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玹心疼地摸摸他的后脑勺,他的头发又细又软,摸起来顺滑无比,只是颈子里后背上都是汗,是又惊又吓,再加上大声哭出来的。
    她放他下地,抽出手帕替他把汗吸去,接着想要站直身子,可文瑜心中惊恐未消,仍是死死地拽着她衣袖不肯放,她心里一软,便又把他抱起来了。
    侍卫们收到成然信号,先后赶到,将贼人绑起,准备将之押送开封府衙门。
    文玹想起芸巧说的话,便提醒道:“此人可能不是独自作案,当时夜市里有盏灯莫名烧起来,引开了众人的注意,他才趁机下手,也许他还有同伙。”
    负责押送的侍卫拱手道:“小娘子放心,关于此事在下会转告开封府衙门的。”
    见侍卫把汉子押送走,文玹也准备尽快带着文瑜赶回去,爹娘定然急坏了,要早些让他们知道文瑜无恙才行。
    她亦知今晚与孟裴相处的时光也到此为止了,出了这样的事,别说爹娘了,就是文珏文瑜也再没有心思继续逛玩夜市,肯定是立即赶回家去,给文瑜压惊。
    她不舍地望了眼孟裴,他正吩咐一名侍卫,让他先尽快赶去向文家人报讯,说文三郎已经找到,安然无恙。
    孟裴吩咐完,回头瞧见她的目光,便朝她微微笑了笑:“以后还有机会。”
    文玹也笑了笑,点点头。
    文瑜哭了一会儿,才渐渐平静下来。文玹将他放下地,牵着他的手往回走,柔声问他:“你肚子饿不饿?”
    文瑜先摇头,习惯性地去摸腰间,才想起连荷包都被他丢下了,便又点头:“有点饿……我的糖都扔完了。”说到糖都扔完了,还带着深深的遗憾与委屈。
    文玹不觉好笑,将燕子荷包递给他:“阿姊再给你买一大包糖,保证你这个最大的荷包都装不下。”
    文瑜瞧见自己的零食荷包,顿时破涕为笑:“阿姊你要说话算话。”
    他接过荷包,回头看见了孟裴,这才想起自己还没谢过他,便挣脱了文玹的手,转向孟裴,深深地拜下行礼:“孟大哥,多谢你帮阿姊一起救我。”
    孟裴扶起他:“不用谢我,若是没有我,你阿姊也能找到你,也能把贼人打倒,我这只是锦上添花罢了。”
    文瑜摇摇头,还是坚持行完礼才起身站直:“不管是不是锦上添花,孟大哥你还是救了我啊!”
    文玹笑着牵起文瑜道:“走吧,去找爹爹娘亲。”
    “嗯!”文瑜用力点点头。
    她右手牵着文瑜,走出几步,忽觉左手被人握住了,掌心温暖,将她的手掌整个包住了,他的衣袖宽大,将相握的两手遮住,一如四月里的那个春夜,只是此时她心头再无怅惘迷茫。
    她回头,微笑着望了他一眼,心里头满满的柔情,都从眸中流露出来。
    三人牵着手并肩走了一会儿,小巷子里光线暗淡,文瑜又有些害怕起来:“阿姊,你再抱我会儿,好不好?”
    “好。”文玹答应了,轻轻抽出左手,孟裴却又拉住了。
    她一愣回头,他在她掌心里塞了个软绵绵的物事,这才放开她的手,转头对文瑜道:“三郎今年也七岁了吧,你阿姊虽然力气特别大,一直抱着你走也吃不消啊。”
    还能不能愉快地聊天了?文玹忍不住嗔道:“什么力气特别大,这话说的……”
    孟裴回头讶然道:“一石二斗的弓不是也被你轻轻松松拉开了?你力气还不大吗?”
    文玹又气又好笑,嗔道:“那也不能这么说我。”虽然说的是事实,可听起来总觉得像是形容女力士或是女金刚的用辞。
    孟裴道:“好好好,以后就睁着眼睛说瞎话,三郎,你阿姊手无缚鸡之力,实在是抱不动你,这样,你走中间,我们一人一边牵着你,再让成然在后面压阵,这样就不怕了吧?”
    文瑜捂着嘴直笑,点点头走到他们两人中间,一边一只手牵好了,回头看看,门神一样高大又不苟言笑的成然就走在他身后,还真的就不害怕了。
    文玹也知孟裴是为了让文瑜别再想着恐惧之事,故意说笑逗他而已。她低头去瞧他塞在她手里的物事,那是她缝给他的猫儿香囊,但只有虎斑的那只,她回头望了他一眼,他笑着指指自己腰间,她才发现他把黑猫儿的香囊挂在了腰间。
    她把虎斑猫的香囊挂在自己腰间,抬手时忽然闻到一股与他身上一样的清爽冷香,便知道他在这枚香囊里放了他平日所用的香料。
    她轻笑了一声,一起挂成对儿的香囊,带同样的香料,虽然不能明着昭告天下,却是情侣之间的小小证明与联系,是两人才知的小秘密。
    “阿姊,你笑什么?”文瑜好奇地问道。
    “我是想到一个有趣的小故事。”文玹开始说买椟还珠的寓言故事给文瑜听。
    她说了两个小故事后,孟裴忽然问她:“你曾提及一本话本,歪编玄奘法师的,你可还记得?叫什么名字?”
    “你还记得此事?”文玹心说这个时候连西游记还没呢,她也不怕告诉他,“那本叫大话西游。”
    孟裴道:“我就想看看,那话本子里的玄奘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让你想到我。”
    “那是很久以前看的,”文玹哑然失笑:“我倒是还记得里面内容,有空可以写给你,可是你别失望,那话本子里的玄奘法师是个丑角,我只是因为你骑着白马,想到了其中一句话——骑白马的不一定是王子,也可能是玄奘法师。所以才忍不住发笑的。”
    孟裴听完缘由,也不禁失笑:“我也不是非看不可,只是好奇罢了,你若是忙便不要写了。”
    文玹道:“再忙,每日也能挤些时间出来。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写完罢了。”说起忙碌,她问孟裴,“你最近很忙么?我看你变得消瘦了,可不要太拼命,若是因此毁了身子,可是得不偿失。”
    孟裴轻轻点头:“好。”
    文玹远远地瞧见有几个人朝他们而来,步履匆忙,几近奔跑,再走得近些,看出是文成周带着两个小厮,便加快脚步朝他们迎过去。
    文成周虽听孟裴的侍卫传讯说找到文瑜了,可直到走到近前,瞧见文瑜真的安然无恙,这心才彻底放下。只是心中暗叹一声,他虽不想与端王府牵扯更多,却偏偏因文瑜走失,再次欠下孟裴一个人情。
    且以文成周的敏锐,又怎会看不出孟裴今晚出现在夜市附近的原因,绝不会是偶然相遇这么简单的。
    然而即使文成周再怎么不乐于见到如今情形,终究是得他相助找回幼子,心中对于孟裴此举,并非没有感激之意,于情于理都该向他表示谢意。他朝孟裴拱手行礼:“多谢孟公子搭救犬子。”
    孟裴赶紧躬身还礼:“文相公请勿称谢,小侄与令郎在繁台有缘相识,承他叫一声大哥,这是做哥哥的分内事。”
    哪个许你自说自话,自称哥哥了……文成周额上青筋一跳,咳嗽一声,朝文玹文瑜招招手:“今夜波折颇多,我们早些回去吧。”
    文瑜答应了一声,放开孟裴的手。文玹在心底低叹一口气,即使孟裴做到如此地步,爹对他的态度还是如此冷淡。她牵着文瑜走到文成周身后,抬眸望了孟裴一眼,他脸上倒没什么不快之色,反朝她笑了笑。
    文成周:“孟公子,告辞了。”
    孟裴却道:“文相公,小侄送送你们。”
    “不用了,孟公子请回吧。”文成周说完,不等孟裴再说什么,牵着文瑜快步朝前走,要先去相国寺桥附近,与卢筱文珏以及谢含莹会和,再一起乘坐马车回府。
    文玹慢吞吞地走在他们后面一些,孟裴走近她身边,与她并肩而行。
    文成周头也没回,突然叫了一声:“阿玹。”
    文玹答应了一声,赶紧往前几步,离孟裴远一点,又问:“爹,什么事?”
    “你娘方才没能找到瑜儿,急得差点晕过去,即使此刻知道他无恙,终究等得心焦,我走快些吧。”
    文玹愧然道:“是。”加快了脚步。
    第103章
    一行人回到相国寺桥附近, 于伯把车停在离桥不远的河堤边,国公府的马车也在一旁。
    谢含莹陪文珏等在车里,卢筱却立在马车旁, 远远瞧见他们便快步迎过来。谢含莹与文珏听说文瑜回来了, 也急忙下了车。
    “娘!”文瑜一见娘亲, 便放开文成周的手,飞奔着扑进娘亲怀里, 在她温暖又绵软的怀里, 他只觉委屈得不行,小嘴一瘪, 眼圈一红又想哭, 可想想阿姊才夸过自己勇敢, 一旁又有孟大哥与谢家表姊在看着,他吸了几下鼻子,还是把眼泪强忍回去了。
    卢筱曾经历过失女之痛,方才这一个多时辰里差点又要失去幼子,心中惶惑痛悔自责尤甚,此时抱着文瑜,眸中含泪, 心中充满失而复得的狂喜欢愉, 紧紧抱着他, 再也不想放开!
    文珏自幼与这个弟弟最亲,两人从小玩到大,她上的女学与文瑜上的学堂本就相邻, 每日去学堂亦是一道去一道回来,几乎从不分离。
    得知文瑜走失,她心中着急难过不比卢筱少半分,方才在车上不停地许愿发誓,像是文瑜若是能回来,她一定不会再骗他逗他惹他发急,她一定不会再和他抢糖果糕点吃,样样都把最好的留给他,只求他能平安回来。
    此时见到文瑜真的回来了,她兴高采烈地扑过去,连娘亲与弟弟一起抱住,嘴里喃喃道:“三郎,三郎你可回来了,我许了好多愿,你终于平安回来了。”
    谢含莹也道:“可真是太好了,这许愿要是应验了,可得去上香还愿才行。”说着朝文玹眨眨眼。
    文玹朝她笑了笑,这鬼丫头就属她主意最多,可也多亏了她热心相助,今晚才有机会与孟裴见面。
    卢筱抱了文瑜一会儿,渐渐平静下来,瞧见一旁微笑的孟裴,心中对他满是感激之情,放开文瑜,朝他深深一拜。
    孟裴急忙侧身让开,又道:“文夫人千万不要如此,今夜小侄本是无功,若非三郎机智,一路丢下糖果,若非文小娘子细心发现地上的糖果,我们也没这么容易找到他。”
    文玹轻声道:“娘,没有孟公子帮忙,我也没这么轻易能救下文瑜。”
    卢筱点点头:“确实如此,孟公子莫要谦虚推辞,文家受你恩德颇多,改日还需上门致谢。”
    孟裴却摇头道:“文夫人心意,小侄就惭愧地领受了,但请文夫人不要再为此事特意去端王府,过了今晚,此事就不要再提了。”
    闻言文成周有些意外地望了孟裴一眼,但也没再说什么。他回头见卢筱面色不好,不由担心起来,劝道:“筱娘,今夜这场波折,不光三郎受了惊吓,你也受惊受累了,还是早些回去吧。”
    卢筱点点头,又朝孟裴福了一福表示感激。孟裴赶紧还礼。
    文玹知道分别时刻已到,恋恋不舍地望了孟裴一眼。
    孟裴瞧见她这样眼神,不由胸口一热,却也不敢多看她,只朝文成周道:“文相公,不如小侄送你们一程?”
    文成周淡淡道:“心领了,孟公子今夜也是辛苦,还是早些回自己府中歇息吧。”说完也不看他,扶着卢筱上车。
    孟裴轻轻叹了口气,望向文玹。文玹磨磨蹭蹭地拖在最后,还想与他多说几句,哪怕多看一眼也是好的。
    文成周看着文珏文瑜上了车,回头催促道:“阿玹。”
    文玹不得不回到马车边,却听见远处有人惊讶地叫了声:“文相公?二弟,这么巧在这里相遇?”
    孟裴脸色微变,文玹亦讶然回头,就见孟赟与窦先生带着数名随行,正从相国寺桥下来。
    孟赟在桥上就瞧见文相公身边立着一名身姿袅娜的少女,梳着尖尖的双螺髻,穿着一件素白的蜀绣山茶花罗衫,齐腰一条宝蓝丝绦,束着霜色的百褶纱裙,纤腰盈盈一握,虽是一身极素淡的颜色,却更显娉婷清丽。
    听见他的声音,她回过头来,白皙俏丽的脸庞上,秀气的长眉微挑,黛眉下一双澄澈明眸,宛若一泓秋水照人寒,瞧过来的眼神十分直接,没有丝毫羞涩作态。
    孟赟不由惊艳不已,暗暗琢磨这小娘子是谁?
    文相公家中就两个女儿,看她衣装首饰并非女使,孟赟一时还以为她是文家的哪个亲戚,走近了才认出这是文玹,不由更为惊异,暗道文家长女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漂亮了,也难怪孟裴为她了着迷。
    文玹先前急着寻找文瑜,帷帽早就不知飞去了哪里,之后始终与孟裴在一起,就再没想起来要戴。她也没有在意孟赟,只看了他一眼,接着就被他身后另外一人吸引住了目光。
    古二……
    他的左脸明显带着受重伤后留下的残疾,也许是被义父所伤之后,躲起来养伤,并未好好整骨,导致颧骨塌陷。或许是为了掩盖脸上残缺痕迹,他还留了络腮胡子。
    但哪怕他左脸歪斜,哪怕他留了满腮的胡子,眉眼却依旧,文玹在山寨中与他相处了十多年,又怎么会认不出他?
    可他怎么会跟孟赟在一起?!孟赟在金州应该见过他几次,难道是容貌变化认不出他就是古二了么?
    古二望着她,嘴角一弯,扯出一个微笑来,只是他面容歪斜,这微笑便显得说不出的诡异。
    文玹一惊,难道他只看了这一眼就认出她来了?
    孟裴亦瞧见古二那抹诡异的微笑,不由微微蹙了一下眉。
    孟赟从方才起,一双眼睛就没离开过文玹,瞧见她脸上的惊异之色,只以为她是因胡觉义长得丑陋而惊骇,便笑着走近道:“文小娘子不要害怕,这位胡奉职是受过伤才显得有些……特异。”
    文成周走上两步,正挡在他和文玹之间,行了一礼道:“还请世子见谅,犬子方才受了点小惊吓,有些不适,这会儿就要回去了。”
    孟赟讶然又关切地问道:“文相公,出了什么事?”
    文成周淡淡道:“不值一提的小事,就别扫世子游玩之兴了。两位,告辞了。”说完就转身让文玹上车回家。
    此时人多眼杂,文玹没有再看孟裴,更没朝孟赟看过第二眼,半垂着头福了福,便转身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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