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这条发带的含义吗?”时守桐忽然问。
    薄荧从留言上抬起泪光闪烁的眼睛,怔怔地看着他。
    “我去给你买披萨的那天——遇到了一对刚刚举行完婚礼的夫妻。”时守桐目不转睛地看着薄荧,慢声说:“新娘的头上不是头纱,是白色的蕾丝发带。”
    “在塞维利亚,人们求婚不是送戒指——而是送发带。”时守桐说:“寓意‘今生的约束’。”
    薄荧含泪的双眼如粉碎的钻石,美丽又致命,在他心上划出万千沟壑。
    时守桐低下眼,为自己伤痕累累的心脏送上最后一击:
    “……我送你去机场。 ”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赶完了……睡觉去
    ☆、第 266 章
    最近的莱昂机场离古城也有超过四小时的车程, 这四个小时里, 时守桐和薄荧之间谁都没有说话, 谁都没有心情说话,对其中一人来说漫长的四个小时, 对另一个人来说却太过短暂, 短到好似一眨眼, 这趟告别的最后时光就这么迎来了终结。
    莱昂机场富有现代感的巨大玻璃建筑静静地耸立在眼前,时守桐将从租车公司租来的黑色小轿车停在了人潮相对稀少的机场入口后, 他熄了引擎, 沉默地看着仪表盘一点。
    他不是没有话说, 而是有太多话说, 却又怕一开口就失了控制。
    他愿意为她做任何事。
    而他如今能为她做的事只剩下一件,那就是亲手将她送向另一个男人身边。
    他必须抿紧双唇, 将所有力气用来攥住没有温度的方向盘, 才能忍住拦下薄荧的冲动,什么都不做地目送她离开。
    在漫长的沉默中, 薄荧打破了寂静:“谢谢你送我到这里……一直以来,谢谢你。”
    “我不要你的感谢。”时守桐哑声说,消瘦的面庞上露着悲哀。
    薄荧轻声说:“……可是我只有感谢能够给你。”
    时守桐的身体似乎颤了颤,片刻后, 他转过头, 黑色的眼睛里充斥着浓重的哀色。
    “你一定要这样……一丁点的希望都不留给我吗?”时守桐说。
    薄荧没有说话,但是她眼里的坚定已经给出了她的答案。
    “……我已经找到我的幸福了。”她定定地看着时守桐发红的眼睛,发自肺腑地说:“希望你也早日找到你的幸福。”
    门开又门关, 薄荧没有回头地走了。
    与其任由伤口蔓延溃烂,不如就让她一刀斩下坏死的烂肉——唯有连根拔起,才有新生。
    薄荧走进人潮涌动的机场大厅后,没有第一时间去排队购票,而是低着头,低调地走进了一间贩售纪念品的商店。
    “你好,请问需要什么帮助?”女店员说着带有本地口音的英语微笑着迎了过来,在薄荧抬起头的时候,店员睁大了棕色的眼睛,露出吃惊、怀疑和惊艳的复杂目光来。
    “你好,我需要一顶帽子、一个墨镜。”薄荧笑了笑。
    “好的……”店员犹豫地看着她:“请跟我来。”
    在薄荧挑选遮掩的帽子和墨镜时,店员犹豫再三,盯着她的脸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问:“请问……你是薄荧吗?”
    在看到薄荧点头后,店员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激动地说:“噢我的上帝——我在今年的全球百美面孔榜上见过你!你是冠军,第一个获得冠军的亚洲人!”
    不由分说地,女店员在薄荧反应过来之前就给了她一个西班牙式的热情拥抱:“我在新闻上读过你的故事——一个悲伤并且沉重的故事,我想对你说,一切都会好的——事实正是如此,不是吗?”她拍了拍薄荧的肩膀,然后松开了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希望监控没有拍到这一幕,否则我们啰嗦的店长又要喋喋不休了。”
    “你喜欢西班牙吗?”不等薄荧说话,她连珠炮似地又问。
    “喜欢。”薄荧友善地笑道。
    “我也喜欢你。”女店员说完后,自己先一步哈哈大笑起来:“来吧,我们的配饰都在这里了,请你随意挑选。”
    薄荧在古城生活的这段时间里已经大致适应了西班牙人的热情开放,她在道谢过后就将目光移向了面前的商品,随意挑选了一顶印着浅桃红色英文涂鸦的白色鸭舌帽后,薄荧又看向玻璃墙上挂着的几排墨镜。
    “这是我们当季的最热单品,已经被ins上许多穿搭博主搭过,你喜欢吗?”店员取下中央的其中一款墨镜。
    薄荧刚要说话,视线就被玻璃墙外的一个背影夺走了全部注意力,那个背影瘦削而颀长,即使穿着最简单的白衬衫和休闲裤,也像是珍珠掉进了沙漠,一眼就映入了薄荧视野。
    薄荧的心脏激烈跳动起来,她扔下手中鸭舌帽,不顾身后女店员的呼喊就冲出了店铺。
    她拼尽全力朝那个人跑去,繁华的大千世界,唯有那个背脊笔直、浑身散发着令人生畏气息的孤独背影在薄荧眼中渲染着颜色,她逆着人流,跌跌撞撞地跑,撞到人后也忘记道歉,连越来越多人投在她脸上的惊异目光也没有注意。
    “快看,那不是薄荧吗?”
    “那是摘下全球最美面孔桂冠的中国女演员!”
    “我的上帝,她比照片上看起来还要美——”
    在第一个人喊起来之后,中英文混杂的呼声如潮水,此起彼伏地迅速扩大,薄荧被困在围绕起来的人群中,寸步难移。
    而那个身影也即将消失在远处的贵宾休息室入口。
    “程遐!”情感击败理智,薄荧对着他的背影喊出了他的名字,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呼喊一个人的名字喊到力竭。
    她的声音湮没在了周遭人群乱哄哄的议论声和拍照声中。但她确定,程遐听到了她的声音——
    因为那个背影猛地一滞,僵硬地停下了脚步。
    走在程遐身边不远的人吃惊地回过了头,是余善齐,他不敢相信地看了薄荧一眼,然后立即转头看向了身旁一动不动的人。
    程遐紧绷的脸隐去了所有表情,唯有那双紧紧闭合的、微微颤抖着的苍白嘴唇透露出了他心中的波涛汹涌。
    余善齐低声警醒:“……程总,快错过登机时间了。”
    程遐的喉结微微动了动,冷冰冰地说:“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听出他声音里的厌恶,余善齐心里很不好受,而他不能对程遐解释,也没有办法解释,只能把满喉的苦涩往更深处吞去。
    余善齐从六年前接受秦昭远的协议那一天起,就知道他和程遐之间迟早会走到这一步,但是六年的时间足以改变他的很多想法,即使是一只笔,用上六年也会产生感情,更何况是一个相处的时间甚至多过亲人的活生生的人,他亲眼看着没有父亲支持也没有母族扶持的程遐从公司底层过关斩将一步步走到如今的位置,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这其中有多少艰辛,也比任何人都希望程遐能够得偿所愿,然而世间万事,大多不会遂心遂意。
    在幕后棋手面前,他是一枚不堪大用的废棋,在程遐面前,他是卑鄙的背叛者。
    想要兼得鱼与熊掌的后果,就是鱼和熊掌一起从手中掉落。
    余善齐苦笑着摇了摇头,收起发散的思绪,快步追上大步流星的程遐,程遐走得很急,就像在追赶或者逃避着什么,余善齐刚想叫住他,走在前头的程遐就踉跄了一下,向着右手面的大理石橱柜尖角上撞去。
    余善齐的心在那瞬间被吊到了喉咙口,条件反射地一个跨步来到程遐身旁,一把扶住了他。
    余善齐刚要叫声程总,手上传来的滚烫热度就让他变了脸色。
    “怎么这么烫?”余善齐震惊地看着程遐:“你在发烧?”
    程遐稳住身体,一把推开余善齐,冷冷道:“没事。”
    即使本人予以否认,但任何明眼人都能一眼看出程遐的虚弱。余善齐原以为他的疲色是由于这五天的不眠不休、郁结于心,却没想到是他在生病的缘故,让余善齐更没想到的是,即使程遐烧得像个火球,连路都走不稳了,却还想瞒着他,一声不吭地硬撑下去。
    余善齐眉心深皱,不由自主就说出了僭越的话语:“程总,你烧得太厉害了,应该先去医院看看——秦董那里,我去说。”
    “我说了没事。”程遐冷冷看了他一眼:“还是你觉得自己是秦董眼前的红人,已经可以替我做出决定了?”
    程遐讽刺的话语让余善齐神色黯然,余善齐半晌无言,再开口时,低声道:“如果我真的出卖了你,秦董还会等到现在才出手吗?”他顿了顿,声音更消沉了:“如果我真的出卖了你,今天我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我知道。”程遐看着他,冷淡地说:“你只会回答秦昭远提出的问题,秦昭远没有关注的,你就装聋作哑。但是——”
    程遐顿了顿,从那双冷淡沉静的眼睛投来的视线让余善齐无地自容:
    “这没有本质区别。两方摇摆不是因为你的善心,而是懦弱。”程遐冷声说:“……你虽然不是秦昭远的人,但也不是我的人。”
    余善齐脸上露出一抹悲愤,急声说:“我也没有别的选择——”
    “不,你有,只是你两方都不想得罪,故意视而不见而已。”程遐那张疲惫的面容上,唯有漆黑瞳孔中发出的目光锐利如昔:“你想过秦昭远手下有那么多人,却偏偏派你来监督我的原因吗?作为一枚潜藏在暗处的棋子,见到光亮的那一刻,就是使命终结的那一刻——余善齐,对我父亲而言,犹豫不决的你已经是枚弃子了。”
    “秦昭远不喜你,即使日后秦焱上台,他也不可能会重用你。”
    余善齐没说话,显然对此心知肚明。
    “你面前只剩下一个选择,”程遐冷声说:“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余善齐还在思考程遐的话,程遐已经转身朝前走去,没走几步,他忽然又停下了脚步。
    “……刚刚看见她了吗?”
    光凭程遐平静无波的声音和笔直的背影,余善齐揣摩不出他的心情,只能如实回答道:“看见了。”
    “怎么样?”
    余善齐含糊不清地说:“……好像瘦了。”
    何止瘦了,配上薄荧本身的仙气和厌世感,余善齐都快觉得下一秒她就要变成轻烟被风吹散了。
    “时守桐呢?”程遐问。
    余善齐回忆了一下:“没看见。”
    程遐重新朝前走去,头也不回地说:“打电话给梁平。”
    两个小时后,程遐抵达了逸博集团在塞维利亚设立的南欧区办公大楼。
    流畅坚毅的水泥线条不规则地包裹住了这栋六层楼高的封闭大楼的上半部分玻璃外墙,在延续了逸博总部简洁前卫的设计风格之上,逸博南欧区办公大楼又额外增添了一些现代工业风格,使得整个建筑外观更具备年轻和开放感,单从这栋暗含锋芒的建筑外观上,秦昭远大刀阔斧想要攻占海外市场的野心就可见一斑。
    一楼大厅里排成两列的数十名着装整齐的中国员工在程遐踏入大楼的第一时间就整齐地弯下了腰,响亮地喊道:“欢迎程总莅临指导工作!”
    程遐一步未停地穿过大厅里以模型和版画的方式陈列出的逸博集团的发展轨迹和优秀项目,头也不回地对鞠躬后立即跟上他脚步的女负责人约兰达说:
    “难道公司已经萧条到让你们这些精英人才没有工作可做,只能来体验迎宾生活的地步?”
    将一头红发盘在脑后,妆容干练大气的年轻女人脸上露出一丝尴尬和为难,不由求助地看向一旁的余善齐,希望这个最了解程遐心思的总裁助理能给她一点提示,然而后者目不斜视,用行动坚定地表明自己爱莫能助。
    “这是谁安排的?”程遐冷声问。
    约兰达犹豫了一下。
    “秦焱?”程遐已经说出了答案。
    约兰达心里一惊,下意识朝程遐看去,英俊苍白的男人面无波澜,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但身上溢出的磅礴气势依然让她感到肌肉发紧、紧张万分。
    这股毫无悬念碾压她的威压,让女负责人想起了单独面对秦昭远的时候,那熟悉的胆战心惊。
    “从今天起,秦焱下达的任何命令都必须向我通报。”
    “可是,秦总他…”
    “秦副总经理——代行总经理职责。”程遐冷声说:“现在总经理已经回来了,该以谁的话为准……你还需要考虑吗?”
    程遐回过头,面无表情的一眼让约兰达背脊发凉。
    “我要一份列出我不在的这三个月里,秦焱改变了南欧区办事处哪些方阵策略的报告——事无巨细。”他说完,移开了让约兰达倍感压力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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