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下去,”她绝望地抬起袖子盖住红脸,“我大概需要一点勇气才能踏出这车厢。”
    出去以后也得捂着脸走,就这么决定了。
    云烈哼哼笑着拽了她的手,不由分说地将她一道拖了出去,然后在她小声的惊呼中将她的脑袋按进自己怀中,将她抱起就走。
    开什么玩笑,他怎么会让别人瞧见她此刻这般娇媚如丝的模样。
    “别乱动,我有伤的。”他沉声笑道。
    罗翠微立刻将脸贴在他的心口,没敢再动弹。
    ****
    一路听着他那有力的心跳声,罗翠微这才慢慢平静下来。
    若不是今日黄静茹突然再提起,她都已不记得自己最初接近云烈的盘算了。
    又或许,她是刻意淡忘,假装自己与他就像天下间任何一对为情所迷的普通小儿女,就只是单纯将对方看进了眼中,就收在了心上。
    若这是真的,那该多好。
    当初在泉山猎场,两人挑明心意时,她是想过要向他坦白的。
    可是她心中那丝淡淡的卑鄙与侥幸最终战胜了坦诚的勇气,她使了个诈。
    那时她对云烈说,“有件事,若我不说,心里就过不去,可若我说了,或许你就不再想搭理我了”。
    根本就是在赌他对自己的心意,在赌他会不会舍不得。
    然后,云烈说,“闭嘴,不想听”。
    她赌赢了,仗着他的心意,仗着他的舍不得,就这么卑鄙地为自己赢到了不必坦白的心安理得,还趁机讨得了他一句“将来也不许再追究”的承诺。
    罗翠微越想越觉得,自己就像话本子里那种挖空心思骗人身心的坏蛋。
    ****
    昨日说好,今日待罗翠微从徐家回来,两人一道在府中用过午饭,下午再一道去罗家正式行拜礼。
    心事重重地吃完午饭后,罗翠微扯了云烈的衣袖,“我有话要跟你说。”
    云烈早就察觉她的异样与沉重,闻言不禁心头一跳。
    自徐家出来后她就很不对劲,莫非是在徐家遇到了什么人,什么事?
    她会不会是听了什么,或者见了什么,忽然觉得他哪里做得不好……
    看着她那毅然决然的神情,云烈突然一点都不想知道她要说什么。
    在领他去她家行拜礼之前,突然用这种神情告诉他“有话要说”,怎么看都是想悔婚的样子。
    想得美,他不会同意……不,他根本不会给她说出口的机会!
    “这都未时了,有话晚上回来再说,”他稳住心神,一脸无事地催促道,“赶紧去换衫,别叫岳父大人久等了。”
    见罗翠微素白纤细的五指执拗地揪着自己的衣袖,云烈狠了狠心,将她的手拨开,故意笑得吊儿郎当吓唬她,“怎么,要我帮你换?”
    罗翠微显然没被他唬住,不依不饶又攀了上来,这回是直接将五指扣进了他的指缝,使出浑身的力气想拖着他往花园里走。
    即便云烈有伤在身,凭罗翠微的力气还是无法撼动他的。
    云烈稳如泰山地站在原地,薄唇抿成倔气的直线,一副打死不挪半步的架势。
    “别忘了,此刻没在寝殿,你对我动手动脚一次,可是要罚十车粮给我的。”云烈恨恨瞪着她倔强扣进自己掌心的柔荑,对她这难得的主动亲近却生不出欢喜来。
    “罗翠微,我警告你,再不撒手,可就得牵出二十车粮的债了啊!”
    罗翠微眼中浮起急恼的薄泪,一咬牙,一跺脚,从自己腰间的荷囊中取出那半枚昭王金印来,“若你跟我过来,好好听我把话说完,那我可以……”把府库里的钱全给你管,你想给临川军垫多少粮都可以。
    “没你这样欺负人的!”云烈急声低吼,打断了她的未尽之言,“管你想说什么我都没、空、听!”
    太过分了!竟然想将半印还给他,不是打算悔婚还能是什么?!
    不听!
    不让她说出来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他一脸铁青地甩开了罗翠微的手,逃命似地冲回了寝殿,摒退今日在寝殿值守的所有人后,奔回寝殿的卧房——
    从里头将门闩上了。
    ****
    自打云烈从临川回来,他与罗翠微每日在府中都是一副蜜里调油的模样,这会儿突然闹这样大动静,昭王府上下都给惊着了。
    府中众人毕竟已与罗翠微相处了三个多月,都是眼睁睁看着她在这三个多月里为昭王府做的一切,这会儿惊闻殿下竟吼了她之后就跑回寝殿了,顿时个个义愤填膺地凑上来安慰。
    虽然他们个个都不明真相,可是个人看着罗翠微泫然欲泣又略有些傻眼的模样,都会觉得一定是殿下欺负人了。
    最后连陈总管都被惊动,焦急地赶来关切,“怎么吵架了?”
    “陈叔别担心,没吵架,”突然被大家围观,罗翠微尴尬得想上吊,抬手揉了揉眼睛后,瓮声解释道,“只是我有事想同他说,他却不知为什么不愿听。”
    天知道她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决定坦白的,可万没想到云烈的反应竟这样大,把她给打懵了。
    今日负责在寝殿值守洒扫的一名侍女匆匆行来,见大家围着罗翠微挤在廊下,顿时愣住。
    陈总管瞥见那侍女,便远远问她一句。
    侍女忙道,“殿下气冲冲回了寝殿,将今日在寝殿值守做事的人都赶出来了,还从里头闩了门。”
    罗翠微一听,愈发摸不着头脑。
    她还什么都没说,那家伙怎么就气成这样了?
    陈总管想了想,将义愤填膺的围观众人全都挥退,请了罗翠微到僻静处单独说话。
    “殿下有时性子别扭些,叫夫人委屈了,”陈总管老道,并不追问两人因何事闹成这样,只是叹着气替云烈卖惨,“只是方才动静这样大,怕是伤口又扯开了。”
    罗翠微也想到了这个,心中一急,便对陈总管交代道,“陈叔,您托人替我送个信回罗家,就说今日我去徐家贺寿中了暑气,暂不能与殿下一道回去拜见父亲母亲了。”
    陈总管点头应下,当即照罗翠微的吩咐去办了。
    ****
    听着罗翠微在寝殿卧房外叩门的声音,原本捂住伤处躺在床榻上的云烈心中更为恼火,扯了薄丝锦被将自己的头脸盖住,决定闭目塞听。
    伤口痛。头痛。心更痛。
    许是就没得他回应,外头很快就没声音了。
    她方才在外头焦急叩门,他觉得心中恼火;此刻突然没了动静,他心中的恼意更盛。
    却不是对她,是对自己。
    其实他一点都不愿对她发脾气的,方才就那样冲她吼一句,他自己倒先心疼到手脚发凉了。
    他知道自己委屈了她许多,对她怎么好都是不够的。
    可若她想要的是丢下他走开,他真的半点都不愿成全她这念想。
    三个月前在驿馆向她请婚时,她自己就说过,若他放开了她,将来怕是很难再有这么好的运气。
    他同意她这个说法。
    再也不会有这样好的运气,有这样好的一个罗翠微,无端端从天而降,来到他的面前,让他心心念念。
    在临川战场上受伤昏倒时,他脑中最后一个念头就是要活着,要回家。
    罗翠微还在等着他。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过要对她好,便不能让她哭的。
    如今,她是不愿再等了吗?
    她一定不知道,方才她那副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的模样,真的惊着他了。
    原以为自己铁骨铮铮、刀枪不入,世间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让他落荒而逃。
    可方才,他逃了。
    很怂,很丢脸,很狼狈。
    但他当下真的想不出别的法子,就怕她话一出口,就再没有他挣扎反抗的余地。
    真是糟糕,他在罗翠微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更糟糕的是,他很情愿继续在她面前不堪一击,可她,或许已改了主意,不打算再与他并肩走完余生的征程了。
    他真的不想放开她的手。
    怎么办。
    ****
    寝殿正中的这间卧房没有侧门、后门,却有窗。
    当听到窗户被推开的声音,云烈惊慌地自榻上跃身坐起,一边暗恼自己大意到只闩门没闩窗,一边却飞快闪身绕过屏风,冲到窗边接住了那个胆大包天、从来不按套路来的女子。
    那窗户约莫只半人高,罗翠微自外头垫了个小凳子,就轻松地翻上来了,其实并不算危险。
    只是云烈突然出现,叫罗翠微吓了一大跳,登时手脚一软,就跌进他的怀里。
    毫不意外地,又撞在他那道伤口上了。
    他吃痛地闷哼了一声,手臂却没有松懈半丝力道,稳稳将她收进了怀中。
    罗翠微慌张又心急地低头一瞧,那将愈未愈的伤口显然又裂开了,有新的血渍透过裹伤布,渗透了他玄青色的衣襟,形成一道深暗的痕迹。
    “你放开,我得……”替你上药。
    “不放开。”云烈忍痛,抱着她进了内间,将她放在床榻上。
    倾身压了上去,整个人叠覆在她身上,以手脚做缚,仿佛这样就能将她一直绑在身边。
    罗翠微着急地推了推他的肩膀,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云烈,你起来。”
    “不起来。”他将她压得死死的,脸埋进她的鬓边,绝望而贪婪地汲取着她温热的馨香。
    “你的伤口,又出血了,”罗翠微像一条被抛到案上的鱼,呼吸愈发急促,说话断断续续,“起来,我替你上药。”
    “不上药。”
    “这是在……闹什么鬼毛病,”罗翠微艰难又无用地小小挣扎了片刻,终于放弃,白眼嗔他,“你再……三个字三个字地蹦,信不信我咬你?”
    听她断断续续地说话,云烈到底挨不过心疼,翻身与她换个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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