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头去饮捧在手中的咖啡,修长的脖颈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对面沈谦却轻声笑出来:“其实我直到现在,喝起咖啡都还是有心理阴影的。你知道么?”
    阿俏一怔。
    “……尤其是在这间咖啡馆!”
    沈谦坐在她对面,笑吟吟地望着她。
    可不是?阿俏也想起来了。
    上回两人坐在一处喝咖啡,也是这间咖啡馆,只不过两人打扮成进城逃荒的灾民,连喝咖啡都是阿俏进去讨了个马克杯,两人一起坐在外面,你一口我一口地喝完的。
    阿俏伸手去扶额,她完全想起来了,至于这喝咖啡为什么会给人造成心理阴影么……她也想起来了。
    哼,不就是大葱卷饼么?
    再说了,自从那次之后,沈谦不也是“乖”了很多,那些气味强烈的重口调味料,他不也开始一一尝试起来了么?
    可饶是如此,阿俏还是不大敢正视男人笑谑的目光,自己只能讪讪地捧着手中的咖啡杯,扭过头望着窗外。
    已近夏日,省城街道两边种植的法桐都已经亭亭如盖,外面是一派清凉风景。
    忽然有几个年轻人从咖啡馆外面疾步冲了过去。阿俏一见便直了眼,“浩宇?”
    她转头看看墙上的时钟:这不对啊!
    算来这还该是在上课的时间,而且育才学校初中部不在附近,这小子怎么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
    阿俏的弟弟阮浩宇,去年刚刚通过考试,开始在育才学校念初中。学校初中部依旧是寄宿制的,因此浩宇除了寒暑假年节时候,很少有机会与家人碰面。
    育才学校是省城最好的学校,当然,随之而来的问题是,在这学校里读书的子弟大多也是精英权贵的子弟。而阮浩宇的家世背景,在这所学校里实在算不上什么。阿俏以前也曾经担心过,问过弟弟在学校里交友的情形,生怕弟弟受旁人影响,染上些权贵子弟的坏习气。
    当然了,阮浩宇已经长大了不少,不再是她初来省城时候那个软萌可爱的小男孩,早已有了自己的主意,阿俏甚至会觉得他有点儿叛逆。阮浩宇在学校里究竟是个什么情形,她也不得而知,直到今天,在上课的时间里见到浩宇在省城的街道上狂奔。
    这……这不是逃学么?
    沈谦在对面见到阿俏双手撑着桌面,一脸焦急,望着咖啡店外,连忙问:“怎么了?”
    阿俏三言两语向沈谦解说了,沈谦一听笑了,施施然往后坐坐,靠在椅背上,说:“原来是弟弟啊!”
    阿俏却颇为着急这不是什么好事儿,她只要一记起上辈子发生在阮浩宇身上的事儿,她就只觉得眉心突突地跳。
    按说这孩子进学之后,一直非常努力上进,可怎么进了初中部之后,又开始出状况了呢?难道是近来家里的事儿,对他或多或少也有些影响?
    沈谦这时候朝咖啡店的侍应生那里招招手,立即有人过来,在沈谦面前俯身听他吩咐,一面听一面点头,随即转身出去。
    阿俏待人走开,才小声问对面:“怎么了?”
    沈谦摇摇头:“没事,我只是叫人加一个位置而已。”
    阿俏与沈谦,眼下在一张小圆桌的两边,对面坐着。不一会儿,就有侍应生过来,打横又加了一张椅子。
    阿俏睁圆了眼,四下里望望,不知沈谦是何用意。沈谦却泰然自若,殷勤备至,问阿俏在这咖啡之外,可还想用些什么点心。
    没过多久,就有人推咖啡馆的转门。阿俏听见有个清亮的少年人声音在问:“什么人要见我?”
    “浩宇!”阿俏赶紧起身打招呼。
    阮浩宇原本回头向身后的人问话,听见阿俏的呼声,回头一望,当即欢然呼叫:“三姐!”
    与此同时,带阮浩宇进来的人已经悄无声息地又从咖啡馆的玻璃转门那里退了出去。
    “三姐,你怎么会在这里?”阮浩宇来到阿俏所在的圆桌跟前,见有一张椅子空着,便不客气地拉了椅背,自己坐下,挺直了小身板儿,斜着眼打量沈谦:“这人是谁?”
    阿俏却没好气,“我还想问你呢,现在难道不是上课时间……”
    阮浩宇听了,当即一板脸,露出一副不以为然的神色,大约这样的教训他已经听了不知多少遍了。
    阿俏还没说完,沈谦已经以目示意,要她别再往下说,阿俏当即住了口。
    没曾想阮浩宇却懒洋洋地开了口,“姐,爹娘都不管我,你又来管我作甚?你和二姐,还是先把你们自己的事儿,管管好吧!”
    阿俏听了这话,只觉得胸口一闷:的确,他们的爹娘之前大闹过一场,甚至在年节的时候还闹得极为不堪,导致阮清瑶与宁淑先后离家。阮茂学宁淑这一对做父母的,确实没有功夫来管阮浩宇。
    而她与阮清瑶,也同样忙于“自己”的事,没有尽到关心这个弟弟的责任。
    此刻听见阮浩宇这样说,阿俏心内又是气愤,又是愧疚,可面对这样一个叛逆期的少年人,她又全然不知道该怎么说。
    “先看看,有什么想喝的,随便点!”沈谦也不介绍自己,自来熟地将咖啡馆里的饮品单子往阮浩宇手里一塞。
    阮浩宇大喜,平时在家的时候宁淑总是不许他喝阮茂学的咖啡,怕他喝多了影响睡眠,回头长不高。可是阮浩宇却总是对咖啡这东西充满了好奇,当即像个小大人似的,转身冲侍应生招了招手,自己捡了一样自家也喝不到的花式咖啡给点了。
    阮浩宇这才有功夫再转过身,带着怀疑的眼光将沈谦上下打量。
    “你……邀我姐这样坐在一处喝咖啡,嘿嘿,不会是对我姐有意思吧!”阮浩宇冲沈谦坏笑。
    沈谦刚巧饮了一口手中的咖啡,当即放下了杯子,压低了声音对阮浩宇说:“岂止是有意思,我还要娶你姐呢!”
    阿俏在对面听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实在不明白沈谦为什么要对阮浩宇说这个。
    可是阮浩宇听说,突然来了劲,当即开口:“你说说看,你是什么人,又有什么资格来娶我姐?”
    这时候阮浩宇点的咖啡送到了,这小子也毫不在意,“咕咚”饮了一大口,也不管是什么滋味,只管盯着沈谦追问。
    沈谦笑笑,也抬头看看时钟,说:“你是育才学校的?现在这个时候,不在学校念书,这算是逃学?”
    阮浩宇一下子不干了,板着脸说:“就知道顺着我姐的话说,这人真没意思!”
    阿俏冲他直瞪眼睛,阮浩宇却只管盯着杯中咖啡,自言自语:“也没见多好喝!”
    只听沈谦笑道:“你既然是育才学校的,便该听说,你们学校有位已经毕业的学生,当初逃学的时候,是在学校后门的明月湖上划船出去,一划划了十几里地。当时还有教员追出来,学生没事儿,把教员先累坏了。”
    育才学校的初中部在省城南郊,学校后门就是明月湖。
    阿俏一听:逃学、划船,还十几里地,这难道是……
    一听见这话,阮浩宇的眼就先亮了,连连点头,说:“有,有,到现在上课的先生还在说。”
    阿俏蹙眉:听起来,这阮浩宇怎么还对个“逃学大王”如此羡慕呢?
    “听人说从来不见他用功,成天在逃学,可是功课一样没拉下,还没毕业考就有学府抢着要他……”
    沈谦听到这里,板着脸盯着阮浩宇,一脸的嫌弃,淡淡地说:“哪里就成天在逃学了?”
    阮浩宇听到这里激动了,双手一撑桌面站了起来,盯着沈谦说:“你……难道你就是他们说的,沈……沈学长?”
    沈谦修长的手指此刻轻轻拨弄这咖啡杯里的银匙,扭头去望着窗外,淡淡地说:“看着你们这些后辈,都在玩儿我们当年玩剩下的,也觉得很有些不是滋味……”
    说毕,他往身后的椅背上一靠,说:“是,我就是沈谦,在你们这帮不上道儿的皮猴面前,我该算是个逃学的祖宗。”
    第186章
    听见沈谦这么说,阮浩宇面上更是满满的崇拜与钦佩。
    “沈……沈学长,你……你这以后是要做我姐夫了?”
    阮浩宇说这话的时候,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仿佛做了沈谦的小舅子,在学校里会大大的长脸。有此可见,沈谦这“逃学的祖宗”,当年在学校里的名气有多么响亮了。
    阿俏却只能在一旁,低着头,两指使劲儿按着眉心。面前这一大一小,这是……交流起逃学心得来了?
    只听沈谦说:“你既然听说过我的事,你不妨便说说,为什么这时候没在学校里听课?”
    阮浩宇低着头,小声道:“上课很没意思,学烦了,不好玩儿。”
    沈谦冷笑一声,说:“那我呢,如今学校里的教员们,又是怎么说我的?”
    “学……学有余力,我们学校的课程,对您来说太轻松了。”
    沈谦当即点点头,说:“这还像句人话。”
    他接着沉了脸,盯着面前的少年人,冷笑道:“你呢?你可也是学有余力了?”
    逃学少年在这位“逃学的祖宗”面前不敢撒谎,耷拉着脑袋,轻轻地摇了摇。
    “刚才去的那么急,是去做什么?”沈谦开口询问。他的语气始终淡淡的,却一样不容抗拒,教阮浩宇不得不答。
    “去……去和他们一起玩纸牌……”
    阮浩宇低着头,颤颤巍巍地回答。
    阿俏按着心口,只觉得一颗心几乎要胸膛里跳出来。
    玩纸牌?
    上辈子阮浩宇就是因为玩纸牌,为人所骗,引上了赌场牌桌,被人骗去了全部钱财不说,还欠下巨债。赌场的人以阮浩宇的性命相挟,要阮家立刻赔钱赎人性命。
    所以现在阿俏只听了“玩纸牌”这三个字,就脸色苍白,眼中却蕴满了怒意。她好想骂弟弟一顿,把他骂醒,可却又不知道,她这么说了,弟弟能听进去么?
    别和上辈子一样,父母越是责备,这孩子的逆反心理就越重,越不让他去做什么,他就越要去做什么。
    “哦?玩纸牌?”
    沈谦一挑眉,似乎觉得很感兴趣。
    “那你们如今最时兴的玩法是什么?”沈谦一伸手,咖啡馆的侍应生立即走过来,俯身听了沈谦的吩咐,立即转身离开,不多时,递了两副刚刚开始在市面风行的“纸牌”,送到沈谦面前。
    “来,比划比划,让姐夫瞧瞧,你们现今都在玩儿些什么。”沈谦将两副牌拆了,往阮浩宇面前一推。
    “九连珠!我们这儿最时兴的牌戏叫做‘九连珠’!”
    阮浩宇一听,登时来了精神,端起杯子,将里面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杯子一推,自己上来,将两副牌拆开,颇为笨拙地洗了洗,然后向沈谦解说起“九连珠”的规则,说得头头是道。
    阿俏在一旁听得发愣,插不得嘴。时下寻常人家用来消遣的游戏往往是麻将,这纸牌牌戏却往往是赌|局里常见的游戏,以此搏大搏小,赌输赌赢。
    只是她实在不明白,沈谦为什么要花这么多时间听阮浩宇解说这牌戏的规则:难道教育这些不羁的少年人,就真的一定要顺着毛捋么?
    因此阿俏一直满腹狐疑,睁着一双明净的眼,望着对面这一大一小,一对“逃学大王”。
    还有,这两人,在堂堂咖啡馆里玩起牌戏,难道真的就没有人管么?
    “我明白了。”沈谦只听阮浩宇说了一遍,就已经摸到了其中的关窍。
    “要不,我来走一遍,你看看我走牌有没有什么差错吧!”沈谦诚恳地向阮浩宇开口。
    阮浩宇在今天之前,绝没想过他竟然还能有这么个机会,亲自指点沈谦这位“传奇”学长的牌戏。
    然而沈谦一动手,阮浩宇就呆了。
    只见沈谦双手轻轻一弹,两叠纸牌地飞快相互交叠,片刻间已经洗透了,紧接着沈谦手指轻弹,纸牌已经稳稳地飞出去停在桌面上,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桌面上十八张牌,九明九暗,列得整整齐齐。
    阿俏和阮浩宇几乎没有机会看清楚沈谦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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