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泥巴捏的人?”肖氏没好气道,“手劲怎的那么小!说出去了,人家还道是我这个做嫡母的苛待了你,没管够你的吃喝。”
    肖氏一见到沈苒,便极是来气。想她肖玉珠要强了一辈子,竟在过门才没俩年时,便不小心让一个丫鬟爬了夫君的床,还顺顺遂遂地生下了沈苒这个玩意儿来。当了姨娘后,那贱婢更是终日搔首弄姿,招引得沈二老爷时不时歇在她房里头,又如何不惹人心烦?
    姨娘有二老爷护着,她磋磨不得,那小小一个庶女沈苒,她总能磋磨了罢?
    沈苒被嫡母挑剔了几句,却嗫嗫不敢多说,只是更仔细地替她捶腿。
    肖氏见她跟个闷葫芦似的,三棍子敲不出一口气来,心里也有些无趣,便一扬手,不耐道:“成了,你先回去歇着,少在我面前晃悠,平白给人添烦。”
    沈苒微垂了脊背,应了声“是”,小步退了出去。
    恰在此时,肖氏的大丫头蓝田从外头回来。她凑到肖氏耳旁,低声嘀咕了些什么。肖氏听罢,蹙眉道:“不就是个丫鬟?粗手粗脚的,能有多娇贵?受伤了,养着便是。”
    顿了顿,肖氏又有些不安,喃喃自语道,“不成,如今正是庭康选官的关节眼儿,可不能闹出事儿了。”她招手叫蓝田更凑近些,与自己的贴身丫鬟耳语了一阵子。
    蓝田听了,领了命,复又出门去了。
    肖氏叫另一个丫头替自己整了钗环,姗姗出了宁禄居,朝着沈二老爷的书房去了。待扣了门后,她入了书房,笑脸相迎,问道:“老爷,庭康的那事儿……”
    沈二老爷沈辛殊闻言,微一蹙眉,道:“再说罢!如今大哥正恼着,一时半会儿也不愿去办这事儿。”
    肖氏气结,揪着帕子,怨怼道:“大哥近来这是怎么了?从前他时时刻刻记挂着老爷您的恩情,如今怎么反倒做起了个忘恩负义的人!眼看着七月便要选太子妃,可桐儿的事迟迟没有着落便罢了,怎么如今替庭康选个官也不成了?”
    肖氏本指望着沈二老爷帮着自己,可沈二老爷却狠狠拍了一下桌案,惊得肖氏差点跳了起来。
    他怒道:“还不是要问你做了什么好事!我虽救过大哥两次,可这恩情也是经不起折腾的。你让侄女儿在天家面前丢了脸面,又落了水,莫非你真当大哥什么都不知道!他拦着嫂子不借机折腾你,便是对你格外开恩了。”
    肖氏想到刚嫁来沈家时,嫂子沈大夫人那副雷厉手段,忍不住向后瑟缩了一下。随即,她马上把绣帕按上了眼角,假模假样地哭了起来:“哎哟,老爷呀,这还不是为了桐儿?大哥迟迟不给个准信,我这个当娘的,也只能自己咬咬牙替桐儿铺路了!”
    想到太子妃一事,沈二老爷也颇有些头疼。
    安国公府里只要挑一个女儿嫁给太子便好;不是兰池,就是桐映。沈二老爷是早就打算好了的,借着当年救命之恩,让沈大老爷答应将沈桐映嫁给太子。
    只是这事,他提了有快一年,都不见沈大老爷松口。近来,京城中还有流言说安国公府要将长房嫡女嫁给镇南王的,让沈二老爷极是摸不着头脑。
    也不知道大哥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最怕的,则是……
    “怕就怕,大房那头改了主意,不打算跟着太子了。”沈二老爷想到阮家那事儿,心底便满是惑意。
    沈辛殊与江北流寇,书信往来已久。
    有些见不得人的腌臜事儿,他便让这些流寇去做,再扣个“窃贼”的名头,好瞒天过海去。阮迎与他于官场积怨,他本想与熟悉的流寇通了口风,让阮迎尝个教训。可那挑好的流寇却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当夜,连带着那封仿造的二皇子书信也不见了。
    能有这般本事的,恐怕也只有那对他了如指掌的大哥沈辛固了。
    太子殿下可是安国公府未来的指望,太子与沈家从来都是捆在一块儿的。若要这绳子在哪日松开,也只有太子殿下知道了那事儿……
    沈辛殊的心底,陡然没了底。
    ***
    过了几日,京中忽然隐隐有了一道流言,说河间王与阮迎有了口角之争,遂醉后操戈伤人,以至于阮家死伤甚多。这消息本被压得死死,百姓一点儿也不知情。可不知是谁漏了点口风出来,流言转瞬间便铺天盖地满京皆是,街坊巷口,皆有论及。
    若是那河间王出来吱一声,撇个清倒也罢了;可偏偏天家人对着这事遮遮掩掩的,从不提起,河间王也是闭门谢客,称病不出,只当这事儿没发生。如此一来,此事反倒引来了百姓的不平。越是遮掩,便越是如此。更何况阮迎出身寒微,平素办案理事官名颇好,甚得百姓爱戴。
    皇宫之中,自然一片忙乱。
    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又过了小半月,待那流言甚嚣尘上之时,阮迎竟现了身,说京中流言皆是无稽之谈,此事不过是流盗伺机报复罢了。先前自己重伤缠身,拖累了河间王清誉,多有愧疚云云。
    百姓闻言,怨声渐小。
    同月,楚帝提拔阮迎长子阮涛,又为太子陆兆业定下侧妃阮碧秋,以示抚恤。此等仁爱之行,转瞬便扭转满朝嘘声。京城上下,皆称赞起楚帝的宽范厚恤来。
    陆兆业得知此事时,已是尘埃落定的次日了。
    东宫的书阁内,金顶香炉熏烟细细,龙脑沉香萦着书卷墨气。数列藏书,皆精心编秩,无有素蟫灰丝之流,足见主人之爱重。当中的藏书壁上悬着一轴山水图卷,画的是一片寂寥荻花洲。
    陆兆业挑起画轴,露出藏在其后的暗格来。只见暗格上设着一道金表牌位,上书“应氏采芝之位”。他刚想去挑根香烛,便听到书阁外有人求见,便重正了画轴,命来人入内。
    来者乃是乾仪宫的宫人,他与陆兆业密语几句,陆兆业随即面色一变。
    “孤要去一趟慈恩宫。”他一撩衣摆,大步向外跨去,剑眉紧皱,“父皇怎不与孤事先商量此事?”
    那宫人跟在陆兆业后头,不敢吱声。看得面前的太子殿下一身匆忙,他心底却是另一个主意——
    他虽不知晓到底发生了何事,可自己好歹也是日夜守在乾仪宫的老人,多多少少还是能猜到些的。事关天家颜面,河间王又与陛下感情甚笃,陛下自然是会竭力盖过此事。一个太子侧妃之位,又算的了什么呢?
    陆兆业到了慈恩宫,不等丫鬟通传,便大步入了殿内。沈皇后正坐在矮脚小几后,面带微愁。不过,虽眉染轻恙,可她依旧着一袭榴色华服,髻间簪金别玉,丰容盛饰,一如往昔。
    “太子来了?”沈皇后抬起头来,愁意更甚,“母后知道你是为何而来。只是这阮氏乃是你父皇定下的,母后也不好退了人家……”
    陆兆业行至漆窗前,面容如覆霜雪,口中道:“母后,若是要先纳这阮氏,只怕沈家人不会同意。”
    ——且那沈兰池……
    她是何等女子?怎会容得下侧妃?
    这话说到了沈皇后心坎里,她顿时唉声叹气了起来。
    也不知乾仪宫那儿发生了什么,竟让陛下生生给太子塞了一个侧妃来。
    如此一来,她要如何和安国公府交代?在娶正室之前便纳侧妃,换做是楚京之中的任何一位贵女,恐怕心里都过不得这道坎。退一万步说,哪怕兰池安安稳稳地嫁了过来,日后也要在宫里被嘲得抬不起头来。
    她那侄女儿何等心高气傲,又岂会愿意蒙受此等奇耻大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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