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文钟接到他爹要将侯府的郎中全部打包去正院的决定一点都不奇怪,他爹一向惜命惜的厉害,现在走不了,多放些郎中在身边也是好的。第二天,他就将府里的太医郎中们的供应全部都了一个档次,以表示自己完全赞同老侯爷的做法,老侯爷为了大义不离侯府,他也要赶紧表孝心,彰显侯府上下无比和谐的氛围。
    老侯爷扫房的命令传达下去后,王家丞抽空前来问道:“关芳莲的那间屋子要如何是好?”
    霍文钟放下笔,一拍额头,差点把她给忘了。要说这也是侯府不地道,芳莲是他买回来的丫头,在他出去办差的时候,不知怎地被他爹看上了。
    老子强要儿子书房里的人,这种事搁哪儿都是丑闻。偏偏老侯爷当时精虫上脑,用了强,芳莲那丫头也是个性子刚烈的,拿起砚台就砸去……
    王家丞低声道:“人还活着,就是没什么精神。您也知道,之前一直是杨氏在审她。”
    “找个僻静的院子先养着吧。”霍文钟一个头两个大。依着律法,芳莲是必死无疑,可说到底还是他爹太荒唐了。要说感情,霍文钟对他爹还真没多少,小时候的孺慕之情,随着亲生母亲的死亡而渐渐消散,只是在这个孝大于天的时代,他下意识的去遵循一些社会法则罢了。
    王家丞也明白霍文钟的难处,能拖一日是一日吧,说不定老侯爷以后有了新鲜玩意儿就把芳莲给忘了呢,到那时也算给她一条活路,顺带替老侯爷积积德。
    走在路上,遇到一队脸上带着奇怪东西的侍从,王家丞顿时停下了脚步,命人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正午的太阳大的有些刺眼,等那群人中的领头跑来了,王家丞才看清除了脸上蒙了奇怪的布,手上也套上了皮手套,脚上的是冬天才穿的靴子,裤脚都扎在了里面。
    王家丞顿时蹙了眉:“学什么胡人打扮!”
    “这是薛太医吩咐的。”那人连忙道,“小的们正要去清扫灶房,薛太医说怕去了哪里染上不干净的东西,特意让小的换上这一身。”又指着身后那群人手中拎着的木桶,“桶里装的是清热解毒的汤汁,薛太医吩咐每日撒三遍。”
    “薛太医不是去了老侯爷哪里吗,什么时候吩咐的?”
    “就刚刚。小的们这套东西也是针线房刚赶出来的,说是先让小的们穿着试试,那里不方便赶紧说,他们好改。薛太医说老侯爷身体一直不适,就是因为府里有污秽之物,便让小的们穿上这一身去打扫。”
    这马屁拍的,王家丞自认甘拜下风。
    老侯爷才说府里要扫房,薛太医就出了这么个折腾人的招数,关键听起来还有几分医理在里面。
    “派个人去跟针线上的说一声,送一套到大公子那里。府里这么大的动静,哪能只听他一个太医指挥呢。”王家丞吩咐道。
    此刻霍文钟却已经收到了一套来自他爹的清扫大礼包。送东西来的是秦苍,老侯爷的头号心腹。
    “侯爷说了,灶房,恭桶等处的丫鬟侍从们通通换上此装束,各房门前放水盆净手,每日都要洗澡,以除污秽。”
    霍文钟忍着怒气,侯府上下做出胡人这种不伦不类的打扮就不说了,只道:“每人每天洗澡,侯爷难道不知我侯府下人近乎百口吗?”
    秦苍也知道这一条实在太过难为人,尤其是那些使粗的,他们不必近身伺候,谁会为他们废柴烧水啊,可如今正开春,让人用凉水洗不是折腾人么。
    但老侯爷的命令,不论多瞎,他都得传达到。至于大公子会不会听,这就不是他能干涉的。
    霍文钟扶着额头,无奈道:“我知道了。”他如今忙着组织春耕一事,还要搜罗药材送往赵县,偏偏他爹在府里折腾个没完了。也罢,先让他爹身边的近侍洗澡吧,做些样子对付过去。
    正院中,被聂冬直接关在屋子里加班的薛太医等人各个瞪大了眼睛翻阅医书典籍。自从到了正院,老侯爷彻底不让他们与外人接触了。
    薛太医心中惶恐不安,回头一看,那个乡野郎中倒是一副安然的模样,心里有几分羡慕。顺手写了几个方子走去,小声道:“老伍啊,你伺候侯爷的时候长,给咱们说个实话吧,侯爷是不是不满我们伺候了?”
    伍郎中心里翻了个白眼,他哪儿知道什么原因,总之老侯爷的心思你别猜,他做什么荒唐事都不奇怪。嘴里还是客气道:“太医们医术精湛,不必多心。侯爷怎么交代,我们怎么做便是了。”
    屏风隔壁的张大虎咳了声,薛太医赶紧缩着脑袋回到自己的案桌前。
    好不容易熬到用晚膳的时候,薛太医正想出去透透气,谁料走哪儿都有侍卫跟从。叹口气,歇了在正院散步的心思,回到屋中简单用了些吃食捂着被子倒头便睡。
    书房里,聂冬整理着太医们送来的关于防疫的建议,以及灶房那边关于口罩和消毒汤汁的体验报告。见时辰差不多了,便铺了新的纸来写他的拼音日记。
    “明明,今天是我穿越而来的第七天,这里天气非常好,景色很美。”
    “古代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我不太敢说太多话,因为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十分畏惧我,我一开口他们就喜欢跪下磕头,这种感觉令我很惶恐。明明,你能明白这种感受吗,仿佛我不是人,而是某种怪物。在这里我看不见人的眼睛,因为他们每一个人都将头低着,我看不见他们的神态,也无法与他们沟通。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失去了沟通,那么我们和不会说话的动物又有什么区别呢?唯一一个能与我聊天的是霍文萱,哦对了,她是我穿越的这具身体的女儿,她有很严重的心理疾病。”
    “我窥探了这具身体的记忆,他将自己六岁的女儿关在祠堂里跪了一个小时,此后便将她交给小妾抚养,十数年间不闻不问。你知道吗,这个小妾将她的嫁妆私吞了将近60%,身为父亲的他都没有任何表示。明明,你曾对我说,人在幼年时所遭受的阴影无法排解的话,便会成为一种负担。比起成年人,幼小的孩子不知道该怎么去寻求帮助,他们不会反抗,除了忍耐,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办,这里没有警察局,没有网络,没有电话,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没有一切能与外界取得联系的方式,害怕会随着年龄增长而与日俱增,达到一种临界点之后爆发。这种人必须仰赖外界的协助,如果没有外援,他们会孤独的长大,渐渐被一种巨大的恐惧感所淹没,最终造成人格创伤。虽然她是这里唯一一个敢直视我的人,可每次和她聊天我都很无奈,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毕竟我和她认识才七天。明明,我很迷茫也很难受,我好像无法顺利的融入进这里,原来最难过的词除了‘无能为力’还有‘格格不入’。但现在我所在的地方爆发了鼠疫,我现在正全力预防这种可怕的疾病。明明,我很想你,真希望能早点回去见到你。ps,我绝对不喜欢霍文萱!pps,我对你是一心一意的!!你不要多想!”
    一直写到府里渐渐传来了打更的声音,聂冬这才放下笔,将日记看了数遍后,便小心翼翼地放进木匣锁好。
    第十六章 担当
    孟铁柱整个人都潜在湖水中,嘴里塞着一根芦苇杆通气,一点动静都不敢有。岸边时不时有官差跑过,还有人喊:“周围在搜一下,看有没有漏掉的。”
    “火放完了吗?”一个官差问。
    “都好了。”
    “妈的,最好都烧死,要是有漏的,咱们哥几个都得吃挂落!”
    “大哥不必着急,也许是我们数错了。这荒郊野岭的,就算跑个人难道还能活啊?村子都烧了,咱们也能交差了。哪年没漏几个人呢。”
    “再继续找找。”
    脚步声渐渐远去,孟铁柱依旧潜在水里,直到四周没人声了,才敢冒头。孟铁柱是赵县人,有一天村子里一个汉子在田里突然晕倒,大家一看,他身上都发黑了,吓了一大跳。村子里的老者说这是被鬼附了身,特地找来了巫医驱鬼,可没过几天,又死了一个。
    里长说这是有人冒犯了神明,大家把村东头的宋寡妇给赶走了,家家户户供起了药王菩萨,日夜跪拜,又行了送瘟神大礼,但村里依旧隔三差五的死人,便有人说这块地坏了风水,留下的都得死。可庄稼人一辈子都指着地过,离了祖祖辈辈住的村子,还不得饿死。
    今天一大早,突然来了几十个官老爷,说是县令大老爷给大家送药来,让人去领药。可等到那些个官老爷问家里还有几口人,有没有人离开村子的时候,孟铁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悄悄从领药的队伍中离开,连村子都没敢回。
    到了晚上,那几十个官老爷突然将整个村子都围住,凡是敢出来的人,一刀砍掉脑袋。半个时辰不到,村子便起了大火。
    孟铁柱不敢再看,发了疯一样跑。可他这辈子去的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往隔壁村赶集,连县里都不曾去过。隐隐约约中,看到了远处有火光,吓得他立刻钻进了湖里。
    村子没了。
    孟铁柱还记得里长,那个总是趾高气扬的小老头,他是第一个排队去领药的,村子里第一处起火的地方也是他的房子。那是村子里最大的一间房,以前的他别提有多羡慕了。
    孟铁柱擦了把脸,湿漉漉的不知是湖水还是什么,一脚深一脚浅的往前走着。
    连续烧了三个村子,赵县县令徐广文终于松了一口气,又赶紧问:“那些得了病的人也都送到那三个村子里去了吗?”
    牛县丞道:“都送过去烧了。”
    “恩,张爷爷也该息怒了。”徐广文又赶紧朝着门拜了拜,“咱们赵县地小民少,张爷爷您收了这么多人去伺候也该够了。”
    此处拜的乃春瘟神张元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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