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卫:突然觉得殿下要杀人。
    刘阿满将死鱼按在马车车辕旁,江月正要下车,被猝然一吓,她忍着呕吐的冲动和眩晕缩回车中,那被开膛破肚的鱼看着白一股红一股的,江月咬咬牙,拨开马车的素纱帘冲霍蘩祁求救。
    霍蘩祁顿了很久,小心翼翼同刘阿满解释,“刘大哥,咱们之间的事儿……”
    刘阿满拍拍胸脯,“你放心,你大哥记着,不会忘的,这回除了十头猪,我还准备了家传的那把金刀,我一定风风光光地让你嫁了我!”
    护卫:突然觉得殿下要鞭尸。
    一个个捂住了脸,不敢看太子脸色,啧啧地吐舌头。
    霍蘩祁知晓,所谓的祖传的金刀,是他们家重金磨的一把杀猪宰羊的屠刀。
    她抿了抿唇,委婉不成了,“刘大哥,我其实不是很想嫁给……”
    视野之间,多了一袭飘曳的缁衣华服,男人俊美的脸微沉,负手而立。霍蘩祁偷偷瞟了他一眼,谨慎地歪过了脑袋,手指往他一指,“刘大哥,这个才是……我……”
    刘阿满再蠢,再不识时务,看到霍蘩祁满脸羞臊,也晓得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从腰间拔出那柄屠刀,“阿祁,这是你喜欢的男人?”
    护卫们睖睁着,看到刘阿满那柄杀猪刀对准了太子殿下!
    娘耶,这到底出面是不吹面?倘使是一般刺杀,他们自然要鱼贯而出,尽心尽力保护太子,但他们相信,此时殿下会更想亲自撂倒这个屠夫。
    步微行脸色冷淡,闻言,嗤笑了一声。
    小白脸子还敢笑?刘阿满眼睛一瞪,“喂,你是哪条道儿上的?”
    霍蘩祁“呃”一声,怕自己惹了大祸,要扑上去拽走步微行,刘阿满却一把攥住霍蘩祁的玉腕,在步微行的脸色彻底冷下来之前,一把不由分说地将她拽到自己身后,“小白脸子惯会用脸骗人!我从没在芙蓉镇见过你,你是什么人?”
    步微行的目光落在刘阿满拉着霍蘩祁的手上,冷然道:“松开。”
    凤眸凛然,霍蘩祁才发觉,原来步微行的腰间悬着一柄剑。
    这是——有备而来?
    她惊诧地望着他。
    刘阿满是磨刀霍霍要动手,霍蘩祁是怕步微行开杀戒,到时候很难收场,但是他好像——正盼着与刘阿满打一场?
    “这个……”
    刘阿满回头,“阿祁,你站我身后头,我撂倒了他,在他脸上戳它十七八个窟窿,我看他还拿什么迷惑如花似玉的小姑子!”
    护卫:……真的猛士!
    太子殿下哂笑不言。
    刘阿满一刀挥出,照着霍蘩祁稀罕得要命的那张脸迎面就去啊,电光火石之间,来不及唤护卫前来救驾,也不及让步微行拔剑了,但是霍蘩祁也是眼睛一瞬,刘阿满被一脚踢翻在地,嗷嗷地捂住了屁股嚷着。
    方才的豪言壮语,顷刻之间灰飞烟灭……
    “阿行。”霍蘩祁按住他的手,他腰间的剑,剑刃尚未见过天日,对方实在弱得不堪一击,她央着他,“要不算了。”
    步微行握住她的手,走到刘阿满面前,那满脸肥油的屠户还在嗷嗷不休,步微行一脚踢到他的腿弯处,近腿根三分,那刘阿满脸色激红,想叫又不敢嚷嚷,霍蘩祁不忍卒看,侧过了脸躲到了他的背后。
    步微行嗤讽地牵了薄唇,“还要动手?我奉陪到底。”
    刘阿满恨得咬碎一口牙,“你,你小白脸子还有点劲儿,你等着,等我起来了再比划!”
    “好。”他微耸眉梢,撤开了两步。
    霍蘩祁简直不可置信,她的太子殿下会幼稚到跟一个什么都不算的刘阿满吃醋还大打出手?
    步微行讥诮地松开她的手,刘阿满颇有几分自信,将屠刀也扔了,“赤手空拳,咱家也不欺负你!”
    话音落地,那虎虎拳风贴着步微行的脸而来。
    霍蘩祁:“这到底是和他的脸多大仇啊。”
    但她此时倒放了心,论单打独斗,刘阿满差太远,她是亲眼见到太子殿下犹如砍瓜切菜一般将刺客杀得片甲不留的。
    步微行左手一错,便拽住了刘阿满柱子似的粗胳膊,刘阿满有十余年打铁杀猪的经验,臂力惊人,但被攥住了胳膊,竟也动弹不得,惊恐地要伸脚,但也才提了左脚,被步微行扯过胳膊,自后背一推,刘阿满收势不及,一个大马趴扑倒在地。
    “哎哟!”下巴险些磕碎了,他摆摆手,投降了不来了。“阿祁让给你,让给你,不来了哎哟……”
    霍蘩祁呲了呲牙,窘迫地拽住他的手,“我回头跟你解释,你打痛了没有?”
    她握住他的手,看他的指背,轻轻抚了抚,修长有力的五指如铁壁般坚实,她默默地松了一口气,刘阿满翻了个个儿,带了哭腔嘤嘤哭道:“阿祁你没良心啊,明明是我受伤啊。”
    霍蘩祁察觉到男人又有拎拳头的架势,赶紧将他摁住,冲刘阿满挤出一丝笑,“嗯,嗯,我知道了,你也赶紧去看大夫啊,啊?”
    但凡有点眼力见儿,也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惹不得了,霍蘩祁给刘阿满递了眼色,让他赶紧走,她是真不想看到有人在她府门口喋血。
    进了屋,霍蘩祁坦白地,避重就轻地挑了与刘阿满的前因后果说了。
    本以为解释清楚,便能从此逃过一劫,却见男人脸色泛青,冷然道:“他向你提过亲事,你家中人答应了?”
    霍蘩祁:“……也、也不能算答应了,我娘和我都没许过啊。”
    步微行别过脸,将她讨好地握着的手抽回袖间,“他觊觎你。”
    霍蘩祁忽然吃吃一笑,在他微攒着修眉不悦时,霍蘩祁笑道,“那又如何?在白城的时候,胡女郎对你不也是青睐有加还自荐枕席么?我不也没怎么样!”
    步微行不说话了。
    他就是别扭,又别扭还又傲娇。霍蘩祁爱不释手地抱住他的胳膊,将脸蛋枕过来,“不说他了,今日我拿了人质去霍府,杨氏和霍茵没等我拷问便不打自招了,我让你的人押着他们去府衙了,就等着侯县令开堂。”
    那个吃里扒外、见钱眼开的县官?
    步微行淡淡一嗤。
    霍蘩祁“唉”一叹,“阿行,我从没觉得像现在这般快活过。”
    为了表示自己真的喜不自胜,她乖巧地钻进了他的怀里,在他胸口乱蹭,乱点火。步微行握住她惹事的爪子,微愠道:“给孤老实点。”
    霍蘩祁“嗯”一声,他的病好了,杨氏和霍茵也要伏法了,她心情好,有求必应。想了想,枕在他的臂弯里,笑着仰望他的脸,如斧斫般的轮廓,没有一丝赘余和瑕疵,棱角分明的鼻翼,狭长威严的眼眸,美得令人感到有种天然的疏离感。
    他薄唇微阖,却自一笑之间,宛如料峭寒雪之间抽出一朵绝峰孤红,随着那笑意渐深,似橙天的夕晖落于灼灼桃花之上,极艳极美,那微扬的眸看起来,温柔了岁月。
    她快活,他是真的觉得愉悦,为了她的喜而欢愉,为了她的释然而放松的。霍蘩祁心神荡漾,“我们去见过我父母好不好?我想让他们认识你。我找了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人爱我,他们一定要知道。”
    他看了她一眼,微微颔首,“依你。”
    快溺闭人的宠溺,似涓涓细流般,霍蘩祁的心又酸又暖,偷偷地笑起来,然后,笑得越来越放肆,两只肩膀都在颤抖。
    ……
    步微行见到草丛之间林立的墓碑时,眉间掠过一抹极淡的困惑。
    白央。
    不是第一次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许耳熟。
    霍蘩祁上了香,回头替他解释,“这是我外公的墓,我从来没见过他,但听人说他以前是要去做官的,只可惜没赶得上上任客死异乡,我们家也是从那时候定居在芙蓉镇的。”
    她望着袅袅升起的三支细烟,微笑道:“但我觉得,我外公定是个威风堂堂的人,毕竟,我娘当年可是名满三城的大美人,要娶她的人可多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
    步微行道:“看到你,孤觉得未必。”
    “……啊,你这个坏人。”
    霍蘩祁是感慨也没有了,叹惋也没有了,被他一句话损得差点捂脸,“你好看就行了,将来……”
    步微行淡淡一笑,神色之间竟有几分期盼。
    给白氏的人上了香,跟着是她阿爹,霍老二当年是入赘在白家的,下葬时也同她外公挨在了一处,此处依山傍水的风景,晚霞里,如烟似雾的乳白随着波光潋滟。
    她给父母依次上了香,回头要找步微行,天色已晚,该回镇上去了。
    还未来得及起身,步微行便跪在了她身旁。
    霍蘩祁震惊地望着他。
    她知道他膝下有什么,更知道,这天底下值得他一跪的唯独两人。所以,这是——
    步微行摁住她的后脑勺,“别说话,磕头。”
    “哦。”
    她晕晕乎乎地照做了,两人一起对父母的墓碑磕了头。起身之时,霍蘩祁心如鼓点,这这……这算是拜高堂了。
    男人的薄唇有她错觉的上扬弧度,霍蘩祁看呆了好一会儿,才意会过来——她其实是糊里糊涂就把自己托付了!没有媒妁,没有聘礼,就这么成了他的人了!
    虽然她有言在先,可那也是被他的手下给戏弄了,霍蘩祁欲哭无泪。
    步微行扣住她的腕子,“孤已让他们改口唤你太子妃了,有些事不过早晚之间的区别,注定是要如此。”
    霍蘩祁“噢”一声,随和地答应了。
    她一点不扭捏,扫墓之后,她笑着问他,“那现在咱们是走着下山,还是让阿二雇马车来下山,夫君。”
    太子殿下膝盖一软。
    生平第一回 极其狼狈地险些摔倒。
    霍蘩祁忍俊难禁,“夫君,你怎么啦?”
    她睁着无辜的水杏眼,似繁星般清澄,步微行恢复镇定,轻声咳嗽了下,“没什么,走。”
    霍蘩祁乖巧地靠着他的手臂,被他拥着走,嘴里却在偷笑。
    没想到他才是放不开的那个,霍蘩祁怎么想怎么想笑。倘使是别的皇子,许是从十六岁开始,皇后便要物色秀女入宫,再不济他身边也该红妆环绕,不至于羞成这般模样。就连如今专宠椒房的陛下当年在潜邸之时,也曾有过两房侧妃。
    斜阳融化在山脚,映入泉流之中,从山谷里冲出来。
    有那么一瞬间,霍蘩祁恍惚了一下,好像忽然明白了,这个男人为什么把她放在心底,为什么,唯独是她。
    步微行抚了抚她的发,唇微微一翘。
    霍蘩祁想起来一件事,“阿行,我们是不是出来得太久了!好像要过年了!”
    步微行道:“那又如何?”
    霍蘩祁拍他的胳膊,“你的生辰……”
    从小到大,从没有人在意过他的生辰,他几乎快要不记得了。他不爱闹腾,不喜欢看着一帮人为了一件无聊事而张灯结彩,有几年,在正月初一这日,他躲在外边狩猎,守着营门吹着冷风一整夜。
    初一的时候,天上没有月光,在烟火繁盛的夜里,他坐在枯寂的深林之中,望着那宫墙满城繁华,满城喧豗出神。他的老师曾劝告他,有些事,越是逃避正意味着越是在意,老师说,其实他是渴望被爱的,只是不敢让人看到自己的遍体鳞伤罢了。他是一头无人敢靠近敢降服的野兽,当夜深人静时,才敢独自舔舐伤口。他身边的人,都曾经以为,这世上不会有女人真心爱他。
    “阿行?你在想什么?”
    她的声音就在耳边,步微行收拢深思,轻声一笑,“傻圆圆,你入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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