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底还是需要社交的。
    听见石喻这话泄露了自己的孤单,石咏一时不知该如何出口安慰。他知道石喻自己给自己背上了沉重的负担,因此这孩子格外需要友情与安慰。然而在景山官学这样的环境里,石喻却无人支援,没有人给他慰藉。
    石咏很想劝弟弟,尝试一回在景山官学里结交一些朋友。但他又知道弟弟那一副傲性儿、倔脾气,是决计不肯放下身段,去乞求旁人的友情。石喻真正的友谊,全都给了椿树胡同学塾里他那些一起长大的朋友们。
    隔日石咏再去探视石喻,见这孩子正在弓箭场上尝试一石重的弓。
    石喻原本只能拉八十斤的弓,后来经过教习指点,一百斤的渐渐能使了,但是一石就是一百二十斤,这个力道,对石喻而言还是难了些。只见他勉力将弓拉开,偏生又拉不满,即便拉满了,弓身也会难以自控地微微抖动,弓弦响处,一枝箭歪歪斜斜地射出去,别说着靶了,连靶子都没碰到,便半途落在地面上。
    周围便的响起一阵哄笑声。看起来景山官学的学生们对于石喻这个小小年纪便如此“热衷”的同窗,依旧不那么感冒。
    石喻眉头一皱,伸手又取了一枚箭枝,搭在弓上,同时深吸一口气,又去拉弓。这小子显然不信邪,非得逼着自己将箭练好了才行。然而他的臂力终究是有限,即便是勉强拉开了,还是没法儿让箭枝稳定地射出去。
    “欲速则不达,这个道理,你听过没有?”
    石喻一回头,见到一个面色白皙、身形瘦弱的年轻人正立在自己身后,看形貌不过是十八、九岁的模样。他只道是这景山官学的学生,也是来嘲笑他的,便依旧回过头去,摆弄他手中的硬弓,随口问:“此话怎讲?”
    那年轻人闲闲地道:“前几日我刚来官学的时候,就曾见到弓箭教习教你拉一百斤的弓箭。这才没过两日,你已经在尝试百二十斤的弓,所以我说你‘欲速则不达’,年轻人,心浮气躁不是一件好事。”
    这口气,老气横秋的。石喻一下子转过头,盯着对方,半晌没说话。
    石咏就在两人身后不远处,听见这话,心里暗道不好。如今石喻最怕听的五个字,便是“欲速则不达”。这孩子小小年纪,便背负着压力,立志要尽快证明自己,但对方却故意说“欲速则不达”,石喻想必不肯待见对方。
    “阁下想必也是在这景山官学就学?”石喻开口便问,“想必对这骑射之术,也有不少心得?阁下可愿下场,指点石喻一二?”
    石咏立在两人身后,听见这话,终于忍不住暗自指摘起自家二弟:这“你行你上”的逻辑,不对啊。他一向认为,任何人都有权发表意见,更何况,这年轻人适才表达的意见,并没有说错!
    他听见弟弟说话的语气里既有恼意,又一点点不服与挑衅,想必是被刚才对方的言论给气到了。但此刻石喻明明见对方瘦弱,似乎风吹便倒,还出言让对方演示射箭,实在有点儿不地道。
    石咏有点儿看不下去,当即踏上一步,想要出声招呼,打个圆场。
    还未等他开口,对方已经摇了摇头,道:“我不是此间的学生。”
    石喻一下子疑惑了,不解地望着对方,明明是对方说的,前几日刚来的官学,这不是学生,难道还是这官学里的教习不成?
    正在此刻,索伦图从旁路过,见到那年轻人便招呼一声:“小年大人,在与学生说话那!”
    听着这称呼,石喻登时白了脸。而石咏立在一旁,则突然想起来了,难怪他刚才就见着这年轻人略有些面善,难道竟是以前在雍亲王府里见过的……
    “小年大人明日便来官学讲习吗?”索伦图不知道早先石喻与这年轻人在争执什么,笑着询问。对方便点点头,道:“是,已经与翰林院的上司打过招呼,明日便来!”
    索伦图打过招呼便走了,旁边石喻却万万没想到,眼前的年轻人压根儿不是什么“同窗”,竟是官学里的讲习。早先他惊白了脸,但是此刻却猜出了来人的身份,一张脸涨得通红,语无伦次地问:“您……您是年熙,年大人?”
    石咏心想:果然!
    果然是年熙。
    年熙是年羹尧的长子,除了这位显赫的父亲以外,他还有一位更加鼎鼎有名的外公——大才子大词人纳兰容若。只可惜年熙之母早逝,年羹尧则在年熙很小的时候便即续娶。年熙身体羸弱,年羹尧近年来又一直外放,雍亲王府的侧福晋年氏,年熙的姑姑,便将他留在京中,悉心教养。
    石咏很可能以前在雍亲王府教导四阿哥和五阿哥的时候曾经见过年熙,因此眼下才会觉得面熟。他若是记得不错,这个年熙,当是应验了那句“慧极必伤”,才高却不长寿,年纪轻轻便早逝了。
    而石喻听说过年熙的名号,则是因为年熙盛名在外,且年熙昔年的成就,一定程度上给石喻带来了希望与激励——年熙十二岁就考中了举人,十六岁就进了翰林院。若说早慧,世上比年熙更加早慧的人,即便算上古人,也着实寥寥无几。
    年熙被石喻认了出来,依旧认真地摇摇头,回复此前石喻的话:“我自己的确不善射,没法儿给你演示,但是我仍然以为,你不如再将一百斤的弓好生练一练,不要着急练这一石的硬弓,或许会比你现在这样练习,更加事半功倍。”
    说着年熙转过身来,向石咏作揖行礼,招呼道:“石大人!”他早就见到石咏立在一旁了。
    石咏赶紧上前与年熙见礼,年熙便提及:“以前曾在姑父府中见过石大人。石大人指点四阿哥五阿哥习字的法子我曾亲眼所见,的确有过人之处。对于小小年纪的蒙童而言,非常有用。”
    石咏见对方说得诚挚,应当是真的认可自己的教学方法,不由得心生好感,拉过身旁的石喻,说:“这是舍弟石喻,如今正在官学中就读。还请小年大人多多指点!”
    石喻激动得一张脸涨得通红,心下又难免惴惴不安,毕竟刚才他情绪不佳,开口讥刺年熙一回,生怕这位讲习就此对自己生了坏印象,登时脸上挂满羞惭,开口道:“学生适才不知……”
    岂料年熙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只说:“你就是石喻?我早先看过你呈上来的课业,你……很好,很好!”
    他一连赞了两个“很好”,石喻当即不好意思起来,赶忙道:“年大人适才指点学生的,学生记住了。”年熙指点他“欲速则不达”,石喻也终于意识到他努力归努力,但是有时候却失于急躁。
    年熙便道:“你的心情我大致可以体会,我也相信你在这一年里痛下苦功,明年一定能秋闱得中。但是如果你想要在这条路上走得长远,还应该更加稳扎稳打才是。”
    这便是金玉良言了,石喻当即垂着双手低着头,恭听年熙指点。
    在这习练弓马的教场见过一面之后,年熙便与石喻很快熟络起来。年熙自己是过来人,也是小小年纪便下场高中的,石喻眼下所经历的这一切他都经历过,甚至同窗们的闲言碎语也一样听过。石喻在官学里的一切感受,年熙都深有体会。
    大约就因为这个,年熙对石喻多有照顾,对他多方指点,令石喻非常感激。甚至两人渐渐地开始有了些私交。石喻不止将年熙当成官学的讲习,甚至当成了朋友、兄长来看待。
    石咏听说之后,心中却有点不是滋味。年羹尧当初在背后是怎么摆布石家的,又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都是他和十六阿哥的猜测,石咏没有确凿的证据,也从来没在弟弟面前透露过半个字。
    因此石喻从来不知道,他小小年纪便失却生父的消息,父亲回归之后他与生母又落入如此尴尬的境地,其实都是拜年熙之父所赐。
    第279章
    随着天气转冷, 如英产期将至。
    石咏紧张得要命,如临大敌一般, 偏生孩子是个懒惰的, 明明已经足了月, 就是不肯出来。靳大夫看过, 说是一切正常,请石咏放宽心,静待瓜熟蒂落之日。
    石咏别无它法, 唯有每天早晨陪如英遛弯, 晚上帮如英揉腿,虽称不上二十四孝老公, 但总要向那个方向看齐。
    这一日也是如此。早间如英起身, 石咏怕她着凉,替她将衣裳都穿好了, 见她不方便弯腰, 又赶紧蹲下, 伸手帮她将鞋袜一一穿好。
    正巧这时望雨端着铜盆进来,笑着对如英说:“小姐,姑爷真是体贴。奴婢们羡慕小姐的福气。”
    如英挑挑眉, 冲望雨笑笑没说话。望雨赶紧上来, 扶如英坐下梳妆。如英一面对镜梳妆,石咏一面在旁边叨叨,嘱咐如英一旦有什么不舒服,立即就打发人去请大夫。
    “放心吧!”如英蛮有把握地说。毕竟石家两位长辈都曾产育, 且如英身边还有一个十三福晋身边出来的嬷嬷,十三福晋也是膝下有好几个娃的。
    这时十六阿哥早已回京,时至年底,石咏也日渐忙碌起来,陪如英用过早饭,在院内转过几圈,他便不得不立即赶去衙门办差了。
    待到傍晚,石咏才将将将手头的差事理出个头绪,起身伸了个懒腰。十六阿哥走进来,见到石咏,奇怪地问:“不是说你媳妇儿发动了么?怎么你人还在这儿?”
    ——啥?
    石咏早已傻了。为什么会没人知会他?十六阿哥又是从哪儿来的消息?
    “哦!爷刚才在门口见着你家长随来着。爷明白了,许是你媳妇体恤你差事繁忙,体恤爷手下缺人,所以命长随在门口候着,等你下衙出来再告诉你消息……”
    怎么能这样?
    石咏早已顾不得十六阿哥,他早已疾步出门,果然见到石海在外等候。今日若是李寿来,恐怕早已知会了石咏,拉他回家去了。但是石海这小子比较一根筋,上头吩咐什么他就做什么,所以很可能是如英或是石大娘当真吩咐了让石海候着,于是石海就当真在府署外头候着。
    “大爷,奶奶上午开始腹痛,太太去请了稳婆和大夫!”
    石咏一面往家赶一面问:“上午?”
    这都几个时辰过去了?
    石海继续说:“稳婆说没那么快,奶奶便让小的等大爷下衙的时候在这儿候着!”
    石咏真想伸手给石海这小子头上敲个爆栗:“等你自己娶了媳妇儿的时候就明白了,这种事儿,哪里能等得?”
    石海看见石咏的眼神,便觉得自己的脑壳儿有点危险,赶紧抱着头往后跳了小半步,说:“小的的确听说奶奶还好,中午的时候还用了一碗面,两个鸡蛋。刚才小的出来,听见院子里还安安静静的,应当是……还好吧!”
    石咏却清楚如英的性子,越是这种时候越是咬牙忍着,不到真忍不住绝不会出声的。他脚下登时越发急切,回去椿树胡同的路上正好遇见石喻从景山官学回来,兄弟俩一起,急急忙忙朝外城赶回去。
    兄弟俩回到椿树胡同,还未进院子,便闻到一股子香味儿。柳家的正在厨房里煨鸡汤,见到石咏与石喻回来,喜道:“大爷二爷回来啦!您稍等等,这头奶奶的鸡肉羹做完了就给您二位准备晚饭去。”
    石咏哪儿还顾得上晚饭,只管问柳家的里头的消息。柳家的却说:“东院刚刚传话出来,就说奶奶想起早年间做过一回的鸡肉羹了。大太太便吩咐我这头赶着做了送进去。大爷放心,这女人生头一胎啊,就是会久些。您看奶奶都不着急,您着什么急啊?”
    石咏无语:他能不急么?还有,他都急成这样了,如英在里面,怎么就能这么淡定的?
    后来据石大娘转述,如英还真就不紧不慢,从容镇定,像他俩的娃一样。
    这边柳家的将锅里的鸡肉煨至极酥极烂,然后捣成鸡蓉,随后淋上鸡汤调和,做成鸡肉羹,随即送到东院去。石咏要跟进去,柳家的却拦:“大爷,奶奶事先吩咐过,东院人多手杂,您回来就先在二爷那儿坐会儿,坐一会儿就好。”
    椿树胡同小院的东院,如今的确是挤满了人。石大娘和王氏自不必说,都在那里守着,此外,石家自己就已经有一个嬷嬷、若干丫鬟,老尚书府齐佳氏那里也一早打发了人过来帮忙,再加上稳婆、大夫还在那边候着,东院里满满当当的都是人,所以如英一早发了话,说是石咏回来,请他在西院稍歇便是。
    可是石咏怎么歇得住?他一直在自家西院到东院之间的那条过道上打转,几回想要溜进东院去,都被自家里的仆妇挡了驾:“大爷,您不能进去!”“大爷,这边人多手杂的,您看您要不要在外边候着?”
    石喻明白兄长这份心情,当即将石咏请到他的小书房里坐着,出言安慰:“大哥,您且放心,嫂子是个极有主意的……是个勇敢的人。”
    石咏回忆与如英相识以来的过往,点点头:“你说得对,你嫂子……就是这样的。”
    他从来不曾怀疑过这一点,如英一向是有勇气的那一个。可对他而言,如英重要且珍贵,才会令他害怕失去。
    他也知道自己此刻过去东院就是添乱,可是若要他在这里傻乎乎地等候,什么都做不了,如英最辛苦的时候他就这么缺席了,他又浑身难受,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尽管难熬,时间依旧一分一秒地悄悄溜走。夜深沉时,东院那里还没有什么动静。石喻白天既要听课念书,又要习练弓马,这时早已支持不住,被石咏劝上榻睡去了。石咏则独自一人,立在西院头里,焦灼等候。
    忽然,只听东院那边声嘶力竭的一声呼喊,石咏腾地跳起来,大叫一声“如英”,什么也顾不上,径直冲到东院里去。
    他刚刚赶到上房跟前,已经听到房里响起一声儿啼。上房门帘一动,石大娘走了出来,满脸喜色,对石咏说:“生了,生了!”
    石大娘见石咏吓得失魂落魄的样子,赶紧说:“你媳妇儿真是个好样的,轻易不肯呼疼的。”感情如英一直强忍着疼痛,直到刚才,实在是忍不住了,方才用尽力气呼叫了一声。
    里头稳婆也出来,向石大娘和石咏连声道喜,说:“恭喜太太,恭喜大爷,奶奶平安诞下一位千金。”石大娘甚是欢喜,谢了稳婆,转头便命丫鬟去取事先备下的红封去。
    石咏却见上房里面丫鬟婆子端着一盆一盆的血水出来,当真看得脚软,还未等石大娘反应过来去拦,他已经一掀帘子冲了进去,来到如英榻前,捧起媳妇儿的手。
    如英满头是汗,面色苍白,精神却尚好,甚至努力冲石咏抬了抬嘴角,笑着说:“还好!没想的那么疼!”她早先虽然疼痛不已,却不曾慌乱,甚至还安安心心地吃了不少东西,如今竟依然有力气与石咏说话。
    石咏没顾上去瞧自家新生的闺女,先去取了温热的手巾,小心翼翼地擦去如英额头上的汗水,在她耳边轻声说:“是个小姑娘!咱们的小姑娘。”
    如英听了嘴角微挑,笑容愈盛,却终究太过劳累,此刻终于闭上眼,沉沉地睡去。
    待到洗三那日,石家新生的姐儿已经去了新生儿那副红通通的皱巴巴的模样,即便闭着眼安安静静地睡着的时候,依旧能看得出那眉眼清秀至极,是个小美人儿胚子。
    洗三时好些亲友都亲自赶了来,以至于椿树胡同外面车驾排了长长的一串,将将排到琉璃厂大街上。
    石大娘与王氏早早将整个西院上房都收拾出来,招待亲友女眷,结果还是嫌地方局促了些。来宾大多显赫,十三福晋、十六福晋都亲自来了,老尚书府与忠勇伯府的女眷们也几乎都是举家出动,一齐到访,除此之外,与兆佳氏瓜尔佳氏沾亲带故的人家,即便不曾亲自道贺的,也大多送来了添盆礼。
    如玉作为如英的同胞亲姐,自是头一个该来的。早先她听说妹妹有孕的时候,心里就一直酸酸的,毕竟两人同日出嫁,妹妹有了好消息,她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如玉自然欢喜不起来。
    待听说如英得了个姐儿,如玉不知怎么地,竟松了口气。似乎她与如英两人一起,又重回同一起点,丝毫没差。毕竟妹夫是独子,膝下需要男孩儿继承香火。这样一想,姐妹两个的压力,谁也不比谁略小些。
    可是待如玉将石家的大姐儿抱在怀里的时候,如玉却终于觉出不同。石家的大姐儿生得清秀至极,前来添盆的女眷们众口一词,人人都赞不绝口,爱得什么似的。如玉也是如此,望着襁褓里那张小脸,心中无法便控制地母爱横溢。她此刻似是能体会如英的心思,觉得有这样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养在身边,看着她长大,这一腔的爱意便有了寄托,这一生便也不枉了。
    如玉去见了如英。如英尚在月中,头上蒙着帕子,见不得风。但好在此时已经是十月,天气不热,即便闷在内室,也不算太难过。
    “你这里还好!”如玉觉得如英坐月子的屋子里空气很清新,弥漫着一股子淡淡的柑橘香味。
    “姐,你可千万别往外说!”这时候如英精神已经恢复得很好,伸出手指贴在唇上轻轻地嘘了一声,“我这屋子里每天两次开窗换气。大夫说是可以的,我们那位便也照办,只不说给我们太太知道。”
    如玉惊道:“万一见了风可怎么得了?”
    如英继续笑得开心:“我们那位也说了,穿戴妥当,便没事儿的。但若是一味闷着,对大人孩子都不好。”
    如玉不语,细细打量如英。可能因为如英生了个姐儿的关系,此刻如英即便在月中,肌肤如玉,没有斑点,更透着红润,似乎比她以前做闺女的时候气色更要好上几分。再加上如英眉宇之间透着舒心,仿佛没有半点烦恼。如玉便想,这妹夫究竟是将妹妹宠成了什么样啊!
    想到哲彦,如玉便低头叹了口气。
    如英知道姐姐的心事,便说:“姐,你别将自己催得太紧了,有些事儿急不来的。”
    如玉心道:你没嫁入高门大户,自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如今她几乎是数着过日子,数着三年为限,她还剩多少时间,数着哲彦昨儿歇在哪里,今儿又会歇在哪里,东厢还是西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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