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开了春,赵县接连不断的死人,每天都有人办丧事。徐广文起先还想组织了郎中救治,可谁料那些个大户私下消息灵通,时疫一事还没确定的时候就已经将县里的郎中瓜分的一干二净。徐广文不想将这群人得罪死,他还指着他们发财呢,小民们死多少都无所谓,但他也不能什么都不做,不然引来了朝廷斥责就不好了,便组织了些游方郎中和巫医在县里拜神送神。
    “博陵那边又送了药来,都是清热解毒的。”牛县丞道。
    徐广文点点头:“老规矩,库里存下七成,其余三成拿出去。”
    因时疫关系,赵县的药材基本告罄,许多药铺都关了门,唯有府衙的义铺还开着,但药也不多,价钱颇高。县令老爷说这药是他特地去求的博陵府衙在当地找名医配来的,不买滚蛋,反正不愁卖不出去!
    吩咐完诸事后,徐广文又开始奋笔疾书,一封发往朝廷,一封给博陵。他的赵县穷啊,博陵有个老侯爷在那儿扎着,皇帝的亲舅舅,手里随便漏点油水就够他们赵县吃顿饱饭了。
    这封信得写的形势颇为严峻,但他徐县令还在努力控制,只要博陵源源不断送来药材,徐县令有信心将时疫的影响缩在最小的范围。一气写完,徐广文通读一遍颇为满意:“来人,速将此信送往博陵,务必亲手交给侯府的霍大公子!”
    王家丞等人一脸无语的看着老侯爷正院前的空地上站着的一群人,一共四排,每排八个。侯爷的心腹秦苍站在最前面,旁边的传令官突然鸣锣,秦苍高声一喊:“列阵——!”
    三十二个打扮怪异的侍从纷纷向右边排头看齐。他们外面套着大外挂,脸上蒙着那个叫口罩的东西,手上戴着皮手套,脚下穿着长靴,袖口,裤脚紧紧扎牢,整个人都捂得严严实实。右手领着木桶,里面有一根长勺。两排装着消毒的汤汁,两排里装的是石灰。
    “侯爷说了,这几日你们清扫的不错,但动作太慢!偌大侯府,等你们全部打扫完,得浪费许多时辰。因此,特地下令组织你们这三十二个人专门在侯府各处撒石灰,撒汤汁,以往你们各自身上的差事暂时不用理会!”
    聂冬站在回廊下,看着他匆忙中训练出来的消毒队,这三十二人都是在前一轮扫房活动中表现最突出的,脑子活,手脚快。府里的三个医生,聂冬最看好的还是老实巴交又听话的薛太医,便让薛太医给他们上了一堂简单的消毒医理课。
    虽然这个消毒小队动作还不是多么熟练,但短短三天内能练成这样,聂冬颇为满意,抬手朝着他们指了指:“大郎看这些人如何?”
    “父亲挑出来的自然都是好的。”霍文钟没想到他爹竟然真的玩出了些名堂,不过折腾侍从总比折腾他好,有这三十二个人陪着他爹玩,他也好分心做其他的事。
    “薛太医对我说,时疫乃污秽之物,只要到处都干干净净的,我们也不必太过担心。如今侯府是干净了,我看大郎也照着这个样子在府衙组织一个小队吧。”
    霍文钟不可思议的看着他爹。
    要让府衙也建一个这种怪模怪样的队伍,他爹没病吧?!
    聂冬顿时拉下了脸:“难道大郎不信本侯?也罢,薛太医——”
    一直跟在后面的薛太医飞奔而来,连忙道:“大郎莫嫌这些人的打扮,时疫乃邪气入体导致,必须俾其气息,以防止异物入体。下官如今并未见过患有此时疫之人,不知如何治疗,但任何时疫重在预防,若是等人患了病,一切就都晚了。大郎连连送药去赵县也是这个理,希望赵县能控制时疫。不如下次送药之时,将预防之法也一并送去。”
    见霍文钟还在迟疑,聂冬开口大骂:“你让你老子留下来,老子照办了!如今太医都发话让你照着此预防之法去做,你推三阻四个屁啊!”
    “侯爷、侯爷息怒……”薛太医吓的缩成了一团,还鼓起勇气伸出手指去去扯了扯老侯爷的袖子。
    “只有侯府干净有个屁用!一旦外面都染了时疫,侯府能独善其身吗?!你这个不孝子,就这么想着你老子死吗?难得太医有了预防的法子,你也不照办!”聂冬一边骂,一边摸腰,那里可是配着一把没开刃的剑。
    一众看热闹的家丞门大夫听傻了眼,老侯爷这绝对是气炸了,什么难听骂什么啊!一个个的赶紧扑了上去,抱腿的抱腿,跪地的跪地。
    “侯爷息怒啊,大郎不是那个意思……”
    “侯爷莫急,且听大郎一言啊。既然是薛太医说的,那这法子肯定是有效的,大郎刚才只是在思量如何去府衙组织罢了。”
    霍文钟赶紧跪下:“儿子遵命,这就去吩咐府衙组建小队,并将此法送往赵县。”
    聂冬叉着腰呼呼喘气,这老侯爷的画风实在是太魔幻了,活生生的把周围的人都练成了抖m,非要骂一顿才行得通。
    第十七章 怀疑
    挨了骂的一群人垂头丧气的齐聚霍文钟的书房,分席而坐。王家丞抬头看了看,霍文钟作为被骂的主要对象到现在还没回过神,黄大夫年纪大了,也还有些抖,其他几个则是人小位卑不敢发话。
    “我觉得……”王家丞紧了紧喉咙,“这法子既然是薛太医提的,想必也有些道理。虽然打扮的怪异了些,但那个消毒汤汁倒是真不错,让府衙煮好,分给县中各处。或者是将方子公布出去,让百姓自己熬煮也行。”
    中原人士自恃礼仪之邦,对胡人胡衣一向不耻。想当初赵武灵王亲自下令胡服骑射,其子听后立刻称病不朝,普通百姓更是无比抗拒。虽说这些年朝廷重视骑射这一块,但比起胡人胡衣,聂冬整出来的那一套明显更奇葩,时人穿上聂冬的消毒制服,大约要现代人穿非洲草裙去上班差不多。
    霍文钟扫了在座众人一眼,没一个敢反抗震怒之下的老侯爷,当然这也包括他自己,不由叹道:“薛太医倒是个能人,不愧是太后娘娘调教出来的,有他伺候爹,再好不过了。”
    王家丞垂头呵呵。
    一直以来老侯爷的心腹只有一个,那就是秦苍。这一点无可厚非,因为秦苍大约可以算是老侯爷一手培养出来的。没想到那个薛小老头儿来了才没几天,竟然也能与魔幻风的老侯爷处的这么好,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啊。众人一直以为是马屁专业毕业的邓公公会入围,没想到被薛太医捡了漏。
    “这薛太医的医术咱们也是有目共睹的。”王家丞道,“老侯爷的身子在他的调养下倒是一日精神过一日了。”
    对于这一点,众人倒是一致点头,毕竟是太医院出身,又是前太医令的入室弟子。霍文钟道:“穿着一事可以先缓缓,免得过犹不及,至于石灰和消毒汤汁我这就去吩咐府衙。”
    王家丞立刻建议道:“不如大郎让薛太医写一个方子出来,大郎直接拿去府衙。”
    “你说的极是。”在预防时疫一事上,太医亲笔书写的药方比谁的话都可靠。
    博陵府衙这段时间也是连抽转,县令县丞县尉三巨头几乎都扎在府衙里,只让家人送医食来。赵县与博陵相隔太近,博陵是重县,素有粮仓之称,赵县地处博陵北面,而吴国紧邻博陵,正处博陵西边,那里的吴王乃当今皇帝的亲叔叔,一旦博陵招灾,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从赵县传来的消息便格外珍贵,张县令等人丝毫不敢懈怠。
    听闻霍文钟带着太医的预防时疫的方子前来,张县令激动的连鞋子都跑掉了,踩着白袜子飞奔到门前:“赵县那边已经不许擅自进出,哪怕是我们博陵府衙的人也轻易不得入赵县。这几天又每个消息来,真真是要把人给急死。”
    霍文钟将方子拿出,让县令召集府衙诸人议事。博陵颇大,这里组建消毒小队比聂冬在侯府组建要困难许多,毕竟牵扯到了多方利益,不必侯府乃聂冬的一言堂。
    这一商量,便是一连两日都留在了府衙。
    薛太医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在短短几天内被迅速传播开,此刻他只是很苦逼的趴在案桌前,和老侯爷聊医理。
    比如,老侯爷问:“老薛啊,你看这预防时疫,咱们能不能熬些大蓝根试试?”
    薛太医:“回禀侯爷,此根虽有清热解毒之效,但大多数的时候都是用做染布。”
    聂冬震惊了,原来古代是把神药板蓝根当染料用的?
    薛太医更震惊了,谁他妈的喝染料啊!!草药中那么多清热解毒的,为毛老侯爷对一介染料情有独钟?
    聂冬又问:“用大蒜汁洗手可以吗?”
    薛太医:“……可。”
    “那就记下。”聂冬道,“寻常百姓家可能买不起药材,但大蒜总归是有的。”
    老侯爷的预防之法就是这么的奇葩,薛太医苦逼的看着那张预防方子,然后落上自己的大名。身为太医,薛太医早已习惯了用最有格调的药材去治病,什么大蒜汁,什么染料,什么石灰,这些土掉渣的东西基本上是不可能出现在薛太医自己开的方子里的。可谁让老侯爷一口一个普通小民也要用,如此心系苍生,实在是让薛太医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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