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越发羞赧,涨红了脸不再说话,只埋头干活。
    ·
    文玹留意到另一边的笑声,回头随意地看了眼,见是吴婶与那名叫阿水的年轻庄丁说笑,便又转头看向孟裴,微笑道:“进去说话吧。”
    孟裴点点头,两人并肩往里面走。走了会儿,他侧头看着她,弯唇道:“好像黑了些。”
    文玹不以为意地笑瞥他一眼:“后悔了?反正没能定成亲,你还来得及反悔。”
    孟裴摇摇头:“再黑点更好,那就少了许多人和我抢。”
    文玹噗嗤笑了出来。
    孟裴亦笑了起来,又道:“那件事查得差不多了。我带了些证据来,要给你爹看看。”
    文玹道:“他在午歇,你要等等了。若是你有事要赶回去,我让人去叫他起来。”
    孟裴微笑:“无妨,之后没什么事,不急着赶回去。”
    闻言文玹突然停步,回转身朝着他,双眸湛亮如星,粉唇弯弯:“要不要我带你在庄子里转转?”
    “好!”孟裴笑着点头。
    庄子里的步道两边种植各种花树,此时腊梅初绽,一路行去,就见梅枝疏落横斜,枝头含苞的小花宛如一颗颗剔透玉珠,凌寒而开,鼻间闻到的都是那清冷幽馥的梅香。
    文玹向他介绍庄子里各处地方,离开主院不远,便有农田与果园,平日种些菜蔬瓜果与谷物,果园里有橘、梨、枣等果树,还有葡萄架。今年秋冬,文家人都已经吃过自己庄子里种出的新鲜水果,冬枣还是她亲手打的呢。
    走过果园便是鸡舍,早晨刚下过雪,鸡都呆在窝棚里不肯出来,鸡粪味倒是淡了许多。她问张婆婆要了几把谷子放在荷包里,回到鸡舍边,嘴里“咕咕”叫着,撒了一小把谷子,才把这些鸡引出来,她回头,见孟裴兴致盎然地看着,便问他:“你要不要喂喂看?”
    孟裴接过谷子,学着文玹的样子,口中“咕咕”唤着,将谷子一把撒了出去。
    那些肥硕的母鸡见他扔的多,便纷纷过来抢食,脖子一伸一缩地啄食雪地里的谷子。鸡群里唯一的公鸡却昂首挺胸,不慌不忙地踱步过来,随意摆动两下脖子便把那几只母鸡赶开,悠闲地啄食起谷子来。
    母鸡们展翅跳开几步后,又不甘心地绕回来,只是啄食时十分小心,离开那只公鸡一尺有余,啄几下便看看公鸡,一有风吹草动便退开几步,只是不舍美食,总要想方设法再回来啄上几口。
    孟裴看着那些鸡争食偷食的热闹,不由笑了起来。又问文玹要了把谷子,撒在远离公鸡的地方,好让那些母鸡也能安心吃食。
    文玹侧头望着他,亦嘴角带笑。披着狐裘的清贵公子,脸庞上的肌肤几乎与白狐皮一般白皙,更衬得他眉目鲜明如画,唇若朱丹,却站在鸡舍边咕咕叫着喂鸡,这情景怎么看怎么好笑,可又让她觉得很喜欢,很美好。
    从鸡舍回主院的一路上,文玹心情愉悦,忽起顽皮之心,朝身后的阿莲与咏夏示意,趁孟裴不注意,偷偷抓了把雪在手中,捏紧成雪球,放慢脚步。
    孟裴察觉到她不在身边,回头看她,却见她满脸坏笑,一扬手便掷出雪球。
    她瞄准的是他的肩头,他反应极快,立即侧身躲开,只是距离实在太近,他又对她完全信任没防备,雪球仍是砸中他左肩头,炸裂开来,冰凉的雪花与碎冰溅了他一脸!
    文玹朗声大笑,又去地上抓雪来捏雪球。
    孟裴亦笑,拂去脸上的雪水,也去捏雪球来扔她。
    文玹闪身跑远了,大叫阿莲咏夏帮她一起扔,两个女使嬉笑着捏雪球,却哪里好意思真的对准孟裴扔,只把捏好的雪球交给文玹,让她扔。
    文玹弹药充足,不需自己制造,扔起来便是孟裴的两三倍速度。孟裴只要俯身抓雪,总要被她扔中一两次,没一会儿已是满头满脸的雪。
    文玹高声地笑,笑得气也喘不过来,攻势总算稍缓,又因笑出眼泪,视线模糊,亦在头上正中一下。
    雪进了眼睛,化成雪水,她一时睁不开眼,抓着袖子擦眼泪,却笑得更厉害,一面叫着:“阿莲、咏夏,快替我报仇啊!”耳中只听得两名女使咯咯直笑,惊呼不断!
    她好不容易擦干眼中的雪水与泪水,一睁眼,却见孟裴已立在她身前,手中赫然举着个碗大的雪球!
    文玹尖叫一声,大笑着转身就逃。
    孟裴亦哈哈大笑,扔了雪球便来追她。两人一前一后跑回堂屋。
    文成周已经午歇起来了,听见院子里的笑声,又见文玹喜笑颜开地奔进来,他也不禁微笑起来,但很快又见孟裴亦笑着跟进来,不觉就是一愣。
    孟裴急忙收敛嬉笑神情,肃容上前行礼:“文相公,恕小侄来得冒昧。”
    文成周哼了一声,睨了眼文玹,她跑得脸蛋红扑扑,双眸水盈盈,额角带着嬉闹后津津细汗,鬓发也湿透了,一缕缕乌发贴着两鬓,眸中却盈满笑意与璀璨光采。
    他再转回目光看向仍然维持着躬身作揖姿势的孟裴,淡淡道:“孟公子过来所为何事?”
    孟裴听他询问,才直起身:“小侄是为了白矾楼那件事的后续,查到了一些情况,文相公或许会感兴趣。”
    文成周这才神色稍霁:“去书房说吧。”走出几步,又对文玹道:“先去换身衣裳吧!”
    文玹玩得满身大汗,内衣都湿透了贴着身子,确实难受不过,这就点头应声是。走到堂屋后面,她低声嘱咐阿莲到厨房煮碗姜茶,给孟裴送去,接着才回自己房里擦汗更衣。
    拂云庄的书房在主院旁独立成院,原本是个给客人住的小院,三间正屋两边各有一间偏房,文成周打算与妻女在此小住一段时日,以后亦可能常来住,卢筱便将整个小院都改成了书房兼画室、琴室,好有足够的地方给文成周与文玹放书与文具。
    文玹进入书房,就见桌案上十几本册子,有厚有薄,还有不少书信手札。文成周正在翻看一本手札。
    她随手拿起一本册子翻看,发现是本账簿。
    她去更衣时,孟裴已经对文成周说过些情况,这会儿又对她解释了一遍:“殷正祥在应天府为官时,与蔡宏、曾觉勾结,虚报兵员人数、贪没军饷。事发后蔡宏让曾觉一人顶罪,并答应他会尽快为其赎罪,曾觉出狱后发现蔡宏并未履行所诺,害他家破人亡,才因此恨上了殷正祥与蔡宏。马辰找到曾觉老仆,问清了当年往事,这是老仆为曾觉保存的账本以及他们间钱财来往的证据。另外还有那老仆的证言。”
    第166章
    文玹大致翻了翻账簿后, 便拿起老仆的证言看了起来。原来曾觉早就对殷正祥与蔡宏有了提防,没有毁去账本,而是藏于家中, 他想着自己手中有证据, 又贪恋蔡宏给的好处, 答应独自顶罪入狱,却不料蔡宏在他入狱之后就不管不顾, 最终导致他家破人亡。
    文玹心中诧异, 忍不住问道:“曾觉既然当时就有这些证据,为何不直接拿去告官?”
    孟裴摇摇头:“殷正祥已是应天知府, 他若是要告, 就要入京来告了, 即使千辛万苦告倒了殷正祥,殷正祥也不过是丢官罢了,这只是贪墨,并非十恶不赦之罪,花钱便能赎罪出狱。但他恨极了这两人,一心杀人偿命,因此没有用这些证据告官, 只将其交予那老仆, 自己销声匿迹, 寻找刺杀殷正祥与蔡宏的机会。”
    除了曾觉案之外,另外还有十几件殷正祥收受贿赂,或在为官时渎职的证据。这些加起来, 足够扳倒殷正祥的了,非但他这丞相做不下去,还得入狱治罪!
    而一旦扳倒殷正祥,国不可一日无相,延兴帝又已对文成周去了疑忌之心,很可能会让文成周重新拜相。
    文成周粗粗翻看了一遍孟裴带来的证物,这些都是原件而非抄本,端王完全可以留下这些证据,作为拿捏殷正祥的把柄,如今却全都交给了他。他抬眸看向孟裴:“你把这些交给我,王爷赞成吗?”
    孟裴只简简单单道:“父王知道我今日来此是为了把这些带给文相公。”
    事实上今日早晨父子俩还为此事起了争执,孟炀看过后,希望他把证物留下,保留一段时日再揭发殷正祥或是交给文成周。
    孟裴问他既然已经查出确凿证据,越早检举,殷正祥就越快被罢免,为何还要搁置这件事。
    孟炀忽然弯唇一笑:“文大学士继续再赋闲一段时日,你才有机会啊!”
    孟裴楞了一下才明白过来父王话中暗示的意思,不由沉默了,隔了少许时候,却又摇摇头。
    孟炀挑眉:“你不想娶文一娘了?”
    “我自然是想。但我不想,更不能采取这样的手段。”孟裴缓缓道,“我若是这样做了,之后要以何面目去见她,去见她父母?我要如何面对他们?”
    孟炀不由生气,斥道:“我一心为你着想,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
    孟裴毫不退缩地瞪着他:“父王真的是为了我好,才反对我把证据交给文相公的吗?”
    孟炀闻言更怒:“不是为你还能为了什么?!”
    孟裴垂眸,却只道:“父王,请恕儿子先告退了。”
    孟炀一拍桌子,怒目斥道:“不知好歹的东西!滚出去就别回来了!”
    孟裴默默收拾桌上的账簿书信与手札,转身走了。
    ·
    文成周听孟裴说得简单,但他问的是端王是否赞同他把证据交给自己,孟裴回答的却是他父王知道此事,其中差异他又怎么会不明白其奥妙。他望着孟裴,不觉感慨,他应该很清楚把这些证物证言交给自己,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孟裴仿佛没留意到文成周目光的变化,又平静地说道:“另外父王根据王九与邱三十八的证言,查到些许线索指向贤王,而殷正祥曾在应天府为官数年,元德亦在宋州厢军呆过好几年,这恐怕并非巧合,加上父王查到的证据关联起来,足可证明白矾楼一案与其有联系。”
    文成周点点头,虽不能完全证明贤王是幕后主谋,但至少能洗脱端王在此事中的嫌疑了。
    孟裴说完便起身告辞,文成周点了点头,起身相送。
    文玹瞧了文成周好几眼,却见他并无留客的意思,她忍不住道:“孟公子请留步,你好意送这些证物来,至少留在这儿用顿便饭再走吧!”
    孟裴一愣停步,回头看向文成周。文玹眸中亦带着期待之色望向文成周。
    文成周看着孟裴,终于是点了点头。
    孟裴不由欣喜,回身向文成周行了一礼道:“多谢文相公!”
    文玹亦心生欢喜,笑着与孟裴对视一眼,回头对文成周道:“爹,你真好,晚上我亲手做几个好菜给你们吃。”
    文成周笑着摇头,要吃女儿做的菜,还得靠沾外人的光。哎……这为人父母啊,做得实在是没意思,还是筱娘好啊!
    ·
    文玹与孟裴出了堂屋,兴致勃勃道:“晚上我做个椒香鸡,米酒蒸腊鱼……”
    孟裴不由一愣:“方才喂的鸡?”
    文玹噗嗤一笑:“你觉得养鸡是为了好玩吗?”
    孟裴失笑:“那倒不是,只是方才刚亲手喂过,转眼就要拿起屠刀杀了它们,总觉得有些感慨。”还是和她一起笑着喂的……
    文玹开玩笑道:“那你就别看我做菜了,怕你到时候不舍得吃。”
    孟裴摇头轻笑:“我哪有那么酸腐?”他停了停,忽然道,“还记得你在石家村做得那道炒鸡蛋吗?”
    文玹道:“自然记得。你想吃?”
    “我一直很好奇那是什么味道?”
    “不就是猪油炒鸡蛋的味道么!”
    “炒一个吧。”
    “好。”
    “鸡就别杀了吧。”
    “你吃它未出世的孩子怎么就不动怜悯之心呢?”
    “…………”
    ·
    文玹住到拂云庄后,夏先生不便来去,也就暂停了授课,她白日闲暇增多,除了灵感来时画画图纸,想起曾答应孟裴把大话西游的话本写下来,就每日抽空写上一两章,记忆模糊的地方,她便加上自己编的情节以补全故事,前几日终于写完了,这就叫阿莲去拿来给他。
    她在厨房准备晚餐菜肴时,阿虎与栀子也跟了过来,闻到肉香菜香,在她脚边绕来绕去,馋的喵喵直叫。
    文玹嫌它们绊脚碍事,嗔道:“两只馋猫,就知道吃,这可不是给你们吃的!”
    孟裴不觉微笑,拿出一只小木匣,打开来里面满满一匣小鱼干。阿虎与栀子闻着鱼味儿便弃文玹而去,直奔他身边,挨着他的腿蹭来蹭去,阿虎这家伙甚至直接躺倒在地,肚皮朝天卖萌示好。
    文玹翻个白眼:“两个毫无节操的东西!”
    孟裴拈起一条小鱼干,笑着道:“我也是它们半个主人啊!”
    不一会儿阿莲把文玹写的话本拿来了,孟裴索性把整匣小鱼干放在地上,找了个小杌子坐在一旁翻看起来。栀子和阿虎吃鱼干吃得心满意足,趴在他腿边舔着爪子洗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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