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玹并不饿,便回头看向刚下车的文珏,问道:“单公子买多了早点,你们要吃吗?”
    文珏摇头:“我用过早点了。”又朝单向彦福了福,“多谢单大哥。”
    文瑜听见了,却掀帘伸手从单向彦托着的纸盒中取了一块塞进嘴里,大嚼之后还没咽下就连连点头,含糊不清地说道:“图别好处。”
    文珏没好气地白了眼文瑜:“贪吃鬼,早饭吃了那么多,还能吃!”
    单向彦大笑,把纸盒整个递给文瑜。文瑜喜笑颜开地接了过去。
    文玹亦笑,提醒文瑜吃东西别说话,小心噎着或呛着,又叫他别吃撑了,宁可留着带去学里做午点。
    文玹叮嘱文瑜时,单向彦又从怀里取出一包东西,对文珏道:“你上回不是说要学骑马吗?我妹妹做手套的时候皮子有的多,多做了一双,你看看能戴不?已经霜降了,天也越来越冷,你若是秋冬日里学骑马,就非要戴手套不可了。”
    文珏讶异地看了眼单向彦,见他只是笑吟吟地望着她,似乎并无他意,但想想还是不好,便摇头婉拒道:“我有手套了。”
    单向彦略显遗憾地道:“那就算了。”将手套收入怀中。
    文瑜用力咽下口中糕点:“二姊,你不是没有皮手套么?”他们去年冬天才来的京城,文珏怕冷又是初来乍到,整个冬日几乎都是在室内捧着手炉度过的,何曾有需要戴皮手套的时候?
    文珏瞪他一眼:“你又知道了,闭嘴吃你的糕!”再回头看向单向彦时便有些尴尬。
    单向彦十分失落地道:“也是,多余的你自然看不上。”
    见他如此,文珏倒有点不好意思了:“单大哥,我只是觉得无功不受禄,平白无故不好收你的东西,你千万别在意啊!”
    单向彦一听,顿时展颜:“没关系,没关系,只是一点小东西罢了。”说着再次取出手套,递向文珏。
    他一片赤诚,文珏无法再拒,再要拒绝反倒显得不自然了,便赶紧收下手套向他福了福:“谢谢单大哥。”
    单向彦见她肯收,便心满意足,笑嘻嘻望着她:“别的没啥事了。我先走了。”
    文珏点点头,把手套交给丽娘让她收好。单向彦向文玹文瑜道别,又去孟裴的车旁和他说了几句话,这才回自己车上。
    文玹望着单向彦的背影,不觉莞尔,在这种情况下才看得出什么人才是真正的友人啊!
    她再送文瑜去国子监,看着他与单向彦一起进了大门,回头就见孟裴站在车旁,笑望着她。她亦回以微笑,走到他身前:“路上我嘱咐二娘三郎一些事情,才让于伯慢些驾车,好多说会儿话。”再加上单向彦过来说了会儿话,留给他的时间就少了。
    孟裴点了点头,笑道:“无妨。这是应该的。”
    文玹只觉他笑得特别欢快,似乎另有喜悦之事,不觉好奇地问道:“有什么喜事吗?”
    孟裴稍稍敛去笑意,摇头道:“没什么事,我只是觉得文珏文瑜有你这样的大姊,何其辛矣啊。”
    文玹分开帽纱,拿眼瞪他:“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自己老实说出来,还是要我逼你说出来?”
    孟裴却只是高深莫测地道:“不可说不可言,到时你就知道。”
    文玹一皱眉:“你到底卖什么关子?”
    忽闻国子监内钟声传来,孟裴道:“我该进去了,若是误了时辰,今日就不好告假早退了。”
    文玹没好气道:“你进去就是了,但是你不告诉我的话,下午我也不想见你了。”
    孟裴神秘地笑笑,什么都没说就进了国子监。
    文玹盯着他背影,眉头皱了起来,这人今天是吃错药了么?
    第157章
    文玹已经上了车, 正要离开国子监,却听见有道熟悉而温朗的声音叫她。她轻轻掀帘,果然是怀轩。
    自从刘大郎尾随她那次以来, 他又来文府拜访过两回, 不过她始终都回避, 不去前头见他,相信长痛不如短痛, 他应该是明白自己的用意了。
    但今日他特意等孟裴进去后再过来, 应该是有重要的话对她说吧?
    “你父亲还好吗?”
    文玹点点头:“还好。”
    谢怀轩望着她,温润墨瞳中带着关切之色:“你呢?你还好吗?”
    “我?我也还好。”他是听说了父亲辞相之事后担心她会因父亲之事难过吧, 但她也只能说一句还好。有许多内.幕他并不清楚, 她也不会对他说。
    谢怀轩默然, 却立在车旁并不走。文玹耳听钟声敲响,便提醒他道:“已经敲第三下钟了。”
    他一怔,嘴角微弯,却带着一丝苦涩,温柔的眸中伤痛转瞬即逝,最终还是微笑道:“我去了。”
    文玹朝他点了点头,轻轻放下车帘:“于伯, 我们回去吧。”
    ·
    文珏进了学堂, 就觉学堂里顿时安静下来, 十几道目光齐刷刷地移向她,她故作不知往里走。小娘子们纷纷与她打着招呼,她也一一微笑回应。她走到自己的桌前, 上下检查了一番,并未发现异状,这才小心翼翼地坐下。
    离上课还有些时候,便有几个相熟的小娘子过来与她说话,平日也都是这几个与她交好,今日也与往常一般,她们只与她聊些衣裙首饰发式的话题,甚至没有问她父亲辞相的事。
    这些上女学的小娘子,多为世家出身,从小家教都不错,女学里也没有多少竞争,小娘子们来学的内容多是为了让她们以后能更好地成为贤惠的内院之主,知书达礼,相夫教子。因此对品行礼仪的管教特别严厉,若无明显的利益争端,还真没必要动手搞鬼。
    虽然也少不了平日看不惯文珏的,便借此冷眼俾睨或是说些难听之言的小娘子,但立即就会有交好的小娘子帮她针锋相对地怼回去。
    文珏因为有文玹预先告诉过她有这种可能,她并未觉得多生气,反而觉得这些不过是势利小人罢了,犯不着和她们置气,若是闹开了被先生责罚才是得不偿失呢!
    与此同时她亦感安慰,就像阿姊说的,并非所有的人都是势利眼,身边总会有赤诚相待的人啊。她想这些在她落魄时也愿意帮她的小娘子,才是真的好友!
    ·
    国子监在东侧设有独立院落作为小学,国子监的小学生并不按年龄分班,而是按着学业优劣与所学进度来分。
    文瑜虽然年纪幼小,却因幼承庭训,他自己又聪慧好学,刚入学时经过考试便是在明学堂就读,同堂的学生全都比他年长,大多是十岁至十二岁之间,甚至有个十四岁还在明学堂混日子的。
    即使文瑜是明学堂里年纪最小的一个,他还是因课业优秀经常被授课的直讲称赞,还经常被作为优秀的典范来训斥那些不好好向学之人。
    文瑜进了学堂,向里面早到的学生行礼问好,就发现平日里相处不错的几个学生对他视若无睹,仿佛没有见到他进来,更像是完全没听见他的问好。
    若是没有阿姊预先提醒过他,他真要以为是自己问好的声音太轻了,或他们只是太专心于自己手头的事。但他心里还是觉得难过,原来他在学堂里并没有真正的友人。
    他低头走到自己的桌案前,正要解下书袋坐下,想起阿姊的话,便多了个心眼,扫一眼桌子底下,又拿起坐墩上的锦垫看了看下面,就见锦垫背面被人浇了许多墨汁,湿淋淋的,一看便是刚刚倒上的,他若是不知不觉地坐下,锦垫一受挤压,墨汁溢出,衣袍裤子就都被墨染了,等他察觉裤子洇湿时,就已经晚了。
    他心中又气又恼,环视了一遍学堂里面,却见好几人都在捂嘴偷笑,也不知是他们联手做的,还是他们看见有人做了却不提醒他,就等着看一出好戏。
    文瑜拎着染墨的坐垫,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气得想哭却不愿在这些小人面前示弱,想骂他们卑劣小人却不知该骂谁,一张小脸憋得通红,眼泪只在眼眶里打转。
    门口人影闪动,文瑜却不想去看是谁来了,来得不管是谁,都不会帮他只会嘲笑他!
    那人却走到文瑜身边,拿走他手里吸满墨汁的锦垫。文瑜抬头,看清来人,委屈的眼泪顿时忍不住夺眶而出:“孟大哥……”
    孟裴低头朝他微笑着,摸摸他的头,随即抬头,双眸已是冷若寒霜,在学堂里扫了一圈,那几个方才偷笑的都不由打了个寒噤,非但不敢再笑,心中惴惴眼神闪烁。
    孟裴扫了一圈,目光便锁定那坐在第一排,身高却是全堂最高的十四岁少年。他拎着吸满墨汁的锦垫与同样沾染墨汁的坐墩,径直走向那少年。
    那少年姓娄,是娄侍郎家的幺子,坐在那里一脸平静。孟裴走到他附近,将锦垫往他桌上一扔,顿时墨汁飞溅。
    娄九郎急忙跳了起来躲避飞溅的墨汁,气恼地大叫道:“你干什么?不要以为你是王子就能为所欲为,你仗势欺压……”
    孟裴冷声问他:“你方才写过字了?”
    “什,什么?”娄九郎讶异,“管你什么事?!”
    孟裴冷笑一声,抓着他的手腕向上一扭,娄九郎惨呼道:“痛痛痛!放手!”却见他双手的手指手掌上都有清晰的墨汁痕迹。
    大清早的还没开始讲学,哪里会要写什么字?何况娄九郎向来惫懒,更不会一大清早就磨墨做准备,文瑜一见便明白了:“原来墨汁是你倒的!”
    “我写过字了!”
    “那把你写的拿出来看看啊!写了多少字会弄得两手都是墨迹?”
    “我……你放开我!”娄九郎见抵赖不了,奋力挣扎,试图挣脱孟裴的钳制。
    孟裴一言不发,揪着他衣领往旁边拖开,接着拎起娄九郎的坐墩与锦垫回到文瑜身边,将干净的坐墩锦垫摆好,对他道:“坐吧。”
    文瑜抹了眼泪,朝他躬身行了个礼:“多谢孟大哥。”这才坐下。
    孟裴温言叮嘱道:“若是再遇类似的事,不管什么时候,立即让来升过来告诉我,别一个人应对,记住了吗?”
    文瑜望着他,用力点头。
    孟裴回头又扫了眼娄九郎,娄九郎揉着发痛的手腕,正用愤恨的眼光望过来,与他犀利的眸光一撞,又缩回去了。
    孟裴走到他面前,娄九郎心虚地问道:“你,你还想做什么?”
    孟裴语气淡淡:“从此刻起,文三郎只要遇到任何不好的事,不管大小,不管谁干的,我都会来找你,他若是被欺一分,我必定还你三分!”
    娄九郎气极:“不是我欺他,你也要找我?!”
    孟裴点点头,一付理所当然的样子:“谁知道是不是你挑唆指使的呢?这样比较省心。找你一个人就行了!”
    哈?还有这样的道理?娄九郎傻了眼,欲争辩却不知该如何争辩,眼睁睁看着孟裴走出了学堂。
    这,这,这要是有人欺负文三郎,他还得帮着文三郎才行?要不然倒大霉的就会是他了?!
    ·
    文玹回到家,才刚下了车,就见一名侍女笑嘻嘻地朝她迎过来,语气兴奋:“小娘子!今日有贵人上门提亲啊!”
    文玹吃了一惊,脑海中忽然滑过孟裴的神秘笑容。她不由紧张起来,抓着侍女的手急切问道:“哪家的?”
    侍女兴奋至极:“端王府啊!端王妃都亲自来了啊!!”昨日听说文相公辞了相,府中仆役全都忧心忡忡,不知文府还会不会有其他大变故,或是相公会遣散解雇一部分仆役,把他们打发走。
    可转眼今日端王府就来上门提亲,且还不仅是官媒人上门,甚至王妃都亲自来了啊!!这说明什么?说明文相公并未失势啊,不然端王妃怎会亲自带着媒人来提亲?而既然端王府都来提亲,文府地位只会上升不会降,她们这些仆役婢女也就不用怕被打发了!
    文玹只觉又惊又喜,又不敢置信。难怪阿裴早晨笑得这么开心,这坏东西!还不肯告诉她!
    她放开那名侍女,急匆匆往里走,却正撞见盛装华服的端王妃从里面出来,前呼后拥,身前四名女使开道,身后亦簇拥了一大群。
    端王妃久病初愈,脸色仍略显苍白,但病美人仍然是美人,这一份孱弱病娇之色反而让她更添楚楚,只不过这会儿她秀美绝艳脸庞上的神情绝谈不上愉快,甚至有着几分气恼羞愤!
    端王妃身侧坠后两步跟着一名中年娘子,这娘子文玹从未见过,身着红绫绣花背子,戴紫幕帷帽,发髻上插着金钗与花钿,两只手腕上都带着金镯,自是那官媒人了,也一样神情气愤。
    文玹微微一惊,端王妃缘何会是这般神情?不管心中如何想,她不能失礼,上前微笑着福身行礼:“娘娘万安。”
    薛氏一顿停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吸了口气却什么都没说,摇摇头从她身边径直走过去了。
    文玹心中一沉,已经明白,王妃亲来,还带着官媒人,可见端王府对这桩亲事志在必得,可爹或娘却拒绝了端王府的提亲,端王妃才会如此气恼。
    那中年娘子跟在端王妃身后,经过文玹身边时冷冷道:“文大学士真是好大的架子!连端王府的提亲亦回绝。要知道,他如今已经不是……”
    薛氏回头斥道:“好了!这些不必多言。”
    那娘子闭口不言,跟着薛氏匆匆离去。
    文玹立在庭中,脑中轰轰响着的都是那娘子说的忿忿之言,眼前飞来飞去的还有端王妃冷冷打量她时的眼神,转眼又想到阿裴早晨笑得那么开怀,若是他知道爹爹一口回绝了端王府的提亲,他是否也会如王妃一样气恼?亦或是如她一样,大喜之后大失所望,伤痛失落得不知要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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