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恪宁便上了车,马车往外走了走,又停住了。那几个婆子也没上车,跟着走了几步,然后凑到一起商量起来了。楚恪宁掀开车帘子正准备下车,马上有一个婆子道:“姑娘还是坐车里不要动了吧?”
    盯得倒是紧。
    楚恪宁放下车帘子咬着嘴唇想办法。香豆刚刚跟着上了车,这会儿看着她,因为看着特别严重,都忍不住的轻轻哆嗦:“姑,姑娘……您没事吧?”眼泪就和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楚恪宁现在不能告诉香豆实情,免得小丫头沉不住气装的不像了,再叫李妈妈怀疑。现在是关键时候,绝对不能让起疑。
    楚恪宁再次掀开车帘子看了看,李妈妈她们已经商量好了,一个婆子跑着回去禀报,其余的全都在这边盯着。明显今天走的时候老太太给了强硬的指示,必须盯紧了自己,绝对不能疏忽。
    楚恪宁又放下了帘子。
    不用她着急,总有人着急。
    果然过了一会儿,就听见远远的传来了厉声的呵斥声:“你们可知染疫进宫是重罪?!不赶紧离开,竟然还在宫廷周围停留,是何居心?!”
    李妈妈已经慌得声音都打颤:“是是是,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快点滚!”
    马车仓促的走动了起来,又听见后面人喊:“出城!”
    李妈妈不得已,只能叫一个婆子再去府里说一声,她和另外的婆子跟着车走着,先出了城去。
    走的比较慢,几个婆子左顾右盼的不知道怎么办好,不停的嘀咕商量,等到了城外的时候,侯府这边居然有辆大马车等着,十几个小厮将周围的人赶得离远远,又有婆子挡在周围。
    李妈妈一看那马车,吃了一惊的忙上前去,那是老太太的马车!而这边车上人已经看见楚恪宁的马车过来,老太太也顾不上其他了,从车上下来,过来站在车前厉声叫人掀起来车帘子看看。
    她若是不亲眼看,还不放心呢。
    楚恪宁坐在车上看着她,老太太头一眼也给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震惊的叫:“这是怎么回事?!”
    李妈妈忙上前带着哭音道:“奴婢真的不知道啊,大姑娘走的时候还是好好的,也不知道……不不,进宫门的时候,奴婢们看着都是好的!没有任何的异样,谁知道怎么回事一会儿出来就成了这样子了……”
    “是天花吗?”老太太转头问。
    那谁知道?谁也不敢说话。
    马车刚刚在城里走的时候,楚恪宁已经将脖颈里的荨麻给拿出来扔了,这会儿轻轻用手指头肚子挠着脸,忍着奇痒跟老太太笑着道:“不是天花,只是因为昨天摘花的时候被花粉蛰了而已,老太太,让我回府吧?”
    老太太听她居然还敢说话,居然还敢笑!气的手指头哆嗦着指她,翻了个可怕的白眼。
    还没等老太太骂人的话说出来,李妈妈已经急的不行了,已经顾不上规矩了,双手搀扶着老太太的胳膊肘,示意离开一点,扶着走开了点,低声着急的道:“宫里头都已经翻天了,奴婢们马车在宫门口停了一会儿都被怒斥了,一直从宫门口赶出城的。皇上都给吓得不行了,奴婢们走开的时候看见太医院的太医们成群的往宫里头去呢!老太太,稳妥为上,还是要在城外找个地方先安置大姑娘,不然真的可能被问罪了!”
    老太太一听就知道坏了。脸也煞白,恶狠狠看了楚恪宁一眼。
    楚恪宁冲她呲牙一笑,心里头冷哼。你如果不算计我,事情还到不了这个地步,你如此算计我,事情一步步地严峻,那也是你自找的!
    老太太被她如此的挑衅气的直翻白眼。只是现在确实不是找她算账的时候,最重要的还是要先弄明白到底是不是天花。想了想道:“你乡下老家不是就在城郊哪里?”
    李妈妈一听,这是要弄到自己老家去?自己儿子孙子一大堆的,老太太这是要灭自己的门还是怎么着……
    一看她面色异样,老太太便马上反应过来了,自己确实也是急昏了头了,现在只能当成是真的天花,找个没人的地方安置起来,若是真的传染开了,那可真是闯大祸了。
    “无香山吧……送去那边。”老太太道。
    李妈妈一顿,压低了声音:“是……那个无香山吗?”
    老太太不耐烦的看了她一眼:“这周围有几座无香山?”
    李妈妈慌忙的低头:“是。”再不敢多言。
    “快送去,你们几个,”说到这里老太太想了一下,如果真的是天花,倒是要注意了,不要让李妈妈再去了,免得她心里不舒服。李妈妈跟着老太太时间长了,办事尽心,又特别能懂老太太的想法,老太太还真离不开她,刚刚叫她不舒服了,便想着安抚一下。
    “就叫孙七家的带四五个人盯着吧,不要叫出来。”
    “是。”李妈妈心里果然舒服了些,马上就转身去吩咐那几个婆子:“孙七家的,你带着她们把大姑娘送到无香山的家庵吧,暂时在那边住几天,不要让大姑娘出来。”
    孙妈妈过来答应,她也不安,心里不舒服,问道:“老太太的意思?”
    “自然会找大夫的,你们去吧,说不定到了之后,大夫已经到了。”李妈妈道。
    孙妈妈只能带着几个婆子,命车夫赶了车,她们跟着走,往无香山这边而来。
    马车走了很长一段时间了,楚恪宁伸手挠着,忍了这种奇痒看了看外面,见外面都不知道到了那里,官道上连经过的人都很少了,这会儿才看了看边哭边念叨‘怎么办,这可怎么好’的香豆,低声道:“别哭了,我没得天花,只是疹子而已。”
    香豆一愣。
    楚恪宁低声道:“哭声别停。听我说,一会儿到了家庵,我想办法转悠转悠,吸引她们的注意力,你能走开就走开,下山去晋王府找晋王,说一下情况。”说到这里怀疑的看着香豆:“你行不行啊?别被人拐走了。”
    香豆都有点反应迟钝了,吃吃的道:“奴婢又不是小孩,不会的……”又忙问:“姑娘您真的没事啊?”
    楚恪宁点头:“真的没事,放心。”
    香豆这才松了口气,又想起来还要装哭,赶紧低低哭两声,给楚恪宁笑一下。
    楚恪宁其实这会儿难受的很,浑身痒的简直都想把这层皮扒了,只能不时的掐一下自己的虎口,或者使劲按压劳宫穴,让疼痛感抢去一点奇痒难熬的感觉。
    无香山是城北一座小山头,距离官道很远,山上除了树就是石头,也没什么东西,所以并没有什么人,这山上有永定侯府的一座家庵,荒废很久了。
    楚恪宁知道这里,是因为有一次在祠堂的时候听一个打扫祠堂的年老粗使婆子说起来,说以前自己的母亲倒是没有被罚跪过祠堂,只是在无香山的家庵住了许久。
    如果不是老太太今天说这里,楚恪宁可能都忘了这名字了。
    第56章
    离开官道之后道路就崎岖了很多,马车颠簸的非常厉害,这倒是让楚恪宁暂时忘了身上的痒痒,还叫香豆掀开车窗帘子看外面,横竖这边也没人了。
    那些个婆子就算是看见了也不管,现在哪里还顾得上?跟着来的全都心里惶惶然,有种不知所措的感觉。
    看着周围的地形道路,楚恪宁开始还低声吩咐香豆记下来,一会儿出来的时候不要迷了路,但是等走了大约小半个时辰之后,那让香豆出来去找晋王的想法已经打消了。
    没办法,这地方离城太远了,这条山路也太长了,而且真的是没什么人,连个砍柴的都没遇上。这样的路上叫香豆一个小姑娘走,遇上了坏人真的就毫无办法。
    马车停下之前,楚恪宁小声跟香豆道:“还是算了,你最好还是在我身边吧……等看看有没有其他的机会。”
    这么说是怕香豆自告奋勇一定要去,楚恪宁怕她偷溜出来。
    香豆听了以为她另有主意,自然是连连点头:“好。”
    马车终于停在一个半坡上,一百个左右的台阶上面,有个掩映在树木中的一个庭院,不大,不过院墙倒是挺高的,只有一个大门,车就停在台阶前,楚恪宁下车的时候,看见一个婆子已经跑上台阶去拍院门。
    等她们都走上了台阶,院门才‘吱呀呀’的打开了,里面伸出来一个黑漆漆的头,还把拍门的婆子吓了一跳,往后一下退了两步。然后门开大,一个黑瘦黑瘦的小老头出来,躬身道:“是府里吗?”
    这边也没别的人来。
    那婆子忙道:“是府里的。你是看门的?还有别人吗?”
    那小老头忙道:“还有老婆子。”说着朝里面喊:“老婆子,老婆子快出来……”声音都透着一种奇怪的干瘪,听在人的耳朵里格外的不舒服。
    “行了行了行了!”那婆子忙摆手道:“别喊了,我们是要进去的,你别管了,一会儿我们进去了就把门关好。”
    说着转身看这边。这边孙婆子已经对楚恪宁道:“大姑娘,请进吧?”
    楚恪宁白了她们一眼道:“你们先进去!这阴森森的地方,若是出来个什么吓人的东西怎么办,你们是叫我给你们这些奴才开路?”
    婆子们无语,孙婆子只能让两个先进去,楚恪宁这才领着香豆进去了,余下的跟着进来。后面的院门便‘吱呀呀’地关上了。
    楚恪宁站在庭院中间,一边挠着脖子的痒痒,一边打量着这个地方。虽然是家庵,但是并没有任何看得出来是庵堂的地方,寻常的一个三进院而已,正房三间坐北朝南,堂屋耳房齐备,两边厢房。
    后院已经跑出来了一个小老太婆,跟前面看门的小老头倒是很像,也是黑瘦黑瘦地,手里拿着个鸡毛掸子,离老远就被孙婆子给喝住了:“站下!乱跑什么跑?”
    那婆子忙站下了,躬身陪着小心道:“奴婢见过……大婆婆。”抬眼看孙婆子,眼珠子里白眼仁特别多,有种说不出来的不适感。
    孙婆子摇头,另一个婆子道:“胡喊什么呢?这是老太太身边的孙妈妈。”
    那婆子这才躬身重新喊:“孙妈妈。”
    孙婆子厌弃的看着她道:“快去将上房打扫一下,请姑娘进去歇着,准备些水,带着大家走动一下,各人住什么地方都赶紧的安排。”
    那婆子呆住了,微微直起腰看了看这一院子的人,吃惊的道:“住?是要住在这里么?没人来说啊?”
    孙婆子不耐烦起来,提声道:“我这儿不是跟你说呢吗?!”
    另一个婆子已经笑着道:“哎呦孙妈妈别跟她置气,在这里多少年,人都木了,哪里知道眉高眼低的?我们大家收拾吧,有她这犯疑的时辰,我们都收拾干净了。”又道:“只是这边被褥什么的想来都没有,日常用的缺的东西必然是更多。”
    孙妈妈点点头道:“收拾吧,正好看看缺什么,一会儿叫个人回去跟府里要。”
    那婆子带了两个人进屋,才进去就发出各种惊呼,可见屋里是多么的脏乱不堪。一会儿出来,摇着头道:“这地方哪儿是住人的?养猪也没这么脏的!你这个婆子懒得简直和猪一样,正经主子家的院子,叫你们整的腌臜的人都进不去!”
    那瘦小的婆子就吓得跪了下去,连连磕头:“该死,该死……”嘟嘟囔囔的似乎是说她自己该死。
    带人的婆子唠叨了半天,才重新进去打扫。
    香豆去寻了一圈,找个藤椅端过来,用自己的手绢擦干净了,手绢也不要了,请楚恪宁坐下:“坐下歇会儿吧姑娘,还不知道要打扫多长时间呢。”
    她一开言,倒让孙婆子想起她来了,忙道:“你也别闲着了,赶紧去屋里……”
    楚恪宁就哼了一声道:“香豆,去看看有没有水,我想洗洗脸。”
    孙婆子指使香豆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打断了,眼睛睁了睁却也没办法,只能转身示意另外的婆子也忙去。
    一个婆子心眼多,将孙婆子拉到了一边低声道:“孙妈妈,这位姑娘……如今还用得着这样伺候吗?”
    孙婆子猛地一愣,这个问题她还真没想过,是啊,对这个大姑娘,老太太那边都……不然今天送进宫去算怎么回事?这大姑娘不是和晋王定了亲?
    那婆子一看她如此反应,便知道自己说到了点子上,压低声音道:“甭管她了,咱们收拾咱们的屋子行了,她不是还有个小丫鬟么?咱们上赶着去收拾,她倒反叫她的小丫鬟闲下来了,可见大姑娘对咱们也是咬着牙的恨呢。”
    孙婆子毕竟老成些,想了一会儿摇头道:“收拾个屋子能有多累?再说了这事……老太太并没发话,咱们谁敢乱猜测?进宫……万一皇上那儿得了宠,”说到这里又摇头:“当然,现在是不可能了……”
    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摇头道:“这些事别说你我,就是老太太都没定下呢!你倒先给脸色来,万一哪天要给接回去了呢?或者又进宫了呢?或者就算是跟晋王成了亲,那也是晋王妃,还轮不到咱们给她使脸色。”
    这话倒也是,那个自作聪明的婆子讪讪的笑:“也是啊。”只能去收拾。
    香豆找了个盆,使劲的擦洗了两三次,才端了一盆水过来服侍楚恪宁洗了脸,楚恪宁就将手放在水盆里,这山上用的应该是山泉,冰凉刺骨,将手和脸沉浸在水里一会儿,那种难耐的痒痒居然一下缓解了很多。这一路上楚恪宁都痒的受不了了,能有这样的缓和,真是长出一口气。
    婆子们忙碌了近一个时辰,才算是将屋里收拾干净,可见屋里之前腌臜成了什么样。楚恪宁还嫌不好,叫人熏香,婆子们面面相觑,现在连洗手的脸盆都没太干净的,哪里去找什么熏香?
    不过府里有人显然是想到了这边要什么没什么,还叫人送过来了点东西,孙婆子尚没来得及让人回去,马车已经来了。
    送来了被褥,脸盆手巾,几件衣裳。一起过来的还有秋月。
    秋月的脸色别提多难看了,简直都和死人脸差不多。香豆看见她就冷哼:“你怎么来了?我只当太太多重视你,这么危险的地方不会叫你来呢,婆子们年岁大了怕什么?天花最容易得的就是咱们这种岁数的,你要小心!”
    秋月变着脸没说话,看着眼泪似乎都要落下来了。
    香豆年纪小,看着她这样又有点不忍心了,便哼了一声不去理她。
    楚恪宁倒没见到,秋月就算是来了,也尽量的离她远点,能保护她自己一点是一点。
    洗脸的水已经倒了,她也不能一直泡水里,那水寒冷刺骨,过了一会儿手指头都麻木了,冷的生疼生疼的,痒痒也觉着稍微好了点,便拿出来擦了。
    进屋看见屋里头一张旧床上铺了被褥,倒是勉强能睡人。墙壁上都是黑漆漆的,也不知道上面到底是什么,这就是以前母亲住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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