大。此前石宏武与王氏是析产别居,此事的详情并未向外透露。但是石宏武一走,孟氏便在京中大肆渲染,说石宏武与王氏乃是和离,因此无人得知真相,就连石唯与石真都不知道其实母亲已经“被”降格了。外人听说了这种说辞,多数会偏向弱者,也就是王氏一家子,石唯与石真时常听到些传言,也都以为自家亏欠了二哥母子两个。
    可即便如此,二哥石喻对他们兄妹的态度一直如旧。就如石唯这次过了府试,消息送到石家去,石咏没有功夫,便是石喻亲自上门相贺,并且诚挚地与石唯分享了昔日自己是怎样准备后面的院试的,还赠了石唯一些书本,和一方端砚。
    石唯日常在瓜尔佳氏子弟的族学里读书,日常极少接触像石喻这样年轻而稳重,肚里又有墨水的翩翩少年郎,这人又是自己同父的哥哥,这崇拜之情是免不了的。此刻孟氏一味责罚石唯,只有推石唯离自己越来越远,而往石喻那边越靠越近而已。
    至于石喻自己,他做出“避嫌”的决定,打算等一年再参加会试,自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如今他的水平不出意外可以摸到二甲,但是明年他一定有十足的把握,能顺利参加殿试,在金銮殿上当着天子的面作答。
    经过了不少事,又得遇名师,如今石喻的心境已经完全平和,他一点儿也不急躁了,早一年晚一年,对他来说,已经无所谓了。
    因此如今石喻也愿意花点时间来点拨点拨昔日同窗和亲朋好友熟人。今年乡试也有恩科,不少人都是要考的。这不,石喻如今就带了个年轻人,到椿树胡同来拜见姜夫子,想问问这剩下的几个月里,姜夫子愿不愿意指点一下这一位,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姜夫子见了来人,通身的贵公子气度,但是面相却清秀,一看就是个好脾气的,当下请教起名姓,对方答道,姓贾名宝玉。
    第358章
    石咏待天色微黑了才回到椿树胡同小院里, 听说宝玉已经在此候了很久,赶紧将他迎进上房, 仔细端详, 看看这少年人经历了家中这许多事之后, 究竟有什么变化。
    如今宝玉形容有几分憔悴, 身上衣饰较之以前也简朴了些,一身半旧的绸衫,加胸前佩着一枚宝玉, 并腰间挂着一只荷包以外, 再无多余饰物。
    石家上房里有个小风炉,炉上顿着水。石咏见那水已经烹至鱼眼泡了, 便亲自提了壶, 替宝玉将茶沏上。宝玉坐在石咏对面,木愣愣地盯着茶碗里渐渐舒开的茶叶, 轻轻吸了一口水汽芬芳, 道:“这是……明前的龙井?”
    “正是, 之前织金所拢下了‘庆余茶楼’的生意,茶楼掌柜便送了些新茶给家母。”石咏点点头,知道宝玉见惯了富贵, 这样金贵的好茶, 他不会认不出来。
    果然宝玉微露唏嘘,将那茶盏托在手中,端详半日之后,才低头抿了一口, 闭着双眼,品味片刻,那一瞬间,宝玉面上出现难得的满足。他随即挺直腰板,向石咏点头示意:“多谢石大哥以如此好茶相待。”
    宝玉虽然遭逢家变,但是气度与礼数依旧,态度上不卑不亢,这令石咏对他格外多生几分好感。于是石咏问:“今日去见过姜夫子了?”
    宝玉默然点头。
    石喻将宝玉引见给姜夫子,这是石咏的建议。在石咏看来,宝玉前次乡试失利,没有经验,身体吃不消固然是一个原因,此外也缺乏些临场前的指导。宝玉再怎么样厌恶仕途经济,四书五经他还是通读的,但是却少了昔日石喻那样“刷题”般的专门应试训练,应起考来总是有些吃亏。
    石咏见了他这沉默的态度,忍不住问:“可是觉得夫子教的不合适?”
    宝玉一惊,连忙双手齐摇,道:“不不不,夫子教得很好,很实用,恰恰是我最欠缺的那一些,只是……”
    石咏温言问:“只是什么?”
    “只是……只是我这心里,依旧空落落的。”宝玉异常茫然地道。“以前我只是个无知小儿,天下无能第一,自忖于国于家无望,不过愿做个富贵闲人。然而此前得石大哥规劝,近日遭逢家变,我哪里还能不晓得读书上进的道理,哪里还能不晓得肩上担着的责任,只是……只是,这到底是……”
    宝玉说到此处,声音哽在喉咙里,似乎便纵有千言万语,也再难说下去,“我明明知道该做什么,只是这样去做的时候,依旧能听见心里的声音,宝玉,宝玉,这明明是你素日最鄙薄的……”
    石咏在这一瞬间明白了,他眼前的宝玉,此刻就像个水晶心肝玻璃人一样,被他看得透彻。
    宝玉终于成为了自己最不喜欢的那种人。
    他原本天真烂漫,崇尚天性释放,日常鄙薄经济仕途文章,可如今他却担了家族重兴的责任在肩上,将来的道路唯有中高魁、生贵子、入仕途……然而这终究是有违宝玉本心的,因此他才会这么挣扎,这么纠结,这么无助。
    是不是这世上的每个人,都终将成为自己当初最讨厌的那个人?
    石咏顿时静默了,难出一言。
    宝玉却依旧低着头,道:“石大哥,旁人听了我说这些,多半要笑我,未有你还愿意听我说说,我这满腔的心事,除了你,竟不知与谁能说……”
    石咏心想:哎哟喂这是他的锅。宝玉原本该有个知己的,结果自己将宝镜送了去给林姑娘,从此一路改命,一生幸福,没有再接近过宝玉。以黛玉之灵慧,当是能明白宝玉的,可是在这个时空里,宝玉始终是孤独的,无人理解的,因此也没有抗争的勇气,所以默默忍受着,被家族和命运推着,走上他不想走的路。
    想到这里,石咏突然觉得该做些什么挽回一些,当即举起手中的茶碗,对宝玉说:“宝兄弟,来,我以茶代酒,先敬你一杯,知你这次乡试必得高中的,在此先预祝一番。”
    他见宝玉终于肯放下身段走科举出仕这一条路,便知凭他的聪慧,只要再加上一点点勤勉,乡试是一定能中的。
    “此外,我还有两个字想要送给你,舍得舍得,有舍才能得,你现在所暂时舍弃的,你将来却未始不能再得到,只要你依旧能保住这一颗初心……”
    宝玉情绪低落,低着头道:“我这样的人,哪里还能承望将来多得些什么,只要年迈双亲不再失望,兄长担子能略轻省些,家中妻室莫再成日为我忧心便可,此生,大约该是这样碌碌地过去吧……”
    岂料这时候石咏突然站起来,向前一探,将手搁在宝玉肩上,动容地说:“不,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你与旁人不一样,你注定名垂千古,后世注定有无数人会记住你,记住你的所思所想,记住你描绘的生活,记住你付出的艰辛。无数人会为你笔下的人物所感动,会体察你的情绪,羡慕你的清醒……甚至将来会有很多人,能够以你的作品为生。”
    宝玉:……啊?
    石咏猛地吸了一口气,忽然发现他太激动了,直接将曹公带入了宝玉,可是细想想,红楼一书本就有半自传的性质,因此在这个时空里,也许宝玉就是那个亲历者与记录者——
    贾家虽不像史上曹家那样被一抄再抄,而是因为贾琏的努力,获得了一线生机。然而与之亲近的史家已遭噩运,王家如履薄冰,与之同出一脉的宁府更是抄得连一分家底都不剩,这些宝玉一一都看在眼里。
    更有甚者,贾史王薛这几家世代鼎盛的大家庭里,已经精致如艺术一样的那些日常生活,也正在即将经历动荡、变革与磨砺,终将成为流水落花。
    “我刚才说这些,是真诚地希望你能以你的眼光,将你身边的人和事都记录下来,不要忘记他们,也不要忘记你当时看待他们的心意,”石咏赶紧平复一下心情,将他的意思换了一个方式表达,“许是你这一生会身不由己,会像世人一样,勉强自己做许多不愿做的事,但是你的笔是自由的,你依旧能写,能记下生活的点滴,记下你身边人的故事。”
    “我看过你的一些文字,”石咏说,“因此相信你,你会因此而有所成就。”
    宝玉听见石咏这么说,脸上一红:他哪有什么入得了眼的文字?不过是几首歪诗而已。可是石咏说话的态度却那么诚挚,这令宝玉心中忽然生出些异样:或许,他真的可以?真能用这种方法实现自己,留一个真的自己在这世上?
    “当然了,事有轻重缓急,”石咏这会儿想起来宝玉几个月之后就要参加乡试恩科,连忙找补回来,“我刚才说的话,你尽可以记在心上,但眼下你已知道自己‘应当’做什么,对不对?”
    宝玉点点头:“对!”
    他瞅瞅石咏,欲言又止,但到底没有问出口,最终只是起身,郑重向石咏道谢,然后告辞而去。
    进了四月,石咏清理了一下手头的工作任务,竟发现,如今最忙的,竟还是内务府营造司。
    早先雍正帝在为皇考守孝之后,一直没有搬入乾清宫,而是选择将养心殿作为自己的寝殿与日常办公地点。虽然养心殿造办处在石咏担任造办处郎中的时候,就已经陆陆续续迁出,但是养心殿要作为皇帝寝宫,还需要一定程度的修缮。
    但是雍正的日常起居都在养心殿,因此营造司只来得及赶在皇帝入住之前粉了一下房子,大规模整修则要等到雍正夏天巡幸塞外的时候。
    石咏却知道,雍正是不会巡幸塞外的,雍正最多就是夏天的时候出城,住在圆明园。所以他手下营造司要赶紧将圆明园从王园扩建成皇园才行。
    单只圆明园扩建和预备中的养心殿翻新就足够营造司好生忙一阵了,细数下来,竟还有藩邸女眷迁宫后的东西六宫翻新工程、各处新封王公大臣府邸的营建工程、皇上特赐怡亲王王园的兴建工程……密密麻麻列了一张单子,叫人看得头皮发麻。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颇为叫人意想不到的工程,是慈宁宫的翻新工程——永和宫太后原本坚持不肯移宫,甚至曾一度不肯受太后封号的,可是不知为什么,太后在皇帝本人搬进养心殿之后,她也提出,要移居慈宁宫。
    移就移吧!营造司的人也照样只赶得及将慈宁宫的墙都粉了一遍,柱子还来不及重新上漆,太后就急不可耐地搬了进来。搬进来的那一日,石咏听了营造司的人转述,说太后身边的不少太监宫女都松了一口气,说还是离皇上近些好,阳气重。
    自有那好事的人在宫里传,说是太后昔日在永和宫曾经无意中得罪了镜仙,后来镜仙遣了力士来收镜仙的本体,正好被太后撞见,使太后饱受惊吓,往后也一直噩梦连连,时常梦见幻化成一个道人模样的力士。太医连日开了安神的方子,一直都不管用。听说这种邪祟,就只有天子身上的阳气可破,所以离天子越近越好。因此太后才这么急切地搬来了慈宁宫,慈宁宫离养心殿只有数道墙之隔。
    而搬来慈宁宫之后,据说太后的病立即渐好,晚间也不会惊惧噩梦了。
    石咏:……这个?原来他当初随口胡诌的一句话竟然这么有市场?
    但是太后这样急吼吼迁宫的态度,至少坊间“今上母子不和”的传言,便不攻自破了。太后原本认为先皇属意的继承人应当是小儿子十四阿哥,可是她现在既然要靠“天子之气”来驱邪,又刻意搬进了距离皇帝寝宫最近的慈宁宫,便等于是承认了大儿子才是真正的“天子”。
    进了四月,大行皇帝灵柩被送往景陵奉安。宗室王公、宗室命妇、文武百官并外命妇,全部按序列在景山跟前列队,恭送大行皇帝梓宫出景山。随着礼乐低垂,康熙梓宫缓缓离开景山,随后便是浩浩荡荡送殡的队列。
    这一次,雍正的兄弟们,除了已经出京前往喀尔喀蒙古,却滞留在张家口的十阿哥之外,其余人包括十四阿哥在内,都露面露了个齐全。
    最引人瞩目的便是太后。
    太后迁入慈宁宫之后,原本清减的容貌已有些恢复,但是出殡典仪之时,太后竟无时不刻不陪在雍正皇帝身边,甚至时常伸出手要雍正去扶她。雍正本就有心刻意在人前彰显这一份“母慈子孝”,自然是一一“配合”,因此这母子二人之间便显得亲密无间,太后对新皇非常“满意”。
    此前传说太后认为雍正并非正统,甚至闹着要生殉康熙皇帝的人,这时候便被啪啪打脸了。
    石咏心中大致明白,平日里动辄寻死觅活,闹着要生要死的人,心里却与常人无异,都是怕死的,尤其见过一回灵异鬼怪之后,激起真正的恐惧,便再也不敢作天作地了。如今太后与雍正皇帝和好,不止对她自己有好处,对十四阿哥与八阿哥等人而言,其实也是一件好事,至少不会增加雍正对他们的恶感,久而久之,这些天家兄弟之间的紧张关系许是也能慢慢缓和。
    石咏与石大娘、如英等人都在送大行皇帝梓宫去景陵奉安的队伍之中。石大娘她们是品级不高的外命妇,车驾拖在送殡队伍的最后,石咏身上最高的官衔是理藩院的侍郎,因此不得不与其余侍郎级别的官员们在一处缓行。而他年轻,处在一群四五十岁的“侍郎”之中,就太扎眼了。
    无奈之下,石咏索性控着马,在队伍一边缓缓而行。这时候突然有人自后打马上前,招呼石咏:“茂行!”正是贾琏的妹夫丹济。
    “丹济大哥!恭……”石咏一见丹济,正要恭喜他升官放了外任,突然想起这是在送殡途中,这样说未免太不吉利,于是赶紧改口,说:“出京的事都预备妥当了么?”
    丹济此前从御前侍卫内班调出,改任外班,当真是因祸得福。经历了畅春园那一夜的御前侍卫,如今都发往景陵,至少要为大行皇帝守灵一年。然而丹济当夜在紫禁城,便是无碍的,如今得了浙江副都统的外任,因他是宗室,所以要等先帝陵寝奉安之后,才能出京赴任。石咏问的就是这个。
    “托各位的福,都已经准备妥当了。等从景陵回来就要准备南下。”丹济答道,“拙荆、家母与舍妹都一起随行。”
    石咏点头说好:“届时送个信过来,内子想必是要送一送尊夫人的。”
    丹济这边自然没有问题,又问了石咏两句贾家的事,得知暂无大碍,便也放心。他早先托迎春送了五千两银子给大舅哥贾琏,又愣是给贾琏遣人送了回来。丹济胳膊拗不过大腿,就只有感叹贾琏硬气的份儿。
    这边丹济与石咏并肩,缓缓前行。丹济见前后都无人,突然开口问了一句:“茂行,我有件事颇想问你一问。你可知道十四贝子当初在百花深处胡同有位‘小福晋’的事?”
    石咏微微张开了口,惊讶不已,十四阿哥的确是有个外宅吴氏,在十四阿哥出京之前一直住在百花深处,可是……什么时候变成了“小福晋”?
    丹济见他这副表情,便知确有其事,面上稍露鄙夷。石咏于是问:“知道这事儿的人……多吗?”
    丹济当即压低声音,凑近了石咏道:“宗室里都传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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