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这几天是不太一样,”胡老太把手往袖子里一插,头望向窗外,小声道,“那是咱们最近都盯着那群知青呢,怕他们给咱们找来麻烦。”
    “真的,”李洪礼眉头紧紧的皱起,“刚来的知青?”
    “就是他们,”胡来太点头,“怕他们跟红卫兵联系上了啥的,毕竟咱们村有点特殊,”红党民党都有呢,胡老太手一挥,霸气道,“不过这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儿,大人们就解决了,不用担心。”她什么场面没见过,想算计她,还早了一百年呢。
    “哦,”李洪礼痴痴的点头,这一刻他真的是被奶奶给折服了,那种一切了然于胸、挥斥方遒的霸气,从没有这么一刻,他是如此清晰的感知到,他的奶奶不是一般的农村小老太太,而是当年推着小推车就可以奔袭千里为军送粮的铁娘子,即使如今她年纪大了,可是风采依旧,“我明白了。”
    明白为什么老爹那么怕奶奶了,这不是怕,而是敬服,是一种打心眼里就相信奶奶的的信念吧。村里的人有不听老爹话的,可却是几乎没有不听奶奶的,凭的,大概就是奶奶身上这种慑人的气魄吧。
    奶奶,是一个跟娘完全不同的人呢。
    “这事儿你别跟肉肉说,”胡老太不放心的交代了一句,“这些事儿就不要让小孩子知道了。”那天也不知道会不会动手,她可不想让家里的宝贝孙女牵扯上。到时候人多眼杂、熙熙攘攘的,没必要让小孩子出来,即使她相信肉肉不会有事儿也不行。
    “明白,”李洪礼点头,这会儿他几乎要化身胡老太的脑残粉了,胡老太说什么就应什么,哪儿还记得当初来这边的目的呢,“我保证不跟肉肉说。”
    “除了这事儿,就没有啥要问奶奶的啦?”胡老太笑眯眯的问,在李洪礼的眼里,这时候的她,像极了一位慈祥的老奶奶。
    “没了,”李洪礼红着脸摸了摸脑袋,低下了头,羞愧道,“我就为这事儿来的。”
    “是肉肉让你来的吧。”胡老太了然道。
    “是。”李洪礼更不好意思了。
    “瞧你那点出息,”胡老太没好气的翻白眼,“被你妹妹耍的团团转,就不能精神点啊。”
    “嘿嘿。”这会儿李洪礼也只有傻笑了。果然慈祥老奶奶什么的,都是他的错觉啊。还是这样的奶奶才正常嘛。
    不过,他好像不怕了啊…
    “没事儿就滚回去学习吧,”胡老太没好气道,“看着就烦。”笑的跟个傻小子似得。
    “那行,”李洪礼从炕上起来,“我这就回去,”出了门,想起什么,又返回道,“这事儿我是绝对不会对肉肉说的。”话中的“绝对”两个字加了重音,然后在胡老太的目瞪口呆中终于走了。
    这混小子,感觉跟以前不一样了。像是,不怕她了?!
    等了一会儿,肉肉见李洪礼终于回来了,十分殷勤的上前拉住李洪礼的胳膊,用力的把他按在了椅子上,兴奋道:“二哥,问出来了?”
    “嗯,”李洪礼点头,挥手拒绝了肉肉献殷勤的捏肩,“问是问出来了,”然后顶着肉肉激动期待的目光,缓缓道,“不过我也是答应奶奶了,不告诉你。”
    “献殷勤撒娇都没用,”肉肉刚要使出她的必杀招式,李洪礼就义正言辞的挥手了,慷慨激昂道,“我已经答应奶奶了,我是绝对不会说的。”
    “哦,”虽然撒娇不管用,可肉肉还准备了下一招呢,“但是哥哥一开始可是先答应了我,回来就会告诉我的。”早就防着奶奶出这一招呢,还好她早有防备,就不信哥哥还能把说出来的话给收回去。答应了亲爱的妹妹的要求,怎么能不兑现呢。
    “话这么说,”李洪礼犹豫了一瞬,想到奶奶当时的那个气势,瞬间化身脑残粉,“可是奶奶是长辈,小辈就该听长辈的。”
    喂,二哥,你的眼睛都快成星星眼了好嘛,眼里的崇拜都快要流出来了。肉肉目瞪口呆,这几分钟的时间了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原本还对奶奶怕的不行的二哥,出去一趟就成奶奶的脑残粉了呢。
    难道说,奶奶早就针对她会对二哥采取的策略,做了一定的反击?原来如此,肉肉摸着下巴点了点头,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她还是有点嫩了。
    “我是绝对不会背叛奶奶的,”这边李洪礼的脑内小剧场也不知道上演了什么,声情并茂的话就跟朗诵似得,“绝对!”双眼坚定的看像肉肉,“即使这会使我失去妹妹的爱!”
    肉肉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抽搐着嘴角道:“在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对你就没有爱了。”谁来把这个戏精拉走,原谅她竟然不知道二哥是这样的人!
    “即使失去了你的爱,”戏精李洪礼继续,“我也是不会屈服的。”双眼沉痛而又明亮的看着肉肉,成功的把肉肉给恶心到了。
    肉肉什么都不想问了,“呵呵”两声,脚不沾地的走了。
    大概二哥是犯病了?!
    等肉肉离开了,李洪礼顿时停止了朗诵,插着腰昂着头哈哈大笑两声,“我终于也成功的捉弄到肉肉了!”越想越开心,他简直都想跑村里大声吆喝一下了。
    不容易啊,再被妹妹捉弄了这么多年的当下,他竟然也成功的捉弄了肉肉,他果然厉害啊。
    不过,果然还是奶奶最厉害,只是说他一句,他竟然就比以前脑子更聪明了,李洪礼星星眼的想到。
    等肉肉回道自己屋里这么一琢磨,反应过来,自己怕是被二哥给耍了!
    正有点闷闷不乐呢,胡老太开口道:“怎么了这是,不高兴?”
    “没有,”才怪,就是有点不爽罢了,真的,就一点点,比小拇指还小呢,“就是胡乱寻思呢。”
    “哦,”胡老太低头,脸上憋着笑,接续拆被子,“那你就接着寻思吧。”可不能让大孙女知道她都干了什么,不然她威严长辈的面子可就保不住了。
    嘿嘿,不过大孙女纠结的小模样儿也是可爱的很啊,好想亲上一口啊。
    于是这年的冬天,胡老太vs李洪礼vs肉肉,完胜!
    既然无论如何都打听不出来,肉肉也就没有在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了。奶奶不想让她知道,她还真没辙,不过凭奶奶的手段,她还真想不到这附近有什人能欺负他们。
    于是肉肉无视掉了村里的异样,就跟平常一样,该干嘛干嘛了。
    学校的生活还是老样子,在肉肉理解了数学老师之后,也就没有故意做一些违反课堂纪律的事情,于是数学老师也就没有揪住她不放,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除了,孟修这小子不对劲。
    肉肉觉得她对孟修是有责任的,毕竟她可是吃过他们家的大米啊,应该报答才对。
    针对孟修的不对劲儿,肉肉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最后发现这事儿好像牵扯到了孟爷爷。这就属于家事范围了,肉肉想了想,还是不要插手的好。作为孟爷爷唯一的孙子,他是不会害孟修的。
    而且最近孟修又来他们家写作业了,感觉跟往常差不多的样子,于是肉肉就彻底把这事儿给放下了。
    正在上着课,肉肉感觉今天自己明显的不对劲儿,右眼皮一直在不停的跳。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肉肉心里几乎明确的肯定,李家庄出事儿了,就是奶奶瞒着的那件事儿。
    跟肉肉猜得不错,今天李家庄确实出事儿了,而且竟然被胡老太给猜中了,这事儿竟然是袁洪米挑头的。
    今天村里人一如既往的监视那群知青,然后意外的发现他们进了镇上一个地方,跟袁洪米接头了。
    村上的人都知道袁洪米是个什么德行,二话不说就赶紧回来汇报了。
    于是村里的老少爷们们,拿锄头的拿锄头,扛铁锹的扛铁锹,反正每个人手上都有家伙什儿,一块儿聚在村十字路口上,真正的全副武装起来了。
    李爱国打发李爱党去村口守着,“要是看到他们人来了,别跟他们打招呼,赶紧回来报信儿。”
    “明白。”李爱党点头,扛着铁锹就去村口守着了。
    “娘,”李爱国脸色严肃,皱着眉头拍着胸膛保证道,“这事儿我就解决了,您老就先回去吧。”
    “我信你,”胡老太点头,她就是心里还有点不踏实罢了,“让你跟你爹的战友联系,今个儿人家能来吗?”得多上一层保险才好啊。
    “不用他们,”李爱国道,“他们来也只能带两个警卫员。”那还管个屁用啊?!腰上的家伙又不能用的,最近上边管的可严呢。
    “这样啊,”胡老太眉头皱了皱,还是忍不住叮嘱了一句,“小心点啊。”
    “娘,您就把心放了肚子里,”李爱国一脸的认真,“您儿子还没无能到这份儿上。”这真要是村里的老一辈也出面,那他的脸也就没地儿搁了,而且袁洪米哪儿来的那么大的脸,竟然还能惊动一个村的人呢。他们这些爱字辈的就够了!
    “你信我。”面对李爱国如此有力的保证,胡老太点头,回家去了。
    “大哥,”李爱党扛着铁锹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他们过来了,我数了数,得二十多号人呢。”
    “都做好准备,”李爱国转身对村里的人大声的喊,“待会儿听我命令行动!”最好是他们的准备都白费了,还是能不动手就不动手的好,不然真要是动手了,李家庄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明白!”
    袁洪米对李家庄的感情,他自己都觉得挺复杂的。
    小时候对自己和村里的人不是一个姓,他还真是没啥特别的感受。那时候他跟村里的小孩,包括李爱国都是玩过的,虽不至于好的能穿一条裤子,但那也是有感情的。
    但是这一切在他爹当上乡长之后就全没了,村里的孩子再也没有主动跟他玩的了,甚至他都听到村里的人暗地里都偷偷的诅咒他爹不得好死什么的,对村里的人也就没了好印象。当时他正好要进城念书了,就更不愿意跟这群土包子一块儿玩了。
    就是没想到李爱国竟然也进城读书了,虽然他觉得自己的优越感没了,可也是懒得搭理他,就当没看见好了。
    是什么时候对村里人产生嫉妒的心理呢,好像就是进城读书不久吧。读书能使人明理,这话可真是不假啊。在明白了他爹做出的事儿叫做“忘恩负义”之后,他对村里的人也产生了一种心虚的情绪,可是在被村里人看臭虫似得眼光看着,被暗暗咒骂之后,这种心理就彻底烟消云散了。既然他们看不上他,那他也无视他们好了,本来他也没有欠他们的不是吗,是爹欠了他们的,跟他没关系。
    厌恶自己的爹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呢,大概是那一年吧,他娘死的那一年。娘长得很漂亮,家里生活好了之后穿的也就比以前更好了,比起村里那些灰头土脸的农妇,他娘简直就像是牛粪里长出来的红牡丹,显眼得很。爹是怎么想的呢,上头一个日本人看中了娘,爹是守在院子里眼睁睁的看着娘被日本人拉进去的,他在院子里听着娘的哭喊声,突然就悟了,原来他爹是这么个人啊。而他,竟然就是这么个人的儿子,恶心啊…
    还没建国爹就被打倒了,他看着爹把自己的闺女送出去把命保住了,为了不连累自己,他没吭声,但自己心里头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了。被村里的人指指点点,读了一肚子的书却没有用武之地,这样的日子,原本他就不该过不是嘛。他应该像书里描写的那样,五花马、千金裘才对啊,明明他不会种地啊,可为什么村里的人就是逼着他种呢,不种就得饿肚子吗?
    文化运动开始的时候,他就知道,他如今连这样的日子大概都要过不下去了。那天晚上他一宿没睡,想出了一个好主意,主动把他爹打倒,这样就不会牵连到他了。他得感谢他爹让他进城读书,书上不是说了嘛,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既然如此,那他学学爹的做派也不过分吧,毕竟他可是老袁家唯一的壮年男丁了呢,为了延续老袁家的香火,为了让儿子过上好日子,那他爹这个当爹的是不是可以去死上一死了。
    血溅在他脸上的那一瞬间,他注意到的不是爹脸上不敢置信的表情,而是源自骨子里的那股兴奋。他果然是畜生的儿子啊,这种事儿竟然让他兴奋起来了。被那群红卫兵围着大喊大叫的时候,他忽然就明白了,这才是他该过得日子啊,他就应该活在万众瞩目之下才对嘛。
    被上头通知要搬去城里的时候,他是疑惑的。可见到村里人脸上隐隐的喜悦之后,他猜到了,大概是李爱国那一家人出了力,这是想把他撵出去呢。
    不过他还是顺着他们的意思搬走了,不为别的,就为了他要过他该过的日子。他有能力有本事,凭什么在这个犄角旮旯里种地啊,他要做人上人,他要这李家庄的人后悔把他撵出去!
    等到了城里了解情况之后,他明白了,原来李家庄就是个大毒瘤啊,果然这个村里的人都不是好东西呢,一群子的民党土匪,他一定要找个机会铲除他们,为和谐社会做贡献!
    和这群知青里应外合,趁李家庄的人没有反应过来就把他们按住了,这就是袁洪米的计划,就是这么简单粗暴。他就不信了,这村里的人敢跟红卫兵动手?!
    第52章
    见到袁洪米带着一群人明目张胆、大大咧咧的就过来了, 李爱国也不得不在心里说了一句,果然是袁洪米的风格啊。
    不同于他爹那种暗地里偷偷的坏, 袁洪米即使是坏,也是坏的光明正大, 坏的颇有些堂堂正正的味道。
    他和他爹,大概就是典型的伪君子和真小人了吧。相比于袁爱粮那种人, 要不是立场不对, 李爱国还真想夸袁洪米一句,毕竟这也算是“歹竹出好笋”了吧。
    握紧手中的铁锹。李爱国面无异色的笑了笑, 道:“是洪米啊, 这趟回来有事儿?”睁眼说瞎话,不外如是。
    “跟我还打什么马虎眼呢,”袁洪米也跟着笑, “你们这些人家伙都拿出来了,不会真当我是个傻的吧。”都这个时候了,也不用扯那些没用的了。
    “你这回来一趟也不跟村里人打声招呼,”李爱国耸肩,“知道你回来了,村里人都想迎接你呢, 你瞧, 村里爱字辈的可是全都出来了。”无论如何, 总不能他们先动手的。
    “可不是,村里的人出来的还真是不少,”袁洪米目露嘲讽, 撇了撇嘴,“是不是欢迎我你心里清楚。”他最讨厌李爱国的一点就是,装模作样。
    “不过你身后这些人看着眼生啊,”李爱国挑眉,“怎么,如今到了城里发达了,混上跟班了。”这是暗讽那群红卫兵是李爱国的狗腿子呢。
    “当然不是,”袁洪米挥手制止了身后人的骚动,继续跟李爱国打嘴仗,“比不得李家庄的日子好啊。”看着他是有了城里的户口,也混上个商品粮了,可根本就跟他想的不一样。
    在李家庄虽然穿的不太好,可最起码吃的从来都是不缺,可到了城里,每月粮食都是按时按份发的,甚至连菜都少见。就他那点粮食和工资,根本就不够养活一家人的。说实话,他刚到城里的时候也是后悔过的,可如今,他一点都不后悔了。
    “听说村里来了两个犯错的,”袁洪米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接着道,“好像大哥你对他们还挺好的?!”
    “听说,”李爱国飒然一笑,摇头,“你这是听谁说的?那几个知青?”说着到这里,瞥了袁洪米身后的那几个知青一眼,轻蔑的笑道,“他们才来村里几天啊,能知道什么?!”
    “怎么会不知道,”袁洪米冷笑,“大哥别是不敢让那两个人出来见人吧。”
    “你说见人就见人,我怎么就这么没面子呢,”李爱国也冷笑,“怎么着,想当着我们李家人的面欺负姓李的?!”
    “可是不敢,”袁洪米扭头看向身后的那群知青,意味深长道,“你们大概是不知道呢,这村里的人都是姓李的呢。”
    “这都什么时代了,竟然还有这种封建的制度?!”有人惊呼不可思议。
    “就是,这个村里该不会是封建余孽的残党吧。”有人默默猜测。
    “当然全都不是,”李爱国挥手制止了身后村民的躁动,目漏凶光道,“你们来之前都不知道吗,这村里的人可都是打过鬼子的。”铁锹狠狠的往地上一杵,发出“嘭”的一声。
    “全都,大哥,你说的可不对啊,”袁洪米双手抱胸,笑眯眯道,“村里不是还有不少被俘虏之后又放回来的民党嘛。我记得以前政府还专门来村里进行过思想教育不是吗,大哥记性不好,该不会是忘了吧?!”
    “我记性好得很,不用你来提醒,”李爱国皱眉,“袁洪米,提醒你一句,带着你的人回去吧,这个村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这真要是打起来了,暴脾气一上来,搞不好得有几个人就留在这儿了。
    “我当然知道这个村的人都不简单,”这可是唯一扳倒这个村的机会了,他现在什么都已经无所谓了,根本就不想让这个村的人有好日子过,“可是有本事的人死了不是吗。”这就是现实,人死如灯灭,人走茶凉,在李立律死了这么长的时间之后,很明显李家的日子早就不如以前那么风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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