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因张明景临时有事未见着, 昨日婚礼现场太忙乱也未细看, 这回才算是正式见了面, 红豆含笑将目光转向这位大姐夫,这人算不上风度翩翩,但因高大白皙,倒也斯文耐看,只似是因活动得少,三十出头已有了臃肿之态。
    他脸上一团和气, 看了看红豆,便对贺兰芝笑道:“看来岳家光自家孩子长得好还不够,挑选媳妇都净选出类拔萃的, 不怪全上海的钟灵毓秀都聚到岳家来了。”
    贺兰芝偏脸笑道:“就数你会说话, 夸弟妹也就算了, 怎么把你自己也夸进去了?”
    贺竹筠起身柔声招呼道:“二哥二嫂。”
    红豆微笑着伴着贺云钦坐下。
    贺孟枚早年也曾留过洋, 贺家生活方式多少有些西化,并无太多旧礼上的讲究。
    这边小两口坐下,他脸上便挂上威严的笑意,对红豆道:“老二自己也是个不懂事的,往后家里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底下人,若是下人不周到,就跟你母亲和大嫂说。”
    红豆一转脸,对上段明漪柔和的目光,笑道:“儿媳知道了。”
    她声音娇脆,笑容明媚,贺孟枚看在眼里,脸色更和悦了几分,目光一抬,见儿子尽管一声不吭,脸上却有几分满面春风的意思,心里彻底舒坦下来。
    趁下人摆碗箸的工夫,贺太太笑对贺云钦道:“左右今日无事,一会用了早膳,你先带红豆在家里各处转转。”
    贺云钦看看红豆:“我原是这么打算的,可是想起昨天王彼得那边还有点事,干脆一会跟红豆去一趟富华巷。”
    贺太太不满道:“王探长那边尽是案子,新婚燕尔的,你们跑到那里做什么。”
    怕红豆不悦,心里只怪儿子任性,千万别新婚第一日小两口就闹别扭。
    贺竹筠悄悄抬眼一看,二哥倒是淡定自如,二嫂在学校里就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事,单就这一方面来说,二嫂跟二哥正是投契,未见得会不高兴。
    果然二嫂脸上一点不虞之色都无,眼睛亮亮的端起粥碗,自顾自安静用膳。
    贺兰芝几个看在眼里,既讶异又佩服。
    她们万想不到女人还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只当红豆隐忍工夫一流,为了贺云钦处处都肯将就,难怪不过短短一两月就能将老二笼得死死的了。
    用过早膳,红豆陪着婆婆小姑子说了几句话,便跟贺云钦回了房。
    “真要去王探长那么?”一等他掩上门,她便转身问他。
    他垂眸望着她,大白天的,反正也不能在房间里胡闹,何况红豆同不同意他胡闹他尚还不确定呢,与其干看着,不如带她去王彼得处转一圈。
    “刻羽戏院之前有桩奇怪的绞杀案,王探长因为没有头绪,先后给我打过两回电话,见我忙着成亲的事,后来也就不见下文了,眼看一个多月了,我对这案子的凶手很感兴趣,想去看看他那边进展如何了。”
    一边说一边往里屋走,回头往她身上一望,笑了笑道:“你想去吗,去的话我等你换衣服,你穿这个出门不方便。”
    红豆一听是刻羽戏院的绞杀案早来了兴趣,焉有不去之理,忙道,“那你在外头等我。”
    这意思因她要换衣服,不许他进里屋?本来没什么杂念,这一来倒变得心猿意马了。
    十来分钟简直像一个钟头那么长,终于她出来了,果然收起了项链,另换了一身长衣长裤,只从头到脚仍是红彤彤的。
    红豆不是没注意到贺云钦眼里微讶的神色,只她时时刻刻牢记跟贺云钦是新婚,虽换了衣裳,依然想讨个好彩头。并不想让他看出她的小心思,一脸淡然走近他道:“走吧。”
    可是她显然低估了贺云钦的悟性。
    他上下打量她一番,见她恨不得连皮鞋都是红的,马上改了主意:“刚才妈说的也对,咱们刚新婚,哪天搀和不行非要今天,干脆改天再去,我今天先带你在家里各处转转。”
    红豆一怔,这人心思之敏锐简直让她惊讶,望他一会,脸上渐渐变得发烫。
    贺云钦本来打算拉开门走了,一扭头,红豆仍定定地望着他,恍惚有些害羞的模样,他心中一荡,不免也跟着意动,手握在门柄上,犹豫着到底还要不要出去,谁知外头有人敲门道:“二少爷,王探长来了。”
    两人一怔,这下倒好,不用他们出门,王彼得自己送上门来了。
    料他多半是为了案子而来,贺云钦便开门道:“请王探长去小书房坐吧,我和二少奶奶这就来。”
    到了书房,王彼得果然在里饮茶静等,料是因访客,今日穿得极体面,难得眸子也还算清醒锐利,并未一大早就饮酒。
    一见他二人进来,王彼得酒起了身,较之以往那副懒散敷衍的模样,他今天说话简直赧然,嘿嘿一笑,半开玩笑半打趣道:“昨天才喝贤伉俪的酒,按理说,你们小两口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我今天怎么也不该来登门打扰。”
    贺云钦知道王彼得虽然处世随性,并非不知轻重之人,之所以今日来访,想是有极严肃的事,跟红豆一对眼,屏退下人道:“出什么事了?”
    贺云钦爽快,王彼得索性也就不绕圈子了:“又有人死了,死法跟上回那个刻羽戏院那个叫阳宇天的武生死法一模一样。”
    第45章
    “这人说起来云钦该认识。”王彼得摸了摸唇上两抹稀疏的胡子, “是琅寰书局的经理许奕山。”
    贺云钦果然吃了一惊:“许先生?”这人昨日还来参加了他和红豆的婚礼。
    王彼得唔了一声:“昨晚十点许奕山被人发现死在家中,正好婚礼上有位姓顾的伴娘跟他算远亲,一听说这件事, 这位顾小姐连夜给我的侦探所打了电话。
    “顾筠?”红豆微讶,然而静下心来一想,这的确像是顾筠做得出来的事。
    王彼得点头:“顾小姐说, 许奕山住在法租界,家里人报案后, 法租界的警察上门查办,勘察一番后,初步估计是自杀, 密斯顾想起在婚礼上见过许奕山, 当时许奕山谈笑风生, 丝毫看不出有自尽的倾向, 唯恐错过查案的最佳时机,一打听到我寓所的电话, 就致电请我过去帮忙看看。我看这里面没有公共租界白海立那帮人什么事,电话里顾小姐说得又恳切, 就去了一趟许奕山的寓所。”
    当然, 对方许的酬金高是最打动他的一点,当着虞红豆的面,没必要讲出来罢了。
    “然后呢。”贺云钦虽然跟许奕山仅算点头之交, 毕竟相识, 昨日才见过面, 今日就听闻对方的死讯,短暂的震惊过后,不免有些沉肃,“你勘察完现场,发现许奕山跟阳宇天的死法一样?”
    王彼得一说到案子就犯酒瘾,一抬手就要往怀里探,好在还记起仍在贺公馆,只得按耐着收回:“依然是悬梁上吊,房梁上的痕迹较之刻羽戏院那起案子来得更狼藉,两起案子的共同点是,许奕山挣扎的范围远超过正常机械丧失意识的挣扎范围,关于这一点,我采纳你上回的意见:凶手先是用别的法子将许奕山吊上房梁,简单欣赏一番受害人惊恐万分的挣扎后,再收紧受害人脖颈上的绳索,慢慢看着对方在自己面前丧失意识,等受害人死了,又极从容地将挂受害人上去的那套工具收起,伪装受害人自己上吊的假象。”
    从容?这个词用得太古怪了,红豆讶道:“为什么王探长会觉得凶手很从容?”
    “因为当时我在现场发现了一截吸了一半的烟头,问过许太太,许奕山常吸三五牌香烟,而现场那截却是较便宜的长乐牌。试想想,凶手杀人时还有心情吸烟,你们说他/他们从容不从容?”
    红豆愕然了一会:“那这位许经理多高、多重?”
    只要是正常体格的成年男子,体重不会在130磅以下,而要将这样一个成年男子吊上房梁,不用想也知需费极大的力气。
    王彼得道:“比上回那个武生还要高壮,6英尺,162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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