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听他这口气古怪,不由一怔,转头问:“你有什么好主意?”
    王纶挥手示意小宦官退下,小声道:“殿下,万侍自幼侍奉您长大,尽心尽职,您要是以主君身份留她,当然为难;但若换个身份来留,那就简单了。”
    太子心烦意乱的道:“换个身份留,孤当然试过,可她又不是那种眼迷富贵,心乱私情的小姑娘,那也留不住她。”
    王纶清了清嗓子,道:“殿下,其实那都是因为您和万侍……您与万侍没有……这个,您想啊,天下的女子婚前从父,婚后才从夫。万侍自幼入宫,没有父亲自然没人给她做主。但您要是做了她的夫君,那就不同了。”
    太子瞪了他一眼:“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好主意!哼,她要是那种盲从温驯的人,能护住我长到现在?”
    王纶毕竟不敢说得过于直白,见太子半天没理解到点子上,当真是哭笑不得,好一会儿才道:“殿下,您年岁已长,其实早到了该由四司女官教导您人事的时候了。夫妻人伦大道,与您现在想的……还是有点差别的。女人只有在真正……嗯,有夫妻之实跟没有夫妻之实……那是两回事。万侍……再怎么样,也是个女人吧?”
    太子愣了愣,胀红了脸,怒道:“你油蒙心了?这么教唆孤……你……”
    王纶连连喊冤:“殿下,老奴是真觉得万侍的性子……您看,您什么办法都试过了,只有这个没试过,说不定有用呢?”
    太子怒道:“这是能试的吗?孤……”
    他将她珍而重之的放在心上,即便真的亲近狎昵,那也是发乎于情,哪能用这种心思去算计她?
    他气得想踢这太监两脚,念及他的颜面,且这种事张扬开了不好听,又强行忍了,气匆匆地往前走。
    走了一阵,心中一个模糊的念头闪了闪,脚步缓了下来。
    王纶跟在后面,见他的怒气消了,若有所思的站在当地,连忙跑上来献殷勤:“殿下有何吩咐?”
    太子慢吞吞的看了他一眼,神色莫测,过了好一会儿,突然问:“你那里是不是有……那东西?”
    王纶莫名其妙:“什么东西?”
    太子有些尴尬的低斥:“装什么傻?你们这些菜户私藏的还少了?”
    他的目光往王纶的下身扫了一眼,又飞快的移了上来,哼道:“就是那个……画儿!”
    王纶会意过来,但却不敢笑,低眉顺目的在答应了,果然很快就送了本画册过来。
    少年犹豫了一下,把画册拿在手里,示意王纶把所有人都带下去,等四下无人了才把画册揭开。
    能让王纶这大太监选中送上来的东西,当然不是粗制滥造的那种,而是真正的名家手笔。色彩鲜艳,笔墨精妙,图文并茂。少年看了一眼,顿时满面通红,猛地将书合上,就想将书扔掉。但书将脱手的瞬间,他又放了回来,咬了咬牙,继续翻开画册往下看。
    万贞急于恢复,自从手脚能动手,每天都坚持锻炼。今天能够站起来走动,更是只要感觉身体能支撑,就扶着东西走动,至于吃饭洗漱一类的事,更是能自己动手的,就绝不假手于人。
    宁愿慢一点,累一点,甚至磕了碰了,摔坏了东西,她也要自己恢复、收整。随她教养的小宫女几次想来帮扶,都被她喝了出去,只让她们远远地站在屋外,免得生出依赖之心。
    秀秀她们抱怨她离开,说的话大多都是废话,但有一件事没说错:她在宫中多年,再怎么保持心态不变,由于环境地位的原因,身体都不可避免的养得娇贵了起来。一旦出宫,身边没有人照料日常生活琐事,能不能适应还很难说。
    她还要和杜箴言一起探访可能存在的回家通途,环境究竟有多恶劣,谁也说不好。她若连在宫中做个恢复训练的苦头都吃不得,那岂不是个只会连累别人的废物?
    太子过来后,见几名宫女都在屋外守着,不由皱眉:“怎么回事?”
    几个小宫女见到他来,反而松了口气,急忙道:“殿下,姑姑不肯叫我们服侍,自己在较劲呢!”
    太子一听就明白了,问:“摔了几次?伤了没?”
    “摔了有四五次!刚刚送水的时候,奴特意看了一下,伤倒是没看到,但摔起来也肯定痛啊!可姑姑摔了也不许我们搀扶,一定要自己起来才罢!”
    说话间屋里突然传来一阵水声和打翻了铜盆的声音,小宫女急道:“一定是梳洗的水盆打翻了!殿下,怎么办?”
    太子气恼的道:“还能怎么办?”
    万贞固执的时候几个小宫女不敢拂逆太正常了,就连他也只是嘴里说话,实际上却不敢真叫人硬闯进去,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前,小声问:“贞儿,你怎样?”
    万贞膝盖碰了一下狠的,正痛的扶在浴桶边缓劲,听到少年的询问,连忙回答:“没事,只是不慎打翻了水盆。”
    少年听到她的声音语调不稳,急了:“没事你怎么很痛的样子?”
    一边说一边推门进来,见她扶着浴桶不动,赶紧过来架住她,问:“你碰伤哪里了?”
    万贞摇头:“真没伤,就是不小心滑了一下,扶东西时椅角撞到了膝盖,有点痛。”
    少年生气地道:“只是有点痛你会这样子?究竟碰到哪里了?给我看看!”
    万贞只得跟着他往外走,辩解:“膝盖这里是神经特别敏感的地方嘛!碰到了,肯定会痛的。”
    少年不吭声,直把她架到凉榻上才提高她的裙摆来看膝盖。他以为按她的性子,肯定是摔伤了掩饰,膝盖的真实情况还不知道怎么样。谁知揭开一看,她膝盖上除了一点细微的红痕真的没有什么伤。
    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一边,又将另一条腿也仔细查看了一遍,真没发现有什么伤痕,不禁抬头问:“贞儿,你真是只碰了一下膝盖?不是别的地方伤了,不告诉我?”
    万贞哭笑不得,道:“真的只是碰了膝盖……只是不凑巧,撞的地方神经密集敏感而已。我自己的身体,爱惜着呢!不会逞强到受了伤也不说,白耽搁身体的。”
    少年这才松了口气,道:“那也不好说,你逞强的时候多着呢!谁知道你什么时候说的是假,什么时候是真?”
    万贞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无奈地说:“这种小事,我也犯不着逞强啊!”
    少年撇了撇嘴,不再说话了,帮着她将裙幅放下了,又道:“你头发还滴水,我叫人进来帮你绞干。”
    万贞摇头:“这样的小事,叫什么人?你帮我把毛巾拿过来就是。”
    少年拿了毛巾,本想自己帮她,却被万贞嫌他手脚不分轻重,只得坐在旁边看着她做事。
    时空的奥秘亏待了她,叫她去国离乡,别父离母,来到这异时空里漂泊难归;时空的奥秘也厚待了她,给予了她异于常人的强健体质和长盛不衰的明丽。
    晚霞的余光透过窗户,映她的身上,将她美好的身影照进少年的心里。他静静地看着她熟悉的面容,心底却有一种陌生的激动涌了上来。画册里画的,梦中所见的,日常想与她亲近的那些似懂非懂的事,突然间全都懂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梅雨红尘枯荣
    万贞正低头梳着头发,突然听到少年喃喃地叫了一声:“贞儿……”
    她轻嗯一声,抬头问:“怎么?”
    少年认真的看着她,一字字的说:“我爱你!”
    若说少年以前对她诉说情怀时,还带着少年人情窦初开时的羞涩与窘迫,虽然直白热切,但其实充满了孩子气的天真与懵懂;那他此时的爱恋,却已经是成年人面对所爱时那种除了心灵的愉悦,还带着渴盼欲望得到满足的倾诉。
    万贞一下慌了,不知道应该怎样回应,更不知道该怎样拒绝。眼睁睁的看着少年的双眸离自己越来越近,那眸中的火焰也越来越盛,随着他的亲吻由探索而深入,变成了纠缠着她一起焚烧的烈焰。
    少年的这段感情,她有很多的顾虑,比如身份,比如年龄,比如观念,比如它会造成的破坏性后果……因此无论少年怎样的热烈,她都仗着他对感情只是一知半解,而用一种半哄半骗的心态,想等着他热情自然消退,慢慢变冷。
    但她实在没有想到,这么长的时间下来,少年的热情不止没有消减,却越来越炽烈,直至现在,已经迈过了分别倾慕与爱欲的关卡,兵临城下,再向她索求最原始的回应。
    怎么会真到了这一步呢?
    万贞被少年贪婪需索的热情惊得茫然无措,想伸手将他推开,但此时四肢力量不足,却不足以憾动他进逼的身体;想出声制止,可一张嘴,少年的唇舌就无师自通的追索过来,含着她纠缠不休。
    若是石彪那样的人,她可以用一些激烈的手段尽余力反抗,但这个少年不同啊!这是她珍重怜爱,一丝一毫都不舍得伤害的人。那些伤人身体的手段,又怎么能用在他身上呢?
    可不用激烈的手段,就以她现在未曾恢复,力气不足的身体,难道就这样让他得逞不成?
    万贞脑子里无数念头冲撞,心乱如麻,竟是无法抽出一条可行之道,只清楚的感觉到少年滚烫的身体紧贴着她,炽热的双手在她身上游移,向着玉峰溪谷探索。
    她无力制止,两行眼泪却不自觉的滚落下来,濡湿了少年的脸颊。
    已经因为欲火而迷乱的少年初时不觉,过了会儿才从这新奇而刺激的快感里醒了一丝神,然后惊得愣住了,猛然停下动作,慌忙问她:“你……我……你哪里痛了吗?”
    万贞怔怔的看着他,泪珠无声地从眼角滑下,挂在鬓边的青丝上。
    少年终于彻底的从情欲中清醒过来,低声说:“贞儿……你……不愿意……”
    万贞沉默不语,少年因为奔放的欲望受迫止歇而满额汗水,但却仍然咬牙把她散乱的衣襟合上,轻声说:“对不起,贞儿……我不是故意要亵渎你的……”
    万贞看着少年隐忍而痛苦的面庞,心中一股难言的痛苦与酸楚涌上来,然而更多的却是茫然。
    少年脸上的汗水落在她胸前,他不敢再看眼前这对他来说充满诱惑的美景,闭着眼睛,颤声说:“我只是,情难自禁……我……”
    少年有限的情感经历,还不足以让他知道应该怎么恰当地表达自己的感受,然而万贞却已经懂了:当喜欢一个人,喜欢到了极点,那么她的每根头发,都充满了对自己的诱惑;她身上的每寸肌肤,自己都想亲近。
    你会很自然的想要亲吻她,爱抚她,占有她……如果可以,你甚至恨不得与她绻遣相依,醉死在那快美无极的瞬间,哪管世间沧桑,红尘枯荣。
    万贞张了几次嘴,才从僵硬的喉头里挤出来一句话:“我知道……我没有……怪你。”
    少年长长的舒了口气,背对着她坐了起来,许久突然道:“贞儿,你不要走,我们去求皇祖母……求她赐你我姻缘,好吗?”
    万贞哑然,好一会儿才道:“那只会将我陷于死地,也会令你地位不稳……濬儿,你生于皇家,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个地方的规则。”
    她与太子的风言风语,早几年就已经因为王纶而传遍京师,真真假假,宫廷内外的人嘴里说道,但心中其实并不那么在意:宫中教养皇子,使年长的女官教导人事,乃是常态。若是长辈还没派人之前,皇子就已经与内宠成就其事,那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就像皇帝后宫的三千粉红黛白,只要皇帝有兴致,全收了都无妨一样;东宫的女子,那也是太子的私人,太子想怎样就怎样。年龄身份一类的垢病对根基不深小宫女会造成致命伤害,但对于万贞这种太后亲信来说却不过是一时难堪。
    可所有的无谓,都有一个前提,就是绝不能影响太子正常的生活轨迹,不要试图越过规则,谋取不该获得的地位。
    少年正是因为知道这个规则的可怕,才一直不敢正视,只是歪缠。直到今天,他才忍不住想问她一声,想去冒一次这个险:“那么,我随你走……我不做……”
    万贞伸手将少年未竟的话捂在口中,轻叹:“不要说傻话……要知道,你拥有现在的地位,才有自保的力量……否则,我们都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
    窗外的晚霞余光终于完全隐没,夜晚的浓幕遮了上来,将天地盖得黑沉沉一片。
    少年微微仰头,眼泪不受控制的滑了下来,喑声说:“喜欢的一个人,做不到明媒正娶……却卑劣的想要你委屈自己,留在我身边……我真是……无……”
    万贞将少年搂住,轻轻地嘘了一声,低喃:“这不是你的错,不要自责。我的濬儿,是这世间最美好的少年,拥有这座宫廷里最纯挚的心……不过这世间的规则如此,莫说你还年幼,就是已经成年,执掌江山……比如你的父亲,他不也得要妥协退让,婉转周全吗?你已经很好很好很好了,能被你这样喜欢着、依恋着,我很高兴。只是我不能留下,因为这里终究不是我的家乡!”
    她始终只将自己当成这个时空的一个过客,又怎么可能放纵一时的感情,轻易拨弄少年一生的命运呢?
    在这以后的几天里,少年在她身边比过往沉默了许多,不再像过去那样,一见到她,就想过来粘着她,抱着她,而是坐在边上安静地陪着她。那过去明亮欢快的双睛也像被厚灰捂着的火堆,远远看着,平静无波,只在偶尔间闪烁着炽烈的火光。
    春去夏深,绵绵的下了好些天的梅雨。万贞的身体一天天好转,而少年身上压抑而隐忍的气息,也越来越浓重。她看着他,担心极了。
    终于,她将东宫的事务完全交接了出去,而宫外的向二、守静老道他们也已经选好了南下的日子,准备梅雨天气一过就起程。
    太子随着皇帝参加文化殿经筵,中午没有回东宫午休。
    万贞回到她住的院子里,屋中的摆设依旧,连桌上的茶水,都还是温热的。看守的小宫女并没有因为她这段时间住太子寝宫偏殿值房,就疏于管理。炕桌上的一盆石榴花,想是被人端出去就了几天雨水,枝叶繁茂,花朵鲜艳。
    万贞伸出手去,轻轻地碰了碰上面的枝桠,怔怔地出神。
    她住的这个屋子,很多摆设都不是她原来匹配的,从博古架上的摆件、桌上的斗彩茶具、壁上的书画、房中的笔墨纸砚,包括她眼前这盆石榴花,都是少年今日一件,明日一件,慢慢替换出来的。而同样的,少年也把她这里很多常用的物具,都换到了他那里。
    许久,她清醒过来,叫外室的小宫女:“小娥,去看看殿下回来没有?回来了,就请他来我这里一趟。”
    太子回到寝宫,正因不见万贞而着急,听了小娥的邀请,赶紧直奔小院。
    万贞就着小院的厨房炒了几个小菜,端到正堂的上,见少年过来,灿然一笑,道:“许久没有下厨,不知道手艺还行不行,你要尝尝吗?”
    还在沂王府时,因为规矩不严,她偶尔也亲自炒两个小菜和少年一起吃。但自从再次入主东宫,王纶受命过来掌事,这么没有规矩的事,万贞就再没有做过了。陡然重见旧日时光,少年怔了好一会儿,才欣然回答:“好啊!”
    王纶本来想劝阻,但看看太子和万贞的脸色,却又默然,只让小宦官上去试了试菜,便退在了一边。万贞的手艺不差,但也说不上顶好,只不过小炒本来就是吃个新鲜热闹,有七分的手艺,已经足够吃出十分的高兴。
    少年连添了三碗饭,还想再吃,万贞却不再给他了:“这已经比你平时多了半碗的量,再吃不好消化。”
    少年还想争辩,但一个饱嗝打出来,却是把话冲没了,转口道:“好,不吃了。贞儿,你屋里那盆花开得好,我想画一本。”
    万贞收整着餐具,点头道:“书房右手边的柜里收着一副画具,你去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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