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医生穿着睡袍,打着呵欠:“张小姐,你怎么——”
    “救命啊医生!救人要紧,快别问了!”
    方医生很久没见阿嫣急成这样,第一眼没看见从车里下来的齐正,只问:“救谁?张小姐,别急,你慢慢说……”眼见齐正背着沈景年出来,他一愣:“他……”
    阿嫣说:“不是他,是我!”指着自己脸上已经停止流血的划痕,“刚出了好多血,会留疤吗?我应该敷点什么才能尽快祛疤?这个没有面膜的时代真是太糟糕了——”
    方医生只当阿嫣的疯病又犯了,注意力全在齐正身上:“你们是……他是……沈二爷?!”
    齐正双目满是血丝,疾言厉色:“救他。”忽然神色一变,声音低了很多,几近哀求:“求求你,医生,救救他!”
    方医生点了点头:“快,背他进去。”
    阿嫣看着他们的背影,跟了进去。
    方医生家里有手术台,可他不用怎么检查,只看了一会,就说:“需要送医院,失血过多,必须马上输血。”
    齐正说:“来不及了,能用我的吗?”
    方医生无奈:“不是随便就能输血的……唉,总之快送医院。”
    “……不必。”
    两人一愣,回头看去。
    沈景年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双眸微睁,目光略显空洞。
    他咳嗽几声,又重复了遍:“没有必要。”
    方医生见惯生死,心知这很可能是……回光返照。
    他不敢说,只是叹气。
    齐正眼里掠过喜色:“二爷,你醒了?”
    沈景年不语,沉默很久,问道:“张小姐在吗?”
    齐正忙点头,说:“在外面,我叫她进来。”
    方医生在看病,阿嫣就安静地待在客厅,拿着从急救箱取出的棉签,细心地擦过脸上的伤痕,盯着一面镜子看来看去,每看一眼,神色便暗沉一分。
    齐正走了出来:“二爷找你。”
    阿嫣问:“不送他去医院吗?”
    齐正没说话。
    阿嫣放下棉签,站起来:“……也对,他这个状况,等不到进医院就凉了。”
    齐正目光带上肃杀之意,神色狠厉,低声道:“进去了,不准在二爷面前胡说八道,否则我让你一辈子后悔。”
    阿嫣笑了笑,面对他:“虽然不是我的本意,但我好歹救了你一命,你就这么对你的救命恩人?”
    齐正缄默,过了会,硬邦邦的开口:“多谢你。”隔了几秒钟,又道:“二爷待你不薄。”
    “我给他赚的也不少。”阿嫣说,往房间里走去:“铁打的江山,流水的皇帝,没有他,也会有别人……”尾音轻了下去:“这次,算他运气好。”
    方医生对阿嫣点了点头,识相地退出去,顺手关门。
    房里,灯光微暗。
    那人躺在白色的床单上,一袭雪色长袍,腰上是大片大片的血,印在白底上更显惊心动魄。他的胸膛还在上下起伏,但瞧着已经极其衰弱了,惨白的脸满是沉沉死气,刚咳嗽几下,惨淡的唇染上醒目的血色。
    只剩一双黑眸,还是那般平静而温和。
    阿嫣叫他:“沈先生。”
    沈景年笑了笑,轻声道:“张小姐。”
    阿嫣说:“齐正叫我进来的。”
    沈景年微笑,又咳嗽几声:“有几句话……趁来得及,说给你听。”
    阿嫣点头:“好。”
    他的声音很轻:“郑老板不是好归宿,等我去了……咳,接手百乐门的,会是鸿通船运公司的楚先生,他待人大方,可家里已有七房小妾,外面更有数不清的情人,你若不想跟他,趁早离开百乐门,你的那份合同……”他看着对面的女人,眉眼温柔,淡淡一笑:“我早就烧了。”
    阿嫣摇了摇头:“话说的这么早,你会后悔的。”
    “如果早一点遇见你……”沈景年苦笑,摇了摇头,低喃:“罢了,多说无益。你叫齐正进来,有几件生意上的事——”
    “沈先生。”
    沈景年怔了怔:“嗯?”
    阿嫣走到床边,手放在他的伤口上,任由血渍染上纤细洁白的掌心:“你这一生,有遗憾吗?”
    “有。”
    “是什么?”
    “太多。”
    阿嫣笑了笑:“挑最重要的说。”
    沈景年闭了闭眼:“原以为,可以等到那一天……山河归一,国泰民安。”他又苦笑了下,诸多遗憾和不甘,付与一声轻叹,自嘲道:“觉得奇怪吗?我生于乱世,得利于乱世,穷尽短暂一生,却盼着太平盛世的来临。”
    阿嫣说:“不奇怪,人都是复杂的动物。”顿了顿,收回手,用放在旁边的毛巾擦了擦,不再绕弯子,问道:“你的仇家是谁?”
    “太多了……”沈景年侧过头,笑笑:“你问哪个?”
    “今晚动手的。”
    沈景年说:“几个可能,可惜你没留活口。”
    阿嫣低哼了声,眼里划过一道寒芒:“留了,关在车里。等会我自己走回去,齐正开我的车送你,后车厢那个人,给你们几天时间审问,然后我要见他……活着的,你们下手留点心。”
    沈景年怔忡片刻,手按在伤口上,忽然觉出一丝异样。
    已经不流血了。
    甚至……感觉不到疼痛。
    他目光渐暗,低声问:“为什么救我?”
    阿嫣放下毛巾,答道:“不是救你,是借你的手,替我的脸报仇——你尽快揪出罪魁祸首。”回过头,盯着他染满血的衣服:“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们现在勉强算是同盟。谁派的杀手,谁下的命令,所有参与的人,一个都不要放过……这个道理,沈先生应该比我清楚。”
    *
    阿嫣回到家里,都快天亮了。
    唐子睿坐在沙发上,彻夜没睡。
    何妈靠在旁边眯了一会,这时也已经醒了,刚烧好一壶水,见到拎着包款款走进来的女人,吓了好大一跳:“小姐,你整晚上没回来,去哪儿……你、你衣服上怎么有那么多血?我打电话给方医生——”
    阿嫣摇了摇手,恹恹道:“不是我的血。”
    唐子睿嗓音有点哑,神色疲倦:“你去什么地方了?”
    “刚从方医生家里回来。”
    正说着,鸟笼里的鹦鹉扯着嗓子尖叫起来:“漂亮!美丽!”
    阿嫣脸色一沉,便有些丧气,手里的包摔在沙发扶手上:“今天不漂亮,也不美丽了,烦死了!”
    鹦鹉扑腾着翅膀,睁着豆大的眼珠。
    阿嫣一怔,语气缓了缓,仍然沮丧:“乖宝贝,不是说你烦,是说害我的刁民烦……原本好好的得了奖,喜事变坏事,真衰。”
    唐子睿又问:“你身上谁的血?”
    阿嫣低头看了一眼,在沈景年和黑衣人之间犹豫,最后说:“百乐门的沈二爷吧,多的是他的,少的是刁民的。”
    “你为什么非得和他纠缠不——”唐子睿脱口说了几个字,又不肯往下说了,目光阴沉几分,低声道:“你在百乐门唱歌,为的是挣钱,只要有钱,你就能安安分分在家呆着了,是不是?”
    阿嫣看了看他,说:“当然不是。钱能买东西,让我变漂亮,唱歌能让很多人夸我漂亮,这么简单的道理,你别搞混了。”
    唐子睿气坏了,黑着脸上楼。
    阿嫣喝了一碗何妈送过来的汤,回到房里。
    门一关,赶紧捧着古董镜,修复脸上的一道划痕,横看竖看、上看下看,额头都快撞上镜面了……直到再也看不见,总算舒出一口气。
    老古董同情的说:“这个时代真危险,坐在车里都能挨子弹。”见阿嫣不说话,它百无聊赖地发了会儿呆,忽然又道:“对了宿主,赶紧的拿下唐子明吧,他和乔秋露已经在计划婚礼了。”
    阿嫣漫不经心道:“不是要刷他的好感值吗?”
    老古董点点头:“对,所以才要在他婚前——”
    阿嫣笑了一声,摇头:“不,等他结婚了,才刚刚开始。两个同样浪漫而理想化的人在一起生活,本身就是悲剧。”
    老古董:“……什么意思?”
    “我早就说了,攻略唐子明太简单,我要做的太少,甚至可以完全袖手旁观,适时添一把火就足够。”
    老古董若有所思:“怎么添火?”
    可阿嫣的心思不在这上面,压根没听见,嘀咕了句:“这个没面膜的时代,真叫人暴躁……”接着便打开了房门,往楼下喊:“何妈,厨房有没有黄瓜?我要敷脸。”
    “……”
    *
    沈二爷百乐门遇袭,这消息很快传遍了大街小巷,还登上了报纸,造成一时轰动,就连正在为婚事忙碌的乔秋露,都闻声赶过去慰问。
    过了没多久,深夜的街头再次响起枪声,某位刚从酒楼走出去的黑道大人物,当场身中数枪,横尸街头。
    很多人猜是沈二爷下手报复。
    当然,巡捕房没查出任何证据。
    几天后。
    一间废弃的仓库。
    阿嫣看着地上五花大绑、鼻青脸肿的男人,蹲下身,用一碗凉水泼醒他:“还记得我是谁吗?”
    那人呆了呆:“姑奶奶……姑奶奶饶命啊,该招的我都招了,我知错了,我吃了熊心豹子胆,我不知天高地厚,才会对沈二爷下手,我真的都招了……”
    “那与我何干?”
    那人更加呆滞。
    阿嫣站起身,手指轻抚脸颊一侧:“还记得吗?”
    “记得……记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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