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放的!”萧蕴抱着被子,小声道,“不关碧月和碧湖的事情,你不能滥罚无辜。”
    秦暄的眼神一下子冷了下来:“好端端的,你为何要放火?要不是琼华院突然走水,你们府上的二夫人也不至于生出趁乱下手,置你于死地的心思。”
    萧蕴心虚道:“都是我的错,我没想到二婶居然如此大胆,敢在贵客云集的日子谋害我。”
    藏在被子里的手用力压了压身上的伤口,小姑娘顿时疼得泪眼朦胧,抽抽搭搭道:“我原本只想放一把火,告诉来吊唁的宾客,我还活着,没死,真心挂念着父亲和哥哥的人,最好来看看我,免得我不明不白地死了都没人知道。五殿下你肯定想不到,在那之前,二婶就封了我的琼华院,不许下人进出,我那会儿还病着,身边的丫鬟出不去,就连请个太医都请不了。我以为,二婶是想让我‘病逝’呢!”
    “好了,别哭了!”秦暄忽然后悔起来了,他的晏晏还小,刚刚受了一场天大的委屈,他怎么能枉顾她的心情,用审问的语气和她说话呢?
    小姑娘果然不出声了,可泪珠子还是一颗接着一颗地往下掉,看起来更招人心疼了。
    “别怕,我没有怪你的意思。”秦暄有点儿慌乱地解释,“我就是气你怎么这般莽撞,一点儿都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放火这种事情多危险啊,万一伤着自己怎么办?”
    “我也不想冒险放火烧房子啊。可那时候,我又能怎么办呢?”小姑娘又可怜兮兮地哭了起来,“母亲不在了,父亲和哥哥也不在了,没人来看我,也没人关心我。就连二婶身边的下人,都不拿我当回事了……”
    那些不关心她的人里,也包括他这个五表哥吧?
    秦暄觉得自己有点儿心虚,可忽然间,鼻端嗅到了一丝新鲜的血腥气。
    上辈子曾在沙场上待了七八年,他对这种味道再熟悉不过了。
    脸色一沉,秦暄扬手掀了小姑娘的被子,只见萧蕴的右手正压在左手上,而被包扎起来的左手手背,这会儿正一丝丝地往外渗血。
    刚刚浮现出来的心虚一下子没了影子,秦暄大怒:“萧蕴,你可真是舍得,为了哭出声来,居然能对自己下这种狠手?”
    完了,被揭穿了!萧蕴这会儿只能不讲理到底了,小声啜泣:“陈御医说,我不能大喜大悲,身子会受不住。”
    所以,她就只能用这种法子刺激自己哭出来了。
    “你可真是……”秦暄又是气恼又是心疼,“自作聪明!这么点点大的年纪,居然就敢学着人家放火烧房子,这会儿连自残装哭的法子都使出来了,你五表哥有这么可怕吗?”
    萧蕴:“……”
    还真有。她可是听说过,这个五皇子是个被宠坏的小魔王,脾气上来的时候,也就是帝后和太子能辖制得住。她一个失了父母庇护的空壳郡主,可承受不起他的怒火。
    秦暄一看小姑娘的表情,就猜到了她的心思。
    深吸了一口气,他用前所未有的耐心说:“晏晏,你要记住,我是你五表哥,今后也是你最大的倚仗,只要留在我身边,表哥什么都能纵着你,唯独不能容你伤害自己,明白了吗?”
    萧蕴很困惑,眨掉了眼角的泪水,问:“为什么?”
    秦暄心口一窒,沉了沉气,决定把本就摇摇欲坠的节操彻底扔掉,微红着脸说道:“因为你长大后,五表哥就是你的夫君。知道夫君是什么意思吗?就是你的依仗和靠山,将来会和你过一辈子的人。”
    萧蕴用见鬼了的表情看着他,心里暗道,这个送上门的五表哥莫不是欺负自己不懂事,存心诱拐她这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
    别以为她不知道,秦暄是嫡皇子,太子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他的皇子妃身上,担着无数的干系和责任,不可能便宜了她这个没有父母庇护的花架子郡主。
    秦暄见他不信,越发羞恼:“反正这事儿是姑母还在的时候,私下里和母后定下来的,谁也甭想否认。等你身子大好了,我就带你去见父皇。到时候,让父皇下旨给你我赐婚!”
    这话说得煞有介事,像是真的一样。
    萧蕴都忍不住怀疑,难道自家公主娘在世的时候,真的和韩皇后有过这样的约定?
    随后又在心里头否定了这个猜想,公主娘在世的时候,她的身子比现在差多了,不止一个御医委婉地说过,若是好好调养,她或许有希望活到及笄。
    潜台词就是,就她当时那破身体,八成活不到十五。
    无论如何,韩皇后都不可能给自己的幼子定下一个多半过不了门的未婚妻。
    再说了,大秦的皇子妃都是从勋贵重臣家的女儿里挑,挑的不只是女儿家的人品相貌,也是娘家的门第权势,没有哪个皇子愿意娶一个孤女做皇子妃。
    就算是私下里有过约定,日后也可以作废的。在勋贵之家,为了利益翻脸无情这种事情,真是太常见了。
    见小姑娘一脸不信,秦暄也不勉强,笑笑道:“现在不信也没关系,等赐婚圣旨下来,你就明白了表哥的心思了。”说罢,他简单穿好衣裳,走到门口,唤了萧蕴的侍女进来。
    “先给你们郡主换药!”秦暄淡淡吩咐了一句,拖着没梳理的乌发离了卧房,把空间留给了萧蕴主仆。
    见自家主子安然无恙,碧月和碧湖喜极而泣。
    等这两个侍女平静下来后,萧蕴问起自己住到五皇子府的始末来。
    碧月简单说了一遍事情的经过后,补充道:“五殿下说,您离了国公府,就只能去宫里长住,可宫中大小主子太多,不利于您休养身体,他便自作主张,把您接到五皇子府长住了。”
    听了这话,萧蕴觉得,自己越发看不懂秦暄那诡异的好心了。
    想了想,她问:“对于此事,陛下那里是什么态度?”
    碧月道:“奴婢听说,五殿下送您回了皇子府后,就亲自去宫中见了陛下。陛下许了五殿下的请求,往皇子府里送了许多赏赐,还……发落了萧国公府。”
    萧蕴目光一凝,问:“哦?陛下怎么发落了萧国公府?”
    作者有话要说:
    第4章 第4章  重生
    碧月道:“陛下斥责二老爷萧忱治家不严,怠慢长兄遗孤,贬官三级,剥夺其继任世子的资格;斥责二夫人韩氏贪酷狠毒,谋害侄女,褫夺韩氏诰命,命其去地下向长公主和世子赔罪;斥责老国公教子不严,对孙女不慈,罚其闭门思过三个月。”
    萧蕴一惊:“竟然罚的这般重?这下子,萧国公府上下怕是恨死我了。”
    碧湖却觉得解气:“谁让他们这般害郡主呢?要不是五殿下及时出手相助,咱们主仆三个怕是都在火海里烧成灰了。二夫人该死,二老爷和老国公也该罚。”
    萧蕴没接话,心里却在想,如此一来,父亲生前掌管的安北都一职,该交给谁呢?
    老国公萧靖年事已高,如今又卧病在床,定是不能胜任;二叔父萧忱是文官,原本在鸿胪寺任少卿,现在又被贬了三级,也不可能接掌安北都护府;三叔父萧恪的能力更加平平,如今只是个从五品的散官,每日清闲度日,倒是养出了一身肥肉,到了战场上,怕是连刀都提不起来,更没希望支撑起安北都护府。
    儿辈的继承人萧惟已逝,其他人根本立不起来,就只能从孙辈里选人了。
    萧国公府的孙辈倒是不少,足足有十几个,但多半年幼,且从文弃武,萧蕴的平辈人中,就只有二叔父的一个庶子,排行第一的庶长孙萧凤章可堪造就。
    萧凤章今年二十岁出头,比萧湛大四岁,自幼习武,十五岁起就跟着祖父萧靖和萧惟在战场上打拼,之前抵抗蛮族的战争中,曾立下过大功,得陛下破格提拔,如今已官居三品归德将军。
    父亲萧惟生前曾感叹过,说若是没有萧湛,萧凤章的天赋和才干,当是同辈第一。
    若是有祖父萧靖从旁辅助的话,萧蕴想,萧凤章多半能撑起安北都护府。
    可问题是,陛下刚刚命萧凤章的嫡母韩氏自尽谢罪。接下来,秦帝若是不发明旨“夺情”,萧凤章就得滚回家给嫡母守孝三年。
    这一守孝,连现有的官职都保不住,更遑论接手安北都护府了。
    而安北都护一职对萧家要多重要呢?
    大秦五十年前立国,传到当今陛下乃是第二代。
    因开国时间尚短,兵权也没来得及收回,除了驻防京畿的羽林卫,其他兵权都散落在功臣世家手里,其中又以驻扎四方边镇的安北、安西、安南、安东四个都护府最为要紧。
    萧家以军功起家,世代领安北都护之职,领十万安北军。
    兵权不可能长久落在一姓朝臣手里,萧家也明白这个道理。因此,近些年来,族中子弟多弃武从文,但因为皇帝有意打压,萧家根基也浅,至今也没出过有大出息的文官。
    所以,说到底,萧家的家族命脉还是系在兵权上。
    若是因她之故,叫萧家失了兵权的话,萧蕴想,祖父萧靖这会儿怕是掐死她的心都有了。
    秦暄在外间洗漱罢,回到卧房的时候,就见小姑娘已经换好了药,正由碧月和碧湖两个侍女服侍着穿衣裳。小姑娘脸上挂着一点儿清愁,目光有些散漫,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烦心事。
    “在想什么烦心事呢?”秦暄温和地笑了笑,许是因为心心念念的人儿就在身边,他的心情较之昨日轻快了许多。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萧蕴敛了敛凌乱的心绪,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来,“我睡了多久?”
    “天快要亮了,你睡了整整一天一夜。”秦暄的笑容又有点儿扭曲和诡异了,“我得去上朝听政,回来的时候,大概就能把咱们的赐婚旨意带回来了。这辈子,晏晏要一直陪着我!”
    萧蕴觉得这语气有点儿不对劲,可这秦暄在她眼里,不对劲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她已经懒得去追根溯源,想了想,迟疑道:“那……五表哥走好!”
    秦暄佯恼,弹了弹小姑娘的脑袋,笑骂:“小没良心的!我要去给你要名分了,你就这么不上心?”
    萧蕴就当自己什么都没听到。反正她现在还“小”,听不懂也正常。
    秦暄可不觉得这小姑娘真的一窍不通,这么点点大的年纪,就敢放火烧了自己的院子,还敢在他面前装可怜,寻常的小女孩哪里会有这样的心机?
    他相信,小丫头应该听得懂他的话,但就是不愿意和他扯上关系,又知道自个儿反对也没用,故意用这种懵懂态度消极反抗罢了。
    可惜,这反抗注定不会奏效,谁让他重生而来的时候,她恰好一无所有呢?
    这就叫风水轮流转吧?
    上辈子,他登基前就把聘她为后的圣旨准备好了,可临到头来,她居然给他演了一出“遇刺身亡”的戏码。
    他信以为真了,一个人在帝位上孤孤单单了十多年,以为死了就能和她黄泉相见,魂魄相依,可真的魂魄离体了,才意外地发现,这小没良心的居然一直活得好好的,还打算跟江湖上的一个草莽剑客双宿双飞。
    许是苍天有眼,他的魂魄快要被妒火烧没了的时候,一睁眼,居然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现在,他是圣眷正隆的皇子,她是无依无靠的孤女。
    这一次,轮到他对她为所欲为了!
    这般想着,上辈子积下的怨气散了许多,秦暄没和萧蕴的小脾气计较,笑言:“晏晏,你已经五岁了,到了读书开蒙的年纪,在家里的时候可学过认字?”
    萧蕴闷闷道:“哥哥教过我识字。”
    秦暄并不意外,勋贵家的孩子,三岁开蒙的比比皆是,五岁开蒙其实已经有点儿晚了,又问:“是用什么书开蒙的?”
    萧蕴迟疑了一下,低低道:“是《六韬》。”
    “萧湛用兵书给你开蒙?”秦暄皱了皱眉,委婉道,“不愧是武将世家,这家风真是……独树一帜。”
    萧蕴才懒得和他解释,当初,萧湛根本没想用《六韬》这种鼻祖兵书给她当启蒙读物。
    那时候,这个哥哥玩笑般地让她从书房里挑一本书,把书里的文章当成故事念给她听。萧蕴乃是天外来客,认得这个世界的繁体字,毫不客气地选了一部厚厚的注解版《六韬》。
    后来,萧湛不好说话不算数,只能硬着头皮念书。而萧蕴的记忆力不错,听过几遍就能背诵出来,便顺水推舟地把兵书当成启蒙读物了。
    别扭了一小会儿,萧蕴问:“日后,我是在这里上学,还是去别处念书?”
    秦暄对此早有打算:“你身子不好,暂时不方便去宫里的学堂上课。这样好了,我替你请几个西席先生入府,就在府里教你好不好?晏晏想学什么,可以先告诉我!”
    萧蕴忐忑地看着他,问:“我若是想……习武呢?”
    秦暄的身子微微一僵,灰暗的记忆再度翻涌上心头。
    上辈子,萧蕴就是个武学高手,但谁也不知道她师从何人,又是如何练出那一身本领的。
    她用死遁骗了他后,就去了江湖道上闯荡。秦暄魂魄离体时,亲眼见过她和江湖上的第一剑侠论如何弹剑相交,互为知己,而后心心相印,罗带同心,还打算双宿双飞,长相厮守。
    于世人,那是神仙眷侣;于他,却是捶心之痛。
    不能再想下去了。
    秦暄咬了一下舌尖,压下心底的阴暗情绪,似笑非笑看着有点儿不安的小女孩,诱哄道:“晏晏为什么想学武?你要知道,学武很辛苦,女孩子家就算是学了,也派不上用场。”
    萧蕴小声说:“我父亲和哥哥都是自小习武,我也不要例外。再说了,习武有助于强身健体,不是吗?”
    秦暄想,他若是一定要阻拦的话,应该能打消这小丫头习武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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