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引路宫人身后,沿着熟悉的路径,在大红回廊下走了一段,便到了纪皇后平日爱待的西暖阁。
    “娘娘,这安平伯家的嫡出三姑娘,素有贤名,看着颇为不错。”这声音听着是胡嬷嬷的。
    皇后立即接话,“这三姑娘不过就是继室所出,且安平伯一贯态度暧昧,恐怕一个继室嫡女并不能让他下定决心。”
    很明显,皇后与胡嬷嬷正在商议的,正是魏王继妃的人选。
    需要这么迫不及待吗?
    虽说天家亲情淡薄,更别提婆媳情了,但好歹魏王妃每隔几日便进宫请一次安,毕恭毕敬称对方为母后一年多,至于吗?
    难道就不能过个十天半月再商议?
    纪婉青一瞬间憎恶至极,好在她面子功夫修炼到家,外表不见分毫端倪。
    宫人进屋通禀,“启禀娘娘,太子妃娘娘来了。”
    “请进来罢。”
    皇后摆摆手,让胡嬷嬷先把炕几上的小册子收好。
    她神色看着好了很多,概因皇帝昨天到现在也没有任何动作。
    昌平帝是个掌控欲不小的君王,他在后廷各宫,清宁宫、魏王陈王府都放有眼线,大家不是完全不能察觉,但是谁也没有动,只以防备为主。
    皇帝传递消息的渠道更畅通,魏王妃没了这事,他肯定第一时间知道了。他没做声,就表示默许了皇后母子的处置方式了。
    这让皇后信心大增,他们确实没有涉及盗卖官粮一案,即便折损羽翼,目前也基本肯定能脱身。
    没有被皇帝厌弃就好,即便元气大伤,也能养回来的。
    这算是坏消息中的大好消息了。
    皇后紧绷的神经一放松,又有余力关注纪婉青了。她细细打量对方一番,端起茶盏呷了口,好整以暇道:“你考虑了几天,考虑得如何了?”
    纪婉青请罢安,落座在宫女搬来的太师椅上,也没碰茶水,“回皇后娘娘的话,婉青已经想清楚了。”
    她微微垂目,“之前是婉青着相了,这几日反复思量,觉得娘娘说得才是正理。”
    纪婉青腰背挺直,神色却平静,似乎已经深思熟虑,终于做出了决定。
    皇后闻言满意点头。很好,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比蠢人轻松。
    这些夏日用冰冬日用炭的阴损招数,看着不大,实际若反复地用,铁打的身子估计也熬不住。
    这是后廷一宫主位,专用来折腾低位宠妃的,不能常用,因为折腾对象还得宠,万一让皇帝不畅快了,得不偿失。
    换了纪婉青,皇后就没有这个顾忌了,昌平帝不可能为她出头,皇太子也冷落她,她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干熬着。
    在皇宫大内这潭水既深且浑,没有势力,多聪敏的人也无可奈何,更被提纪婉青的胞妹还被她握在手里了。
    皇后早有预料,最多几次过后,便能很大程度驯服了对方。
    果然不出她所料。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本宫也不想多为难你。”接连两件顺心事,皇后面上终于浮起一丝微笑。
    她随意说了几句,便再次提起之前的话题,“前段时间,太子神色表现可有异常?”
    “早七八日开始,殿下有几日,回屋歇息格外晚,我等到亥时末,才见到人。”纪婉青回忆一番,如此说道。
    亥时末,已经接近午夜,对于古人来说,已经是很晚的一个时间。特别高煦,他卯时便要上朝,亥时末睡下,几乎合眼不过两个时辰。
    这分明说其中有异。
    皇后神色立即紧绷起来,“你再想想,还有何不妥之处?”
    “殿下向来不喜我,神色一贯淡淡。”纪婉青认真想了很久,有些不肯定道:“但那段时间,心绪似乎要更轻快一些。”
    以上的话,她是与高煦商量过的。他表示,即使含糊糊弄几句,皇后也同样暗暗把这事归到他头上的,不如将计就计。
    直接证明这事是东宫插手的,激起皇后怒意,她盛怒之下,等事情平静后,便立即出手反击,不再拖延。
    这正合了高煦之意。
    因为纪皇后一党元气大伤后,自然就颓了下去,这么一来,一直安然无恙的东宫便突出了,这很容易招惹昌平帝的侧目。
    他颇为了解他那位皇父,心中不安,对方很可能出手打压。
    皇后一党的反击力度,可比昌平帝亲自出手打压小多了,高煦只要提前做好准备,收敛势力,那基本能无甚损伤。
    事后再顺势蛰伏下来,给皇帝一种保持平衡之感,这件事便算圆满结束了。
    再者,纪婉青还能表示服软,一来不再受折腾;二来证实了皇后心中所想,还能为日后传递的消息,增添多一些可信度。
    是的,这些真真假假的消息是把双刃剑,皇后固然想抽丝剥茧,去伪存真,但高煦同样可以迷惑对方,诱敌深入。
    端看谁棋高一着。
    这头一回交锋,显然太子夫妻小胜。
    纪婉青虽微微垂首,但余光一直关注着上首,眼见自己话音一落,皇后眸底冷厉光芒一闪,放置在身前的双手猛一收,嵌红宝赤金指甲套尖锐的尾部刺入了腕部皮肤。
    她放了心,看来效果到位了。
    皇后到底久经风浪,即便被宿敌狠狠算计一把,元气大伤,但有纪婉青在场,她依旧顷刻间恢复了平静。
    “很好,你做得很对。”
    对于再一步投诚的太子妃,皇后表示嘉奖,随即又勉励一番,“日后你只要继续配合本宫,大事成功之日,本宫答应你之事,便可实现。”
    纪婉青面有难色,“只是殿下并不欢喜我,恐怕头一个月过去后,……”她便要独守空房了。
    皇后笑了笑,“太子是个有规矩的人,初一十五,肯定会到你屋里歇息的。”
    “还有,你不是掌了内屋么?只要按本宫之前说的去做,消息必然多不少。”
    纪婉青闻言却心中一动,“皇后娘娘,不知是否有人员需要调动?既然我已掌了内务,日后适当调整一番,想必也是可以的。”
    当日给坤宁宫传消息的婆子,已经排查出来了,不过却没动,只命人盯着,以免拔除一个,皇后还会设法再安一个进来。
    纪婉青此刻想着,不知道这婆子是否就是唯一一个眼线,如果不是,现在不知能不能再钓一个出来。
    皇后的探子确实只有一个,不过她却不知已暴露,也没上钩,闻言眸光闪了闪,笑道:“不必了。”
    纪婉青浅浅试探不成,也没继续,只话锋一转,“婉青刚掌内务,还有繁琐事务需要熟悉,怕是不能多留了。”
    “好,那你便回去吧。”
    第四十三章
    魏王妃的丧报是午膳前到宫里的, 作为长嫂,哪怕地位更尊, 纪婉青还是得走一趟。
    何嬷嬷一脸不喜,嘀咕着晦气。
    晦不晦气都得去, 隔日,她便换了素色衣裳, 前去魏王府。
    人不少, 大家一脸哀色,看着颇为情真意切。
    其实魏王妃的“急病去世”, 想必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只是皇帝不啃声,就代表了默许。
    既然皇帝都默认了, 那么魏王妃不是病逝也算病逝了, 京城没有流言出现,大难临头魏王妃娘家也不敢有异议, 舅家就更不用提了。
    大家演技了得, 一脸沉重, 唯独一个安乐大长公主例外。
    纪婉青在大婚次日谒见皇帝时,曾经见过安乐大长公主一次, 这位辈分高, 很多事情已无需顾忌了。
    “好好一个孩子,就这么没了。”
    纪婉青离得近,隐隐听到对方这么叹了一句。她默然,安乐大长公主因为身体原因, 膝下并没有孩子,想必感触会更深吧。
    安乐大长公主惆怅片刻,收敛情绪,回身见了她,便道:“太子妃大婚不足一月,心意到了便可,早些回去吧。”
    纪婉青也不想多待,顺势随着对方一起出去了,临上轿舆时,安乐大长公主回头,说一句,“太子是个有规矩的好孩子,你安分守己,会有安逸日子过的。”
    她主要因为怜惜太子,见四下并无旁人,便嘱咐一句。
    纪婉青虽是被捎带上的,不过这建议对她也是好的,她领了心意,微微福身道:“婉青谨遵姑祖母之命。”
    “那就好。”
    再多说就不美了,两人分别上了轿舆,各自回去了。
    魏王妃在年根底下没的,为防搅了昌平帝兴致,白事办得很低调,停灵一段时间,便匆匆出了出了殡。
    正旦大年,一连低气压多日的昌平帝终于阴天转晴,前朝后宫都不敢触霉头,只一意凑趣,将气氛推至最高峰。
    昙花一现的魏王妃已被刻意淡忘,不过纪婉青也无闲暇感慨太多,从除夕到元宵,一连串大宴不间断,她累得头昏眼花,哪里能再理其他。
    好不容易出了元宵,不等她喘一口气,高煦病倒了。
    好吧,这病当然是假病,毕竟年前年后这么忙碌,体弱的皇太子若再继续安然无恙,那便该惹人疑窦了。
    太子都病了,太子妃当然得留在清宁宫伺候着,不管她是否受宠。
    “殿下,这可劳烦了你。”若不是,她还不能歇一歇呢。
    纪婉青端着一碗汤药到床榻前,将它随手搁在榻前的小几上。高煦演戏演全套,殿中弥漫着苦涩的药味,他脸色苍白,状似虚弱地倚在姜黄色福纹大引枕上。
    她瞅了一眼他的俊脸,这涂抹的药物极逼人,看不出丝毫破绽,不过,当然也有赖于太子殿下演技了得。
    纪婉青煞有介事点了点头,熟能生巧嘛。
    她状似严肃,实际美眸带着戏谑,高煦轻哼一声,“你似乎很高兴。”
    他展臂,她会意,立即偎依过去。
    小夫妻又相处了大半个月,两人没有了矛盾,也接受了对方,自然而然,情感增进,关系日渐融洽。
    高煦孑然一身多年,如今多了妻子,他最初是防备,如今却渐渐享受到了个中乐趣。
    他睨了她一眼,“嗯?”
    这个“嗯”字尾音上挑,似乎带了些许危险之意,纪婉青缩了缩脖子,忙讨好一笑,“哪里的事?。”
    回应她的,又是高煦一声轻哼。
    小夫妻低声说了几句话,便有小太监急急奔进来通报,说乾清宫总管太监孙进忠来了,奉了昌平帝的口谕,前来探望皇太子。
    不过这所谓的探望,水分究竟有多大,彼此心知肚明。
    小夫妻立即分开,高煦躺下盖上锦被,而纪婉青则退到内殿门帘子旁,离床榻远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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