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位鞭牛的是位臂力强劲的武官,三鞭下去,土牛彻底碎了。他刚直起腰,围观的民众便蜂拥而上,抢夺起土牛碎块来,其中不乏拳打脚踢,武力争抢者。
    单向彦眼疾手快,早就抢了一块飞溅出来的碎块放入荷包。谢含莹亦因为站在前排,在鞭牛时就捡了块小土块藏入袖中。
    “快跑!”见众人上前围抢,单向彦吼了一声,抱起文瑜拔腿就跑。
    文玹一手牵着文珏,一手拉着谢含莹,跟在单向彦之后猛跑。孟裴与谢怀轩在后面护着她们三个。她们大声地笑着,在哥哥们的保护下跑出了人群,避开了那一大堆围抢争夺的人。
    他们一直跑出十几丈外,这才停了下来。文瑜被单向彦夹在怀中,一路咯咯直笑,谢含莹笑得气也喘不过来,文玹、文珏笑出了眼泪,孟裴与谢怀轩亦朗声大笑。
    文成周以前是地方官,年年都要亲手鞭春的,知道乡民们抢起来时的疯劲儿,文珏、文瑜那时候年纪尚小,他与卢筱怕他们被拥抢的人群撞着或挤伤,一直都没带他们看过鞭春。
    直到去年文成周入京,也是与今年一样天不亮就进宫去陪圣上鞭春了,于是就由婆婆与娘亲带他们来开封府外看鞭春。婆婆见到这般人山人海的阵仗,更是不敢靠近,只在外围看看热闹,文珏文瑜甚至都没看清楚完整的春牛长什么样子。
    今儿他们是近距离看了回鞭春,还抢到了春牛碎块,又赶在众人争抢之前顺利“逃离”,尤其刺激好玩!
    嘻嘻哈哈地笑了会儿,谢怀轩提议去相国寺逛逛,今日有万姓交易,吃穿花用都有买卖。文瑜听到有好吃的,就连连叫好,文珏赏他白眼无数,不过怀轩表哥说要去的地方,她当然不会反对。文玹自然顺着弟弟妹妹,孟裴本就无所谓去什么地方,只要和文玹在一起就行了。
    见众人并无异议,单向彦一挥手:“走!”
    几人沿着大街缓步往东走,街上有商贩叫卖五色小春牛,文玹见文珏文瑜喜欢,让他们各挑了一个,正准备付钱时却见孟裴与单向彦都把钱袋掏出来了!
    小贩倒乐了:“到底哪位付账啊?”
    ·
    到了相国寺外,只见人潮汹涌,摩肩接踵。孟裴与谢怀轩、单向彦便很自然地把文玹她们几个围在中间。
    过了第三门,中庭内设彩幕帐篷,什么簟席、屏帏、鞍辔、弓剑、时果、脯腊之类应有尽有,还有卖宠物与其食粮的,文玹瞧见了,正好买些小鱼干给阿虎与栀子当零食吃,还买了不少肉干给豆豆、大白与阿毛。
    文玹挑选猫粮狗食时,文珏看中一对雪白的小兔子,抱起来逗玩了会儿,就不想放下了,询问卖宠物的老伯多少钱一对。
    “三十文一对,送笼子,送兔粮兔草。”老伯笑呵呵道。
    文玹苦笑道:“你这对兔子要是买回去,阿虎、栀子就有活食吃了。”更别提家里还有那三只大狗了。就算关在笼子里不让猫儿狗儿咬到兔子,怕是这两只兔子长期在五只肉食动物的虎视眈眈下也要神经衰弱的。
    文珏瘪瘪嘴,十分不舍地将兔子放回去了。
    单向彦道:“老伯,这对兔子我们买了。”他看向讶然的文珏,“我替你养着它们,就不怕你大姊的猫了。你要是想看它们,我就把它们带过来。”
    文珏点点头,付了钱,欢喜地把兔子抱了起来,都不舍得放回笼子里去。
    谢含莹瞧着兔子可爱,也抱起一只,边走边抚摸它后背上柔软的皮毛。谢怀轩见她喜欢,问她要不要也买一对回去养着,谢含莹赶紧摇摇头:“我怕是养不活。还是别祸害它们了。”众人闻言都大笑起来。
    靠近佛殿处,有卖蜜煎的,还有卖胡桃、大红枣、葡萄干等各式干果的,等走过那几个帐篷后,文瑜那只专门装零食的大荷包便饱满起来。
    正说说笑笑地逛着,忽然阿翠叫了起来:“是他!是他!六娘快看!”
    谢含莹莫名其妙地望向她所指之处:“谁啊?”
    阿翠急道:“就是在玉津园里救你的郎君啊!就在那儿!”
    众人闻言,都好奇地望过去,却见数丈外是那西夏射手李烨浩。文玹与文珏都吃了一惊:“是他?!”
    文瑜个子矮看不到,着急地原地直跳:“是谁啊?是谁?”
    孟裴将他举高,他看清李烨浩后大失所望:“怎么是他啊?他不光狂傲看不起人,输了还要抵赖不认!”这西夏射手人品实在不咋地,与文瑜心目中救人的英雄形象完全不匹配。
    谢含莹摇头:“不是他。阿翠,你看错了。他那天在场上与二郎、三哥比赛时说过不少话,若是他的声音,我当时就能听出来。”
    阿翠一愣:“我说得不是这个西夏人,是他旁边那个,穿灰衫的。”
    第191章
    听阿翠说是李烨浩身边那个郎君, 谢含莹的视线移向一旁穿烟灰色深衣的男子,那男子却始终没有转过身来,只在与李烨浩说话时微微侧过半边脸, 连眉眼都瞧不见。
    谢含莹半信半疑地问:“阿翠, 你确定是他吗?”
    阿翠也有点不确定了, 迟疑地望着那郎君:“奴方才看了一眼,觉得很像, 可他接着就背过去了……”
    “走, 过去找他们问问不就知道了?”单向彦向来是行动派,说着便朝那两人走去。文玹一行也纷纷跟上。
    但相国寺内往来交易的人实在太多, 突然有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小子横冲过来, 还直朝谢含莹撞过来, 谢怀轩急忙挡在她前面。
    孟裴眉头一蹙,伸臂揪住少年的衣领。
    少年被他拉得一个趔趄,恼怒地瞪着他道:“你做什么拉我衣裳?!”
    孟裴眼神一冷:“从方才我们买兔子起,你就在后面跟着了。说,一直跟着我们是何用心?”
    “我……这相国寺是你家开的?就许你走不许我走啊?我来买东西不行啊?”少年呆了一呆,强词夺理起来。
    文玹提醒道:“都看看身上钱袋荷包有没有丢。”众人都低头摸了摸腰间,摇头说没丢。
    少年眼珠乱转, 突然大声叫了起来:“欺负人啦!有钱人家的公子仗势欺人啊!”被他这么一叫, 附近交易的百姓都不明缘由地看了过来。
    孟裴皱皱眉, 又见同行众人都没少东西便松开了手。少年拔脚就溜。
    被这么一闹,谢含莹再转头去找,已经瞧不见那灰衣男子与李烨浩了。众人在相国寺内转了两圈都没找着那两人, 想来是回去了。
    谢含莹却也没气馁:“既然见他与李烨浩在一起,多半也是西夏使者,至少李烨浩认识,只要去西夏使者所住会馆打听一下就能找到了。”
    文玹点点头,又遗憾道:“可惜我中午前要回去,不能陪你去找人,不然我还真想见见六娘心目中这位了不起的大英雄呢!”
    谢含莹本来也和她一起遗憾点头,听她之后语气带有取笑之意,忍不住作势去拧她:“我不过是想找到他,好好表示感谢罢了!”
    “是是是,有恩必报嘛!”文玹嘻嘻哈哈地躲开了。谢含莹本也是开玩笑,便不再与她打闹,问道:“今日难得大家都有空出来玩,有什么要紧事你非得午前就回去?”
    文玹笑道:“午后端王妃会来我家,我还得早点回去准备准备。”
    谢含莹睨了一眼微笑着的孟裴,取笑文玹道:“原来是婆母要来家,难怪这么着急回去了!”
    文玹也不恼,微笑着道:“你能说这事不要紧?”
    “要紧,要紧,那是天大的事。”
    文珏听着她们两个说笑,担心地看了谢怀轩一眼,见他也是面带微笑,心中暗暗奇怪,难道怀轩表哥不喜欢阿姊了?还是他在故作轻松呢?
    一行人来到相国寺门口,文玹与孟裴准备带着文珏、文瑜回家,向谢氏兄妹、单向彦告辞。
    文珏恋恋不舍地摸了又摸那对小白兔,又嘱咐单向彦道:“单大哥,你可一定要好好待它们。”
    单向彦拍胸脯保证道:“行!我问过老伯怎么喂养兔子了,一定会好好养大它们的。”他看着文珏恋恋不舍的模样,又道,“这样吧,我送送你们,这样你还能在路上和兔子玩会儿。”
    文珏点点头,又问:“单大哥,上元节的时候你能带它们出来吗?”
    “当然能啊!”单向彦笑眯眯道。
    文珏约定了下次看兔子的时候,这才欢喜地抱着兔子上车。
    马车驶远,只留谢氏兄妹俩,谢怀轩凝望远去的马车伫立。谢含莹默默陪着他站了会儿,并未催他离开。
    谢怀轩恍神片刻,收回目光,正要转身问含莹接下来打算如何,却被横刺里冲过来的人撞了一下,定睛一看,就是方才那个差点撞上他们的少年。
    少年撞了他一下后撒腿便跑,谢怀轩伸手一摸,腰间荷包果然不见!这少年居然还跟着他们,终于被他找着机会下手了。
    谢怀轩毕竟也是少年人心性,加之此时心情不好,气恼之余拔脚就去追那偷儿。他跑出几步,回头见谢府的小厮亦跟着自己追,吩咐他们回去陪在谢含莹身边,自己只身去追那偷儿。
    小厮们只得回到相国寺门口,与女使们一起陪着谢含莹等谢怀轩回来。
    谢含莹焦灼不安地等了好一会儿不见谢怀轩回来,忽见相国寺里走出一人,正是李烨浩,却不见那灰衫男子。她稍微犹豫了一瞬,还是上前行礼道:“李公子请留步。”
    突然听人叫住自己,李烨浩不由一愣,接着便认出了她,这不正是射箭比赛时在看台上嘲笑他,与他斗嘴的小娘子么?他不知她是何用意,便饱含敌意地望着她。
    谢含莹继续道:“请问方才与李公子同游相国寺的公子去了何处?是否还在相国寺内?”
    李烨浩又是一愣,接着便挑起眉梢道:“你问这个做什么?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他口气恶劣,谢含莹不禁心中有气,但为了问出那人下落还是把这股气忍耐下来:“那位郎君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想向他表示感谢。”
    李烨浩也知道镇国公府向各国使团发帖子,寻找救了他们府上谢六娘的事,但段承宣对此只字不提,他压根没想到段承宣就是救了谢六娘的人,更没想到谢六娘原来就是在玉津园射箭比赛上与他针锋相对的小娘子。
    眼见谢六娘有求于他,他顿时起了报复刁难之心,双臂抱胸,冷笑一声道:“你想问他下落,就先向我道歉。”
    谢含莹本就是火爆脾气,只是为了问出灰衫男子的下落才忍气吞声,已经憋了一肚子的火了,谁知李烨浩态度恶劣又得寸进尺,她哪里还忍得下去,当即秀眉一竖,大声斥道:“当日明明是你卑劣无耻,却要我向你道歉?好,你要道歉是么?这就是我的道歉!”话音未落就将手中暖炉朝他掷了过去。
    李烨浩骑射优秀,自然反应敏捷,虽只是咫尺距离,见谢含莹抬手时就有所防备,当即伸手接住了手炉。他在西夏亦是皇室宗族,何曾有人敢对他如此无礼,火气一上来,接住手炉后冷哼一声,反朝谢含莹扔了回来。
    谢含莹哪里接得住这么近距离扔过来的手炉,李烨浩臂力强劲,手炉就如流星般朝她急速飞来,还是照准她的脸飞来的,她别说接住了,连躲都来不及躲!她吓得闭起眼,惊慌地侧头抬臂去挡。
    女使们见状都惊呼起来,事发突然,一旁的小厮们也来不及上前抵挡。
    谢含莹紧闭双眼,全身僵硬地等了一瞬,却既没被手炉砸中脸,亦没有被砸中手臂,身上也没有丝毫被击中的感觉。她一睁眼,瞧见身前背对自己站着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穿着烟灰素色深衣,正是他接住了手炉。
    他对李烨浩冷声斥道:“你怎能对一个小娘子出手?”
    谢含莹听出他的声音,心底一阵欣喜,真的是他!
    李烨浩火大道:“段承宣,你弄清缘由再说话,是她先扔我的!”
    段承宣楞了一下,看向手中那小小一团,原来是只暖手的手炉,精致的牡丹花缠枝纹精工细作,确实不像李烨浩会带着用的东西。
    他皱了皱眉:“即便是她先扔你,你又没被击中,好好与她说理便是,也不该扔回去。”还是对准她脸扔的,若是手炉散开,其中热炭飞溅,岂不是要毁了她的容貌?
    李烨浩切了一声,不屑地看向一旁。
    段承宣不觉挑眉,他与李烨浩因同住一家会馆而相识,今日与他同来大相国寺也是临时起意,但相处不久,此人言行已经多次让他暗暗摇头了。道不同不相为谋,今日之后,他定然不会再与他有何交往。
    他回身看向身后的小娘子,这才认出她是谢六娘,诧异之余心中暗道一句:这么巧!
    他将手炉递向谢含莹,却见这身姿娇小却脾气火爆的小娘子抬头直愣愣地瞪着自己的脸瞧,也不伸手将手炉接过去。他不由有些尴尬:“你还要不要了?”
    谢含莹回过神来,接过手炉,福身朝他深深一拜:“镇国公府谢六娘感谢段公子救命之恩!”
    段承宣以为她说今日之事,淡淡一笑道:“举手之劳,顺手接住了而已,谈不上救命之恩,姑娘言重了。”
    谢含莹行完礼直起身,挑眉道:“段公子的意思,我就是这只暖炉,你只是顺手接住了而已么?”
    段承宣这才知道她已经认出了自己,说得是玉津园自己救了她之事。其实那日救她还真是顺手为之,但听她说得有趣,他不禁笑了起来。他本生的冷峻,五官硬朗挺俊,这般展颜一笑,笑容却温厚明朗,仿佛春风拂面般暖人。
    谢含莹亦笑了,问道:“请问段公子是否住在五德仙馆?稍后定然要送上谢礼,酬谢公子之恩。”据她所知西夏与辽国来的使团就是住在五德仙馆,他既然与李烨浩同行,多半也是住在那里。
    段承宣早就知道镇国公府遍发帖子,寻找救了府上六娘的人,他不想上门去邀功,自然也不会在乎谢礼或酬金,便指着她手中暖炉笑言:“你真要谢,把这送给我就行了。谢礼就不必了。”
    谢含莹脸一红,瞥了眼站在一旁嘴角带着嘲讽之意的李烨浩,狠狠瞪了段承宣一眼:“我本以为段公子是品行高尚的义士,想不到却是个……登徒子!”
    她早该知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段承宣与李烨浩同进同出,果然也不是什么好人!她愤愤然说完,见谢怀轩回来了,便快步朝他迎了过去。
    段承宣被谢六娘这句登徒子骂得莫名其妙,看着她愤然远去,回头看向另一边的李烨浩,见他嘴角带笑,自然是明白缘由的,便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李烨浩笑得幸灾乐祸:“你才见面就向姑娘家要贴身用过的物件,不是登徒子还能是什么?”
    段承宣这才恍然,为何说得好好的,谢六娘却突然翻脸,大理民风淳朴,没那么多讲究,他随口一句玩笑,想不到竟让她误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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