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成周道:“圣上与殷相,端王世子,古二今日都去了白矾楼,这三方都是巧合才遇上的机会太小,几乎不可能,其中至少有两方是互相知道对方会去白矾楼,甚至是三方。你说古二临死前看了殷相一眼?”
    文玹道:“我不能确信他一定是看殷相公,他那时候头都转不动了,只能动眼珠,且圣上与孟公子也都大致在那个方向。”
    文成周又追问道:“端王爷是最后才到白矾楼的?”
    “是的。”
    “他一来就说世子不肖,差点害了圣上?”
    文玹点点头,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寒意:“难道说王爷早就知情……?”
    第121章
    文成周淡淡道:“至少部分知情。自从古二出现后, 王爷对世子的一举一动都盯得很紧,世子已经数日没有出过王府了,今日他去白矾楼, 王爷怎会不知情?”
    文玹想了想, 又有疑惑:“可若王爷早就知情怎会让世子去涉险?虎毒尚且不食子, 世子今日可是被古二用刀架着脖子,差点就没命了!”
    文成周道:“所以我才说他至少部分知情, 也许之后事态发展出乎他意料, 又或者……世子被古二挟持只是做给外人看的,毕竟世子到最后毫发无损, 安然无恙不是吗?死的只是古二。”
    文玹越想越是心惊, 如若端王真的知情, 他到底知道多深,他又是为何目的……
    文成周道:“多想也是无益,文家本没必要趟这潭浑水,既然古二已死,明日开始,进出也就用不着提心吊胆,也再无需端王府的护卫了。”
    文玹虽然担心孟裴, 但在没有进一步消息的情况下, 多想确实无益, 却点点头,又道:“娘亲如今又有了身孕,还是由我继续接送二娘三郎上下学吧。虽说古二已死, 最近接连拐走孩童的歹人却还没逮住,我去接送他们放心些。”
    文成周点点头。
    文玹却并不走,文成周瞥了她一眼,问道:“还有何事?”
    “爹,张大风和小酒的事……”
    文成周道:“通缉令撤除与登记附籍之事我会关注,但恐怕张大风也不想见我。”
    文玹虽没有明说,他也听出了几分意思来。张大风不想靠他帮忙,这点让他松了口气的同时,亦认同张大风是个有骨气的硬汉,但除了附籍之外,对于张大风在京城落脚之事,他也没有更强的意愿要插手帮忙。
    文玹默默闭嘴,起身告退。
    回屋后她写了份帖子着人送去镇国公府,邀谢六娘傍晚去河边放灯,很快收到她回帖说堂姨与她会先到文府来,再一同去河边。
    ·
    虽已过了立秋,白日还是挺长,谢卢氏与六娘来的时候,天还未完全黑下来,夕阳斜照,洒下的光芒带着淡淡的金红色。
    文玹带着阿莲到了车马门边,就见谢家的马车车帘卷起着,谢含莹从车里朝她笑吟吟地招手:“阿玹!”
    文玹见了她也颇为高兴,先朝谢卢氏行礼叫了声“堂姨”,上车后塞给谢含莹一只朱漆食盒。
    “是什么?送我的?”谢含莹好奇地打开盒盖,见里面衬着一张洗净的荷叶,碧绿青翠的叶间包裹的,是一粒粒洁白圆润如珠的芡实,“鸡头米!”
    文玹微笑道:“这是我爹在临安府的旧部送来的,西湖边出产的。”南芡独西湖生者佳,却产不多,也是难得的时鲜。
    谢含莹不由欣喜地笑道:“临安府的鸡头米!阿玹,多谢你啦!我可爱吃这个了,可惜一年也就中元节吃一两回。”
    文玹道:“这些鸡头米是今年新剥的,只用清水煮软后加些白糖桂花,才是最好吃的。”
    谢含莹点点头:“我就爱它清香,一粒粒的放嘴里咬……别说了,再说下去我就不和你一同去放灯了,直接回府吃鸡头米去了。”
    文玹不由大笑。
    谢卢氏亦笑嗔道:“你这馋嘴猫!”
    ·
    马车驶出门口,文玹看了眼车外,才发现谢怀轩亦来了,骑着马在马车旁走着,见她视线扫过来,便朝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文玹亦点头回礼,回头对含莹感慨道:“谢三郎可真是好兄长,经常见他陪你到东到西的,也不见厌烦。”
    谢含莹一脸不赞成道:“他才没你说得那么好呢,让他陪我去看百戏十回里只肯答应一两回,上回去考城他也是一副无奈的样子,没事还老取笑我。”
    文玹笑道:“当哥哥的不都这样么?对妹妹都是嘴里嫌烦,可实际上特别护短。”
    谢含莹想了想:“我怎么就没想起有什么时候他护短帮我啊?就是今天,要不是我说了你也……”
    谢怀轩纵马靠近马车:“六妹,我似乎听见有人说我坏话呢。”
    谢含莹面不改色地道:“你定然是听错了。”
    谢卢氏与文玹都笑了起来。
    文玹忽而想起小酒来,虽然他比她年长两岁,可有时候真觉得两人是倒过来的,她倒像是姊姊,而他更像是弟弟。那家伙眼看就要十六了,什么时候才能变得可靠些啊!她还真希望有个像谢怀轩这样的哥哥呢!
    ·
    正是秋熟季节,瓜桃梨枣盛有,一路上叫卖之声不绝,路边所见提灯之人越来越多,皆往河边而去。
    马车驶上了汴河大街,街道边是摆卖各色节物的彩棚,灯火通明,街道上全是人,摩肩接踵,既有挑担拉车的小贩,又有出游的居民,人声鼎沸,热闹尤甚七夕。
    谢怀轩见人太多,靠近马车道:“你们别下车了,我替你们去买灯。六娘,你要船灯是吧?”
    “对!要最大的龙船灯!”谢含莹回头问谢卢氏,“娘,你要不要放灯?”
    谢卢氏微笑摇头道:“你们放吧,我今日只是陪客。”
    谢怀轩便看向文玹:“你呢?”
    文玹想了想道:“莲灯。”又微笑着补充了一句,“不用最大的,不过要好看些的。”
    谢怀轩答应了,下马去买灯,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了。
    文玹见他带回的灯不由失笑,只见几个小厮一起抬着一块木板,板上是足有半人高的龙船,虽是用纸糊裱,但造型豪华,描绘精细,其上楼宇重檐,雕栏画栋,上面还有乘船游玩的人、随行侍候的仆役,划船的船夫,掌舵的舵手,无所不有。
    谢含莹笑着拍手赞道:“好气派的船灯,我都舍不得放出去了。”她掀帘对谢怀轩道,“三哥,你再去买一只小点的让我放,这只我想带回去。”
    谢怀轩无奈摇头。谢卢氏嗔道:“这灯再好看也得放掉,哪有带回去的道理?”
    “好吧好吧,就放这只吧。”谢含莹只得打消把这盏船灯带回去的念头。
    谢怀轩走近马车边,将一盏莲灯递给文玹,微笑道:“这是替你买的,我也不知你会不会觉得好看。”
    文玹将灯接进马车,只见这盏莲灯花瓣重重叠叠,繁复迭丽,色彩却极为淡雅,整朵洁白如雪,只在花瓣的尖处染了淡淡丁香色,花蕊部分亦染了淡淡紫色,十分雅致。她由衷赞道:“真美!”
    谢怀轩俊眉舒展,笑了起来:“你喜欢就好,我还担心你觉得我挑的不好看。”
    文玹摇头:“不会,真的很好看。”
    谢含莹也道这灯好看,又问他:“三哥你买了什么灯?”说着不等他回答,探头一看,讶然道:“咦?三哥你也买了莲灯?和阿玹成对的。”
    谢怀轩脸一红:“我又无所谓买什么灯,替你们挑好后就多买了个一样的,省得再花时间挑。”
    他一转眸,见叔母笑吟吟地望着他,不由脸更红,放下车帘转过头去,催促道:“趁着天还没黑透,赶紧去放灯吧。”
    马车沿着汴河边走了一段,找到一处人较少的地方,文玹与谢含莹下了车,谢卢氏说不放灯,就在车上等她们。
    谢怀轩带着小厮们先把那只硕大无比的龙船灯抬下河堤。文玹与谢含莹站在堤上等,她凑近谢含莹耳边小声问她:“孟二郎有没有说要来?”
    谢含莹抬头向天道:“老天爷啊,请问孟二郎今晚会不会来?”
    文玹拍她一下,低声道:“就晓得取笑我,若是以后被我知道你的什么秘密,看我会不会放过你!”
    谢含莹咯咯笑:“我是真不知,他又没告诉我,我怎么知道他来不来?”
    文玹心中失望,但未免扫了兴致,还是打起精神与她说笑。
    小厮们把船灯放在岸边,回到堤上。文玹与谢含莹便带着女使们,一行人下了河堤。
    文玹点燃莲灯中央的蜡块,托着底部木板,将其轻轻放入水中,默默祈福。
    她与爹爹、小酒还有崔六叔都获得了赦免,只有柳四叔不能复生,他亦无家人为他祭祀祈福,只愿这盏莲灯能为他超度引路,让他能托生一个好去处。
    谢怀轩在水中放下莲灯,立在她身边,亦默默祈福。
    莲灯渐渐飘远,混入到众多河灯中去,成为千万盏中的一盏,一眨眼便再也分不清哪一盏灯是她放的了。文玹轻轻舒了口气。
    一旁的谢含莹转身准备上河堤,没想到今日放河灯的人多,岸边溅了水,变得湿滑,她转身急了些,脚底一滑,惊叫一声便向河中央倒去。
    文玹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谢怀轩见文玹探身去拉六娘,只怕她被六娘拖着一起摔下河去,情急中不假思索地伸臂揽住她的腰,将她连同六娘一起拽了回来。
    三人站稳后,谢怀轩立即松开手,退了两步,冠玉般白皙的脸上升起红晕,嗫喏道:“抱歉我……”
    文玹亦有些微窘,她又不能说其实不用他拽,她也能拉得回含莹的,他毕竟出于好意。再见他面生红晕,居然显得比自己还羞赧,她反倒释然,朝他笑了笑道:“事发紧急,你不用介怀。”
    谢怀轩舒了口气,她不怪他唐突失礼就好。松了口气的同时,他心底忽然浮起些许欣喜与幸运之感,只是他自己都觉得这念头太过卑下,强行将之压了下去。
    谢含莹惊魂未定,手按胸口道:“吓坏我了。阿玹,多谢你拉住我,不然今日真要落水做水鬼了。”
    她的女使急忙啐了一口:“呸呸呸,六娘子没讲过!大吉大利佛祖保佑……六娘,话不能乱讲,尤其是今晚……”
    谢含莹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当我没说。”
    “三郎、六娘,发生什么事了?”谢卢氏听见河堤下含莹的惊叫,以及女使们的惊呼,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赶紧下车来看,待见她们都在,提着的心才放下来。
    谢怀轩快步登上河堤,把方才之事说了一遍,谢卢氏便催含莹赶紧回府。
    谢含莹闻言略有不甘地嘟着嘴道:“我本来还想逛逛夜市的。”这下真是扫兴透了。
    文玹摇头道:“以后有得是机会逛夜市,今晚本来就该早点回去。”她低头瞧了瞧,“阿莹,你裙子上沾了泥水,还是先上车吧,我陪你回去。”
    谢含莹跟着低头看了看自己,惊呼道:“啊!我的新裙子!”
    文玹扶着她上了河堤,听她抱怨嘀咕,取笑她冒冒失失,丝毫没有留意到河对岸垂柳下,有道孑然独立的身影。
    她们回到马车上,谢怀轩亦上了马,马车缓缓驶动,一行人慢慢地穿过拥挤的人潮车流,离开了汴河。
    夜色渐浓,千万盏河灯在漆黑的水面上随波漂荡,火光明灭闪烁,顺着水流渐行渐远。
    第122章
    夜色明净, 考城卢氏宅子里仍然灯火通明。
    水汽氤氲的沐浴房里,卢筱只着中衣,右手舀起一勺温水, 顺着文珏的额头发际慢慢地浇下去, 清水将她发间的细腻泡沫冲去, 露出乌黑柔亮的长发。
    自文珏十岁以后,卢筱就很少亲手替她洗头了。她低头看着女儿光洁饱满的额头, 姣好的面庞上少了幼时的圆润, 多了几分少女的柔婉,眼角有几滴晶莹的水珠, 却只是无意中溅上去的清水, 纤薄的眼皮上已经完全看不出白天哭过的痕迹。
    文珏仰着头, 闭着双眼,忽然道:“娘,你教我击鞠好吗?”
    卢筱替她擦着头发,问道:“怎么突然想学击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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