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其他的恶言中伤,她是真的听不得。
    那晚在船上,那些人有所保留,只戏笑他身旁没有佳人为伴,孤家寡人,明面是笑他庸俗,可背后的意思却仿佛是——他险恶歹毒,没有女人会倾心恋慕。
    难怪他生气,她只怪自己竟跟着那群人笑他,她罪大恶极。
    霍蘩祁问:“你的手指头也被伤过是不是?”
    男人摁不住她,霍蘩祁一屁股坐起来,拉他的手指过来瞧,可是步微行的手指比她的小短手要漂亮多了,半分赘肉也没有,光滑修长,指腹盈润饱满,看得霍蘩祁眼红不已,这双手真是做任何事都令人赏心悦目。
    步微行略感无奈,“是伤过。”
    “啊?”
    步微行将躁动的女人摁回去,“御医说你安然无恙之前,好生躺着不许动。”
    说罢又蹙了蹙眉,不过是去太医院叫个人,竟然去了这么久。
    霍蘩祁眨着杏花明眸,明烛灯火在她眼底婆娑,斑驳如屑。藤床被两个人的重量压住,发出“吱呀”的抗议声。
    步微行敲了一记她的额头,在霍蘩祁愤愤不满的眼神底,薄唇微动,“没被伤过怎么知道一个月手指不能动?”
    这还是在太医的千叮咛万嘱咐,和无数奇珍妙药的看护之下,才堪堪一个月治好了。
    步微行道:“除了这个,孤身上有烙铁留下的疮疤,那件东西,是孤亲自监工,用火淬炼数月而成,铁块铺满底三寸长的刺,烙上肌肉时,刺会扎入肉里……”
    霍蘩祁吓了一跳,“真的假的?”
    她不敢想,这么可怕的东西烙身上,会很疼吧。
    霍蘩祁咬牙推了他一把,“那你不是被扎成蜂窝了?”
    步微行敲她额头,“你自己要问,怪孤吓你?”
    往事如何满目疮痍,说来惧已淡漠无痕,他这么自如地与她说笑,霍蘩祁才算是真正放下心,嘟着嘴巴不满道:“还有两种是什么?”
    步微行正要开口,外头传来阿五的回话,“殿下,御医来了。”
    他放下霍蘩祁的手,起身去迎。
    最后御医也说没有大碍,连皮肉伤都算不上。
    步微行听罢,挥袖让御医退了。
    霍蘩祁的右手握住左手腕,得意洋洋,“看罢看罢,皇帝大人就没想伤我。”
    步微行扬眉,“你倒得意了?”
    霍蘩祁冲他扮鬼脸,“是你小题大做!”
    时辰到了傍晚,步微行没有放她出宫,让她留一晚,霍蘩祁忽然想到自己的小团团,心说现在有钱了,干脆将团团接回身边自己养着,结果从庖厨里揪出一只往嘴里塞肉饼大快朵颐的雪狼时,霍蘩祁就心灰意冷了。
    贪嘴的团团怎么可能放弃锦衣玉食的宫廷生活,跟着自己回家吃糠咽菜?
    闻到肉饼的香气霍蘩祁就泛馋,这只狼崽子吃得比她还好,便揉了揉肚子,怕闹笑话,让它安分点。
    步微行偏过脸,微微露出一缕笑意,让人布菜。
    东宫主殿的气派不逊于披香宫,独有一分奢华与绮丽,但就是太空旷了些,殿内陈设简朴,古色古香的博古架、桌案及其余杂项都一丝不苟。
    菜品也是别具一格,步微行不挑食,于是御厨便信手拈来三川佳肴、五岳风味,从南到北一应俱全,烤乳燕、龙井虾、清蒸花鲈、龙抄手……
    霍蘩祁都不知怎么下筷了,还有趴在脚边吧嗒吧嗒吃的团团,实在让人食欲大开,步微行倒是一筷不动,看着她往自己盘里堆了大半盘,入口即化的鲜嫩鱼肉让她忘了今日与皇帝陛下的所有不快。
    但光她一个人动筷也不好意思,“你怎么不吃?”
    步微行道:“你吃你的,孤看着。”
    说话一本正经,但莫名其妙地让人脸红不已。
    团团吃饱了,打了个嗝,咕咚一声趴倒下来,拿霍蘩祁的脚背当枕头,乖巧地蹭她的脑袋。
    霍蘩祁倒拿着筷子杵它的毛脑袋,“你还记得我?嗯哼?”
    步微行道:“吃饱了它比谁都有人情味。”
    “那倒是。”
    大概是出生不久便失去亲娘,被饿得太狠的缘故。
    霍蘩祁与团团流浪的时候,心想着两个没娘的孩子,就算天地为庐,抱在一起也能蹭个热乎。
    用完晚膳,霍蘩祁推说睡不着,要他带自己同游深宫,但依照他的话,皇宫与囚牢没有两样,没什么好看,霍蘩祁便厉声反驳,“那也是你睡过的牢房。”
    于是太子殿下只能继续纵容她。
    疏星黯淡,初冬的夜风干涩透骨,拨得满苑繁华苍白褪色。
    长信宫灯将两人依傍的影子扯出丈许长,霍蘩祁披着他的狐裘大氅,暖融融的,笑吟吟的,“现在不怕有人打扰了对吗?陛下是接纳我了对吗?”
    “还早。”
    步微行忍不住想打击这个异想天开的女人。
    霍蘩祁也不气馁,“反正、反正我不会离开你。”
    步微行再敲她额头,“走路不要东张西望。这是宫里。”
    “难道宫里走路不许东张西望,就许打人了?”
    “……”
    雪狼崽子打着响鼻,悠游自在地跟在两人身后,步微行一手牵着霍蘩祁,一手攥着牵狼的绳,不知不觉走到了云林深处,如雾般的深林,但见繁花如霭,妩媚的朵朵娇红斜倚枝头,簌簌落英坠入软泥,这里,连路旁巡夜的侍卫都走得慢些。
    霍蘩祁问:“宫里时时刻刻都这么多人守着?”
    步微行淡然道:“只是多了一个小皇子,近来要热闹些。”
    霍蘩祁正要踮脚折花,便刹那间放弃了,她回眸道:“再去别的地方。”
    霍蘩祁要走,步微行拽住她的手,“圆圆。”
    她每次听到这两个字都脸颊泛红,幸得他平时不怎么叫,但今儿听到两次了,霍蘩祁怪不好意思地埋下了头,看着两人的脚尖,婀娜的花影在眼底招摇。
    他低声道:“孤找到害你母亲的人了。”
    今日才抓到人,得了信,他本想亲自出城一趟将那人揪到霍蘩祁眼前,但是才出宫门没多久,宫中传来霍蘩祁的消息,他只能让阿大先行一步去将人掳回银陵。
    霍蘩祁浑身血液一僵,没想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个人终有一日落网了。
    她颤声道:“真的?”
    她不是不想替母亲报仇,做梦都想,可她阿娘白氏在世时最大的心愿,便是让她无忧无虑一世,她也想等将来拿自己银子去满世界撒网,去揪出真凶,可那样已经太迟了,凶手已经逍遥法外太久了。
    她一直知道步微行在暗中帮她找人,她也一直放任,因为以她的实力,要天南海北抓一个逃犯,一个连侯县令都不愿立案承认的罪人,实在是太难了。
    步微行握住她的手,将牵着团团的绳也交到她手中,“人很快来银陵,不论他是不是主谋,都有个交代。”
    他愿意给她所有她想要的,完成她所有无法独立完成的心愿。
    他喜欢她,爱她,就愿意一生一世地纵容她,宠她,放任她去气焰嚣张,无惧世人。
    最后,一切的一切由他来收尾,来善后。
    她抵着头,步微行以为她一抬头,会给他一张泫然欲泣的脸,但是霍蘩祁却笑着扑上来,不由分说地抱住他,“这样就最好了。”
    他是个喜欢深究的人,却不太懂这是什么意思。
    霍蘩祁告诉他,“不过我最近还要回一趟芙蓉镇,当时走得匆忙,有些东西没来得及带走。还有……又是一年了,依着我们那的习俗,年节是肯定要祭奠亲人的,不过小地方风俗,怕你见笑。”
    “孤会陪你。”
    他并不觉得好笑,反而以为,这是桩义不容辞的事。
    何况,那边旧账还没有翻完,恩怨也还没有两清。
    霍蘩祁点头,笑开,凛然的风雪里,有璀璨的烟火从宫墙之上炸裂开,四分五裂,如星点坠,四散落入莽莽夜里,缤纷的彩色焰火将子夜映得煌煌如日。
    小狼崽嗷嗷直叫唤,兴奋地又跳又闹。
    霍蘩祁招呼一声,它就乖乖地跳入她的怀里,霍蘩祁抱了一下,抱不动,“还是让姐夫抱。”
    太子殿下臂力好,小狼崽子于是跳入了他的臂弯里,霍蘩祁看着烟火,眼里全是惊艳,冷不丁听男人似有促狭的声音,“姐夫?”
    “嗯哼。”
    叫哥哥也行,但是她的狼崽子可不敢攀这份天底下独一份的血缘亲啊。
    烟火纷繁,自鎏金宝顶上攒簇裂开,如电掣般耀眼。
    碎步而来的宫女佝偻着细腰,冲到了两人面前,“殿下,奴找您很久了,皇后请您与霍女郎去坤仪宫。”
    步微行的脸色缓慢地沉下来,“知道了。”
    他将团团放下地,“将狼牵回东宫,不必带路了。”
    霍蘩祁幽幽一叹,果然不该胡思乱想,天底下独一份的弟弟说来便来了。
    第53章 说穿
    小皇子满月酒在即, 依照陛下的心意,他壮年得子,正该广昭天下, 但皇后却不这么想, 因此只央了办个家宴。
    小皇子乳名阿朗,从诞生起, 性格便很是开朗,哭笑不停, 安静下来的时辰极少, 看到宫墙外头怒放的斑斓烟火, 乐得手舞足蹈,小手拨动着不知道要拿什么。
    “娘娘,太子殿下来了。”
    宫人禀告之后, 皇后将儿子的襁褓稍稍放下一些,折身走回殿内,让人奉了香木织锦软毡和热茶香果,霍蘩祁到了坤仪宫十分拘谨, 也不敢探头探脑,说实在话,她比见皇帝还紧张。
    “坐。”皇后微微一笑, “没有外人。”
    步微行颔首,携了霍蘩祁的手坐在一侧,皇后见状,让嬷嬷抱了小皇子下去歇息。黄嬷嬷瞅了眼太子, 见他端凝正坐,上回那事不知放在心上没有,确实捉摸不透,但也没多想,抱了小皇子便退了。
    霍蘩祁倒羞赧起来,总怕给皇后一个不大好的印象。
    掌茶的侍女也退了,将暖殿之中的宫灯掌起,侧开的纱幔帘拢微曳,倒悬的璎珞珠玑轻扬,温暖的椒房有淡淡的香,很是宜人。
    皇后的面相生得,大概只有三个字来形容:刚刚好。点到即止的艳,不露痕迹的媚,还有温柔婉转的和悦,说话时虽带着笑,却也是半点不失风仪。
    皇后道:“本宫一早听说,阿祁在外头经营了一家绸庄?”
    霍蘩祁点头称是,捧着犀角小杯,很是腼腆,几乎不敢抬头。
    皇后不愧是中宫之主,美得令人自惭形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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