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拂袖离去前,还不忘在他的玄纹靴上踩了一把。
    许皇后赶到凤仪宫时,殿外已经跪了一地的太医。
    江窈煞有其事倚在塌上,额上盖着个白巾,病恹恹的朝连枝吩咐道:“还不快去煎药。”
    许皇后挑起床帐,在她面前的木墩上落座:“你什么时候待喝药的事如此上心了?”
    江窈喏动着唇回答她:“打今儿起。”
    “母后。”这声音可怜见的,别提多虚弱了。
    江窈默默给自己的演技打满分,层次分明,人物感情充沛。
    “莫要胡闹,你皇祖母这两日郁结心头,这事可不许再闹到她跟前去。”许皇后一眼就看穿她的心思,拿走她额上的白巾,“到底怎么回事?”
    “母后果真慧眼识珠。”江窈坐起身,被打这种事现在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她的演技受到了质疑,“您怎么看出来的?”
    许皇后扶额:“本宫也不瞒你,太医院院正当初便是本宫一手提携上来的,长信宫每回风吹草动,虚虚实实,本宫心里头门清着呢。”
    皇宫套路深,谁比谁当真。
    “那您为什么不同父皇说?”江窈拉了拉被褥,鬓边乌黑的发丝顺着脸廓垂到腰前。
    “夫妻间的相处之道,你不必学。”许皇后拿过梳妆镜里的象牙梳,替她捋头发,忽然问道,“听说谢相去了国子监?”
    江窈伸出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一双手,指甲盖上泛着淡淡的莹粉,骨肉均匀的恰到好处,唯独虎口位置多了道刺目的红印。
    许皇后蹙了蹙眉,小心捧过她的手瞧着,好像受伤的是自己似的:“怎么回事?”
    “就是他罚的我。”江窈被她的动作吓到,有些受宠若惊,她顺势撂起身上的担子,“母后,我不想再去国子监念劳什子书了。”
    “你不去也是好的。”许皇后觉得江窈这段时日以来,朝九晚五,一日不落的去国子监,已经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至于江窈在国子监安分不安分,宫里头都没操心,什么时候轮到谢相操起这份闲心来了。
    想到这里,许皇后啐道,“本宫早就料到谢相不是什么好东西,敢情憋了一肚子下三滥的坏水都朝你身上招呼呢。”
    江窈立刻就精神起来,一个劲的点头:“英雄所见略同。”
    许皇后心里已有了成算,她万事都站在江窈的角度考虑,一时间没忍住才和她嚼这两句舌根。
    “总之你要离谢相远一点。”许皇后嘱咐道。
    江窈:“……”怎么感觉这句话十分耳熟,要不你和郑太后打一架吧。
    许皇后替她梳完头发,江窈后知后觉道:“对了,皇祖母这两日怎么会郁结心头?”
    “还不是为了广阳郡主的婚事。”许皇后撂下象牙梳,回头对她说道,“只当那袁氏是个有骨气的,当着孟老太君的面拿乔,背地里来跪寿合宫,闹得孟老太君那边又颇有微词。”
    “此事已经板上钉钉了么?”江窈心底浮起一丝微妙的感觉,这最起码说明剧情线因为她的到来在改动,那一日在御花园撞见郑太后,钦点自己当背锅侠,其实也没有说错。
    可是说到底她在其中只是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她没有无缘无故给人撮合姻缘的习惯,再说了,她穿过来又不是来抢月老饭碗的。
    许皇后点头:“你父皇非要将这和事佬的差事交给太后娘娘,估摸着再过两日便立下赐婚诏书,昭告天下。”
    翌日,说曹操曹操就到。
    连枝禀告道:“广阳郡主来看您了。”
    话音刚落,江镜莞便跟在后头进殿,朝合衣倚在美人榻上的江窈欠了欠身:“殿下。”
    江窈吐出免礼二字,命人给她看座。
    江窈看着江镜莞在一旁落座,脸上有过几分失魂落魄,身上穿的绫罗却是入秋的新布料,比以往要光彩照人。
    她好心拈了块芙蓉糕递过去,江镜莞帕子摊在掌心,簌簌的泪划过脸颊,哪里有功夫去接糕点,抱着帕子拭泪。
    江窈起初不以为意,捡话哄她:“这世上有什么事是一块芙蓉糕解决不了的呢?如果有,就两块。”
    眼看着江镜莞哭得更凶,江窈讪讪的自己吃起芙蓉糕。
    一块芙蓉糕下肚,江窈放下茶杯,江镜莞仍旧在哭。
    好在江镜莞时刻注重郡主风范,遵循着自古以来美人落泪不出声的守则,听起来也不算特别聒噪。
    江窈觉得,她应该是在为没有如愿嫁给心上人的事伤心,郑岱这人么,虽然面相上次了些,性情单薄无趣了些,但其他方面都赛过许多纨绔子弟,妥妥的家庭型经济适用男。
    “定国侯一表人才,而且为人坦荡,也未必不是良配。”
    江镜莞一阵哽咽,难以启齿道:“他要娶我做妾……”
    知人知面不知心,真没想到郑岱是这种人。
    也不知道是对当初被广阳王府退亲的事怀恨在心,存心羞辱江镜莞,还是无可奈何。
    江窈安慰道:“或许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
    “你近来如何?”江镜莞面露关心,“我听说你在国子监挨打了。”
    江窈:“……”她也要面子的好么,既然听说她挨打的事,多此一举问她近况做什么。
    一想起谢槐玉,江窈就恨得牙痒痒,那天踩他一脚实在是过分温柔,而且她都没有穿女人的必杀器细高跟。
    要是再让她见到谢槐玉,她一定会毫不犹豫招呼他一巴掌的。
    第26章
    “怪我唐突,不该提起你的伤心事。”江镜莞放下帕子,煞有其事道。
    “算不上什么伤心事。”相比之下,明明是江镜莞抱着帕子哭个没完,但江窈怕她再哭一场,只好违心的加了句,“有那么一点点吧。”
    江镜莞犹疑的问她:“你什么时候回国子监?”
    “不回。”江窈纳闷,“谁和你说我要回国子监的?”
    江镜莞实诚的告诉她:“长安城大街小巷都已传遍,秦世子今儿一大早问得谢相,谢相亲口说,你会回国子监的。”
    “莫要听他信口胡诌。”江窈挑了挑眉,“做他的春秋大梦吧。”
    江镜莞欲言又止,江窈索性朝她摆手:“你有话但说无妨。”
    “谢相在国子监怎么样?”江镜莞这才道明来意。
    江窈似乎是被她勾起好奇心,朝她眨了眨眼,示意她附耳过来:“这么些年,谢相可曾知晓你的心意?”
    “知晓。”江镜莞脸色陡然一白,她倒宁愿他不知晓,总不会到今天这步田地,一丝希望都不肯留给她。
    “那他可曾对你好言相劝?”江窈措辞委婉。
    “劝过。”江镜莞想起往事,神色动容,“三年前,我和郑侯爷的婚事刚定下,终日郁郁寡欢,他送来贺礼,祝我和郑侯爷百年好合,早日开枝散叶。”
    “那之后呢?”江窈微微讶异,想不到谢槐玉这人也会有高尚的一面,只可惜对象不是她。
    她越想越觉得谢槐玉没安好心,平日里还净是欺负她,说不定就是为了败坏她的名声,好让她将来嫁不出去。
    江镜莞悠悠叹一口气,“他便再也不肯见我,再之后我便随父亲前往封地,哪成想,阔别三年之间,他还是不愿意见我。”
    江镜莞走后,御前的钱荣发带了一堆赏赐来瞧她,说什么奉陛下口谕,嘱咐她好生休养生息,对国子监之事只字不提。
    也不知道许皇后使了什么手腕,总之江窈不再朝九晚五的去国子监,也没有人再同她提起此事,仿佛她压根没有去过国子监似的。
    江窈乐得清闲,江煊期间来找过她一回,被她拒之门外,江煊当时隔着窗花苦哈哈的说着好话,大意是想同她一道去宫外散散心,江窈苦口婆心的劝他回东宫静心读书。
    江窈对于那些奋发向上的鸡汤可谓是信手拈来,好不容易催促江煊走后,她转头便投身到了和宫女太监们推牌九的行列里。
    冬至这一日,长安城下了纷纷扬扬的大雪,树梢上都挂着冰雕。
    一场雪断断续续下了三五日,终于拨开云雾,初雪渐渐消融。
    连枝抱着鼓鼓囊囊的包裹,趋步跟着江窈,她今儿穿了一身绯红的齐胸襦裙,裙裾上绣着成簇的双飞燕,随着她轻盈的脚步,翻边的流光褶裙如璀璨星河般轻轻摇曳着。
    江窈踏进东宫时,江煊伏案捧着书,窗阑半开,大有一副寒窗苦读的架势。
    “莫要惊扰我做功课。”江煊头也不抬。
    江窈“嗤”一声,“都说护城河结了冰,许多人在上头划冰刀。我前两日便得了母后特许,由霍统领护送我亲自出宫,你要不要一起去?”
    江煊义正言辞的拒绝道:“我如今正是紧要关头,不便陪皇姐一道去了。”
    “你怕不是读书读傻了吧?”江窈干脆抢过他手上的书。
    江煊一脸纠结的看着她:“不是皇姐教导我,身为一国太子,应当心怀天下,为大邺之崛起而奋发,为百姓之安康而向上?”
    江窈的注意力被他满页的亲笔批注吸引,以致于她连江煊心事写满脸的表情都忽略,由衷欣慰道:“那我一个人去了。”
    江煊:“……”他现在抱着她的腿告诉她自己要去还来不来得及?
    江窈到护城河时,禁军已经站岗似的围了一大圈。
    她看着站在冰面里朝自己吆喝的江煊,忍不住扶额,他到底是怎么做到居然比自己还要快一步。
    江窈依赖着以前溜冰的寥寥经验,在冰面上游刃有余还是没有问题的,可是江煊就不一样了。
    身后传来江煊各种摔跤的声音,江窈都要怀疑他究竟是来护城河的目的,极大可能性是来凿冰窟窿的。
    江窈划着一套自创的凌波微步,步态生花,颇有几分走遍江湖无敌手的恣意洒脱。
    然而没等她回到江煊跟前,江煊又“啪叽”一声表演了个原地摔。
    “要不你在旁边候着算了。”江窈示意他朝岸边看,“连枝瞧着就很欢喜的模样。”
    江煊吃痛,索性盘着腿坐在地上不起来,看了一眼连枝望夫石的姿态,评价道:“我才不要给人当小媳妇。”
    “看不出来你挺有骨气。”江窈嘲讽他。
    江煊却生平头一回没吃她这套激将法,似乎是想起什么,洋洋得意道:“我自有办法。”
    直到两名禁军侍卫手把手搀着江煊,开始邯郸学步,江窈才明白过来他的自有办法是什么含义。
    即便是这样,江煊走了没两步便又跌了一跤,连带着侍卫都和他一起摔得四仰八叉。
    江窈:“……”可真让人头大呐。
    远处传来暮鼓声声,哒哒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江煊摸到点门道玩得兴起,江窈却兴致阑珊,无敌是多么寂寞。
    她一路走到凉亭边上,连枝连忙给她披上狐裘大氅。
    手上捂着温热的汤婆子,江窈觉得连枝小题大做,就跟有一种冷叫奶奶觉得你冷是一个道理。
    “你这样我怎么过冬啊?”她唏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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