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依稀记起, 前阵子二福晋的丧信报了上来,富达礼是福晋的亲兄弟,眼下身上应该有服才是,怎么竟不知避讳, 过来畅春园了呢?
    “回皇上话,富达礼大人带着子侄,此前看起来好像是受了点儿……伤!”
    康熙两道长眉当即斜斜地竖起:是什么竟能让富达礼大冷天里摸黑奔二十里地跑到畅春园来?
    “传!”
    一旦涉及八旗防务,皇帝本人立即将传膳的事儿给忘了,紧急传召富达礼。
    石咏跟在富达礼身后,他事先没有任何准备,几乎是被富达礼拖上马便是一通狂奔,在这冬令日暮时分,奔到畅春园的时候他几乎手足僵硬,根本没法儿动弹。可是再看看富达礼与李寿都是好端端的,石咏就有些欲哭无泪,心想:体能训练……很重要啊!
    早先他被九阿哥的人劫走,李寿那小子在胡同口看见,便默默地跟在后面一直跟到九贝子府,然后又一路疾奔赶到正白旗旗署传讯,又紧跟着富达礼一路疾驰来到畅春园外,眼下就跟没事儿人一样。
    说来李寿以前在正白旗旗署习武,所以这回急切之间,头一个想到去求援的人,不是十三阿哥,也不是石咏的好友贾琏薛蟠等人,就是富达礼。
    而石咏此前也从未见过富达礼的这一面,如此血性,说拔刀就拔刀,出手干净利落,没有半分犹豫。
    在来畅春园的路上,石咏将九阿哥所说的,转旗籍至正蓝旗的事儿说了一遍。他觉得九阿哥未必是当真,也许只是威胁,通过这个来判断石咏的态度,看他有没有可能投诚靠向九阿哥,为其所用。
    但是富达礼却告诉石咏,届时一上来就先咬住旗籍的事儿,不要说别的。
    他们在畅春园外候见,等了很久,有内侍过来将富达礼与石咏两人传了去,两人到了清溪书屋门口,魏珠出来,见到富达礼与石咏的形容,皱了皱眉头,轻轻一打手势,立即有小太监捧了热的手巾子上来,石咏接过,将脸上早已干透了的血迹洗了洗。面圣时忌衣冠不整,仪容不洁,石咏得魏珠这样的待遇,算是老相识彼此帮忙了。富达礼则将最外面套着的一件细麻布素服脱下。两人彼此看看,见身上的血迹都去了大半,但还是能看出蛛丝马迹。
    少时,富达礼与石咏被宣进清溪书屋。两人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石咏明白伯父的意思,在这世上,皇权至上,便只有皇权才能制住皇权。于是他老老实实地跟在伯父后头行礼。
    然而他们这一对伯侄两个的样子,落在康熙眼中,却格外令老皇帝胆战心惊。两个人看上去都没有大碍,但是富达礼的袖口、靴子上全是渍成暗棕色的血迹。石咏看去眼下发青、精神短少,脸上显然被擦过一把,可这完全是欲盖弥彰,他的脖子上、衣袖上,甚至脸颊侧面,还有不少很明显的血迹,看着甚是可怖,倒像是他们经过一番浴血奋战,才安然抵达这畅春园的。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康熙震惊之余,寒声问道。
    富达礼见问,当即冲座上皇帝拜倒,将头深深埋在双臂之间,沉声道:“启禀皇上,富达礼以下犯上,因为子侄的缘故冒犯了九贝子,特来请罪。臣……无能之至,恳请皇上免去臣的正白旗都统之职。”
    富达礼一介武人,开口直截了当,并无多少掩饰之辞,上来直接请罪,但康熙怎么可能听不出这是以退为进,这番言辞,无异于直斥九阿哥之非。
    康熙一张脸登时就挂了下来。
    他前阵子刚刚调换了正蓝正红两旗的都统,就是为了防着他的儿子们在八旗防务上动脑筋。如今他的儿子竟然闹到了正白旗头上。
    正白旗属上三旗,较下五旗为尊,负责皇宫戍卫。九阿哥招惹富达礼,对于康熙而言,无异于在太岁头上动土。
    “冒犯九贝子?”康熙不怒反笑,“怕是他先招惹你的吧!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富达礼低着头道:“回皇上话,今日臣去九贝子府上,乃是因为九贝子要臣将这名子侄的户籍,从正白旗转至正蓝旗下……”
    康熙顿时无语,呆了片刻,便教石咏抬起头来。皇帝本人见石咏的次数不多,没有多少印象了,此时再见到,倒觉得这年轻人颇有几分眉清目秀的。石咏年少时出落得平平,如今多经了些磨砺,人长得成熟些,反倒透出几分俊朗来了。
    于是乎皇帝瞬间想歪,怀疑九阿哥是不是因为“看上了”石咏,所以才动了这歪念头。九阿哥好色,荤素不忌,动这种心思,也不是没有可能。
    然而康熙却深恶这种“风流”,当初二阿哥养在毓庆宫中的俊秀少年,就曾被皇帝命人一一杖毙。此刻想到九阿哥竟将这种歪念头,动到了臣子家中的子侄头上,康熙胸中一团怒火当即腾了起来。
    “……然而臣这个子侄,是臣堂弟身后留下的唯一骨血,当年曾有书信托孤,恳求臣照顾他们孤儿寡母。臣早年对他们母子已然亏欠许多,如今若是任由九贝子将石咏的户籍迁至正蓝旗下……臣深恐将来无颜面对昔日为国捐躯的手足。因此臣,臣一怒之下,肆意出手,伤了九贝子府里的两名家丁……”
    富达礼说得动情,声调微变。石咏在一旁听着,也觉触动,知道伯父动了真情——富达礼确实因为早年对石家的不闻不问,心中充满了愧疚。若非如此,富达礼也不会冒着偌大的风险,直接与九阿哥翻脸,将自己从九贝子府上捞出来。
    康熙的脸色便也越来越黑。他是晓得石家那些事儿的,因为追封石宏文和赐宅子的旨意,都还是他亲自下的,自然也晓得这个侄子在富达礼心上的分量。
    他再看富达礼与石咏两人的狼狈形容,晓得两人奔到这里来寻求自己的庇护,恐怕根本不像富达礼说得那么轻描淡写,只是“伤了九贝子府里的两名家丁”而已,怕是经过一番厮杀才侥幸脱的身。
    “……然而今日以下犯上,冒犯九贝子,都是臣一人所为,臣愿担全部干系,但此事与臣的侄儿毫不相干,恳请皇上明鉴。”
    说着,富达礼腰板儿挺得笔直,伏在地上“咚咚咚”地磕起响头,石咏一时心里揪得受不了,突然开口道:“启禀皇上……”
    “咏哥儿——”
    富达礼则大声拦住了石咏的话头,随即将声音压得极低:“不记得伯父事先交代的了么?”
    康熙在一旁听着,心里郁闷难当,总觉得富达礼这番表现有些怪异,好似还刻意隐瞒了什么没有直说。这人,真的只是老老实实前来请罪,并请自己庇护侄子,以免遭九阿哥的“荼毒”吗?
    再说了,康熙熟悉九阿哥的性子,晓得这个儿子虽然风流,但是手中有钱财,无论男男女女,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倒没听说过他强逼过什么人,逼着人迁旗籍这种事,更是闻所未闻。
    想到这里,康熙忍不住又背着手,微微躬身,凝神注视石咏的面貌,将他看得心里直发毛。
    老皇帝心中动的这种念头,只在康熙自己一念之间,石咏和富达礼都是毫无察觉。若是教石咏知道了,必定会暗自诅咒,觉得这当皇上的也老没正经,没事儿尽脑补这些;若是教九阿哥知道,十九会跳脚,指着自己的鼻子问老爹,自己怎么可能这么重口味,竟是这种眼光……
    然而康熙本人冥思苦想一阵,终于自认为悟到了——
    这一定是九阿哥借动富达礼子侄的机会,激怒富达礼,以便谋他的正白旗都统之位。
    是的,一定是这样!
    想到这里康熙觉得太合情合理了,却将自己气得满地暴走:要知道瓜尔佳氏是满洲大族,朝中不显,但是在军中却是子弟遍地,九阿哥这样做,是不是真的嫌朝中麻烦还不够多,自己还不够忙那!
    第165章
    想到这里, 康熙已经是怒得咬牙切齿,口中喃喃地道:“这个逆子, 这个孽障……”
    他双手背在身后, 紧紧绞着, 心中在想究竟该如何处理九阿哥。富达礼他一定要保, 儿子们越不待见富达礼,他就越发要保下这个人。只是究竟该如何处理九阿哥么,康熙还有些拿不定主意。
    正在这时, 魏珠又匆匆进来禀报, 说是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十六阿哥一起,此刻在清溪书屋外候旨求见。
    康熙咬着牙怒道:“宣, 朕要看看这个杀才到底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口中闻言安慰富达礼:“你放心, 朕今天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少时八、九、十、十六几位进来,一起跪在富达礼身畔, 向皇父行礼。
    九阿哥偷眼看看富达礼, 见对方沉着一张脸, 直挺挺地跪在御前,脸上没有半点惧色,心里暗道:这个正白旗都统, 此前见他老实了七八年, 倒是一直没在意。想到他本是废太子的小舅子,九阿哥心里气得要命,觉得实在是被富达礼那副老实装佯的样子给骗了过去,没想到, 竟却是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性子。更可恨他府上那些脓包,见到富达礼孤身到府,便失了警惕,随随便便就让他闯进来又闯出去,这叫他九贝子的脸面往哪里搁?
    待九阿哥再瞥一眼伏在富达礼身后的石咏,斜眼一瞅便见他一脸血——早先热手巾擦了一把,石咏脸上已经吹干了的血迹反而化开些,到现在还是能看出隐隐约约的血迹。九阿哥登时气得是七窍生烟:要知道,石咏这小子,在他院子里那会儿,他可是连人一块油皮都没动啊!这会儿又作出受了大委屈的样子,给谁看?
    “胤禟!”康熙立在上首,将九阿哥一点点细小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气得一声大吼:“你还将朕放在眼中么?平白无故,从正白旗调人至正蓝旗……你难道不知道,朕才是上三旗旗主么?”
    九阿哥身体陡然一缩,他突然间知道他犯了什么样的忌讳了——当初说将石咏调至正蓝旗,不过是恐吓一番,好叫这小子服服帖帖,彻底靠向自己罢了,其实在旗的户口跨旗调转手续繁杂,哪有那么容易?
    然而他却忘了一件事,正白旗的正经旗主,是宝座上的皇阿玛,富达礼身为正白旗都统,其职责也不过是代为管理户籍、教养旗下子弟罢了。
    想起这些,九阿哥心底突然泛起一阵寒意:他这回真是往皇阿玛刀口上撞了,早先皇上调换正蓝正红两旗都统副都统之职,就是提防着他与八哥十弟这些人。他倒好……哪壶不开提哪壶,竟然脑子犯抽,提了调籍这一说出来。没想到竟被富达礼一下子抓住了这个把柄,捅至御前。
    他瞬间心生无限惶恐:皇父会将他怎样?会像大哥、二哥他们那样,圈起来一直圈到死吗?若是只圈他一个倒也罢了,可若是因为他这次犯蠢,连累了八哥……
    与此同时,八阿哥温润的嗓音在清溪书屋正堂中响了起来:“启禀皇阿玛,以儿臣愚见,胤禟行事确是不妥,但恐怕此事实在是一场误会?”
    康熙:“误会?”
    八阿哥将身体伏得更低,但是却坚定而有把握地说:“是,是误会。九弟想将都统的子侄调至正蓝旗,实在是因为爱才的缘故,而且……九弟压根儿不知道这位小石大人,乃是都统富达礼的子侄。”
    九阿哥连忙将额头贴在清溪书屋里坚硬的水磨石砖上,大声嚷嚷:“皇阿玛,这是冤枉,儿子实在是不知道……”
    “混账!”康熙愤然斥道,“不知道旁人的身份,难道就可以将别家的子弟随意调籍吗?平日旁人说你跋扈,朕还不信……”
    可是一旦滔滔不绝地骂出口,康熙一颗心竟然往回放了些。
    若是九阿哥根本不知道石咏与富达礼的关系,那他动正白旗都统的企图,便不成立。
    其实九阿哥完全知道石咏的身份,早先在十三阿哥生辰那次,石咏被十六阿哥当成是子侄,拉出来拜了一圈,在场的皇子阿哥全认得了他。九阿哥这人记性绝好,怎么可能不知道?
    然而康熙却不知道这件事儿。
    石乃是大姓,从满军旗到汉军旗再到民人,姓石的实在不在少数。再加上石咏在汉军旗,而富达礼起了满名,如果不刻意从福州将军石文炳那一代去想,很难想到这两人之间的亲缘关系。
    想到这里,康熙阴沉着脸,往椅中坐了下去,盯着八阿哥,沉声说:“胤禩,你来说,朕不听那些个浑人的!”
    九阿哥:浑人?……浑人就浑人吧,只消不连累八哥就成。
    “请皇阿玛息怒,九弟相中石咏,乃是因为其才学。皇阿玛可知,这畅春园中的窗玻璃,最早就是此人带人做出来的。除了窗玻璃之外,此人更有不少好点子,是个生财的好手……”
    八阿哥去岁今春因为良妃之死重病了一场,如今复原之后,依旧很瘦,贝勒袍服穿在身上直打晃,可是为人却依旧态度温和,言语斯文,极有条理,当即将前事一起慢慢说来,康熙的火气,便渐渐消去不少。
    可是八阿哥之所以会得到消息带着九阿哥赶到畅春园,其实是因为富达礼在去九贝子府大闹之前,就已经命人去八贝勒府送信去了。
    富达礼心里非常清楚,一个小小的忠勇伯爵府,绝没有彻底扳倒九阿哥的可能。因此今日行事,决不能结下死仇,一定要留有余地。所以他一面下狠手与九阿哥正面冲突,一面又浑身浴血地与石咏一同疾驰,让这伯侄二人的狼狈情形俱落在旁人眼里,可是暗地里,他却遣人往八贝勒府送信,大致说了九贝子府上的原委,言明伯爵府一点儿也不想与八贝勒及其兄弟为敌,算是卖个好,为将来双方能继续相处下去,留有一点余地。
    八贝勒是个明白人,听了伯爵府来人传话,立即动身,找到气咻咻的九阿哥,问明原委,当即知道不好,晓得皇父一定会误会。他当即带着九阿哥出城,十阿哥是个好事的,当即也一起跟了去。
    至于十六阿哥,十六阿哥原本就在的畅春园面圣,留得晚了些,离开畅春园的时候正见到富达礼匆匆带人冲进来,还未来得及问怎么回事儿富达礼已经带侄子进去面圣了。
    接着他又目瞪口呆地见到八、九、十这三位联袂进来,便也跟在哥哥后面,一起去了清溪书屋,想听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八阿哥提到九阿哥完全不晓得石咏的身份之时,十阿哥就跪在十六阿哥身边,偏过头,双目紧紧盯着十六阿哥,生怕他将十三阿哥生辰那日的情形说出来。不过十六阿哥对这事儿毫无反应,双眼木然地望着面前。十阿哥便知这个弟弟的“耳聋”毛病又犯了,心里舒了一口气,想:这个小十六也算是乖觉,每每在这种时候“聋”,真是聋得好,聋得妙啊!
    据八阿哥所说,九阿哥认为石咏颇有才学,若是放任他在内务府混着,这些“大才具”就浪费了,加之丝毫不知石咏与富达礼的关系,因此便贸然提出,要将石咏“提携”至自己旗下,好多方“照拂”。然而富达礼不知从哪里听说了消息,以为九阿哥要石咏脱离本家,自然不能忍,到了九阿哥府中,双方言语上起了冲突,所以才有了富达礼愤而“大开杀戒”的事儿。
    康熙的眼光移向富达礼,淡淡地问:“八贝勒所言,可是实情?”
    若真是误会,这过错的一方,便转向了富达礼。他便当真坐实了“以下犯上”的罪名,虽然情有可原。
    富达礼依旧是那副姿态,直挺挺地跪着,铿锵有力地道:“回皇上的话,臣今日赶到九贝子府寻到侄子的时候,分明听见九贝子说,若是他不愿转籍,便要给他放放血!”
    石咏将身体埋得更低些,这副畏惧的姿态证实了他伯父的话,说得一点儿也没错。
    接着富达礼转过身体,面向九阿哥,肃然道:“今日的确是富达礼得罪了九贝子,九贝子要打要杀,我富达礼绝不皱一下眉头。可是尊驾要动的,却是臣这个没有任何过错的子侄!”
    富达礼这番浑身血性的话一说,让事情又回归本源——石咏原本没错,不愿转籍亦是人之常情,无奈九阿哥却苦苦相逼,逼得人出手反抗。
    康熙坐在上首,一腔愤懑已经渐渐散去,此时倒觉出腹内空空了,倒有几分想赶紧处理完这等乱糟糟的糟心事,好早些用晚膳。
    看见上三旗之一的都统与自己的儿子正式撕破了脸起了冲突,老皇帝倒是放了心,富达礼护犊子,为了子侄与九阿哥翻脸,但是多少也有些分寸,只动了两个护院,出了事之后第一时间来向自己求援。足证富达礼将皇帝这个上三旗之主,视为自己真正的后盾,是真正的效忠。
    这个时空里皇家最尊,任何人得罪九阿哥这样一位皇子阿哥,怕都是必输的。唯一的出路便是在老皇帝与诸皇子之间周旋,立在一个微妙的平衡点上,方能保一时的平安。
    只是这平衡点什么时候会崩塌,立在这点上的人,会不会就此无止境地落入深渊里去,便完全不可预测了。
    第166章
    康熙问明双方冲突的整个过程, 心里有数:说到底还是为了钱。
    京里拍卖会上拍卖玻璃器的事儿,十六阿哥已经向皇帝报备过了, 并且还贴心地向皇阿玛和皇太后各自孝敬了全套玻璃酒器。他向康熙坦诚, 才入内库的这两百万两银子里面, 有九十万两, 乃是十三阿哥预支了名下玻璃厂明年一年的产出。他也将十三阿哥不敢居功的态度向皇父一并说明。
    康熙听了十三阿哥的表态,当时是一阵无语。在那一个瞬间,他曾觉得这个儿子与自己真的是生分了, 心头一阵愤怒;可是转回头一想, 如今默默无闻地做事,做了事又往后躲的儿子, 除了十三阿哥, 又还有谁?
    他且放下与十三阿哥之间这样纠结反复的父子之情不管,单看石咏此人, 这生财与敛财的能力确实不错。搞个拍卖会, 用几件算不上特别打眼的玩物, 就让庄亲王、睿亲王等人乖乖地从口袋里往外掏银子。再者,据十六阿哥所说,那些玻璃酒器也是石咏带着人研制出来的, 所以新入库的那二百万两, 几乎都可以算在石咏头上。
    康熙冷眼看看下头伏着的人,觉得这个石咏,就因为能敛点儿浮财,这份才具与众不同, 如今倒成了香饽饽了。
    这当皇上的如今认准了富达礼不曾与八阿哥、九阿哥结党,心里是打算用的,便知道不能寒了富达礼之心。至于石咏,既然内库总是缺银子,这个人留在十六阿哥身边,辅助辅助内务,肯定也比教九阿哥夺了去使唤要好些。
    于是康熙一张口,便开始训斥九阿哥,不过“狂悖”、“跋扈”、“目无尊上”之类的言辞,却比早先直斥九阿哥不将他放在眼里的时候那等冷森森的口气,要缓和得多了。登时令跪在底下的八阿哥、九阿哥等人稍稍松了口气。只是老皇帝口舌便给,一开了个头,便能滔滔不绝地骂下去。
    骂上好一阵,康熙觉得腹中更饿了,偏生底下几个人乖乖地听训,没有一个有接茬儿的意思。康熙唱着独角戏,心中越发郁闷,眼光在他几个儿子脸上瞟来瞟去——怎么还没有人领会他的心意,要跳出来做和事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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