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玄低着头眼也没抬,继续洗菜。
    没隔多久,吴二娘气冲冲地回来了,将手中一筐菜丢在她面前,里面的菜滚了满地,水溅地到处都是。吴二娘指着地上的菜骂道:“你怎么洗的?!光上面的菜洗干净了,下面的只沾了沾水,还带着泥呢!害得我被周娘子狠狠骂了一通。”
    方才吴二娘把两筐菜送去厨房,周娘子见她洗得这么快还有些意外,多问了句:“都是你洗的?”
    吴二娘笑嘻嘻应道:“自然是我洗的,新来的小娘子手脚慢,还在洗第一筐呢。”她边说边把菜送到切菜的娘子那边。因为菜洗完了有些空闲,她便留在那儿与要好的娘子聊了几句。
    切菜娘子把菜拿出来切时才发现有一筐没洗干净。
    周娘子眼里揉不得沙子,当下便将吴二娘骂了一通,让她拿回来重洗。吴二娘之前亲口说是自己洗的菜,此时又不好说这实际上是她使唤新来的小娘子洗的,黑着脸一声不吭地挨骂,回过头来便要找这杨小娘子算账。
    张玄倒笑了:“这菜怎么是我洗的呢?若真是我洗得不够干净,周娘子该来骂我啊?怎么会骂你?”
    吴二娘一噎说不出话来,愣了会儿才恶狠狠道:“你年纪不大,心眼儿倒是不少啊!你给我记着!”她气哼哼地往马扎上一坐,转眼瞧见地上散着的菜蔬,又恨恨道,“这些你重洗,先拾起来。”
    张玄没理她,继续洗自己这里的菜。
    吴二娘插着手等会儿,见张玄不捡菜,又催促道:“快捡起来!”
    张玄还是没理她,吴二娘气坏了,过来就想拧她。张玄哪里可能被她拧到,闪身躲过她的手,悄悄伸脚一勾。吴二娘没防备,本就是扑过来要拧张玄的,脚下这么一绊,整个人都扑到地上去了。
    张玄这会儿已经将余下的两筐菜洗干净了,提着竹筐便往厨房去。
    吴二娘从地上坐起来,见她要走,也不站起来了,坐在地上抓乱自己头发,一面儿撒泼哭叫起来:“打人啦!新来的小娘子打人啦!”
    后院这点点地方,吴二娘这一哭叫,里外都听见了,有两个伙计从库房出来,好奇地看是怎么回事。
    周娘子也很快过来,瞧见坐在地上头发凌乱的吴二娘,再一瞧地上散了满地的菜,顿时眉头紧皱起来。
    张玄只是无辜地望着周娘子,手中提着两大筐还在滴水的洗净菜蔬。
    周娘子打量着张玄,又冷冷盯了吴二娘一眼:“你多大了,她多大了,你说她打你?”
    这吴二娘也来了不过一个多月,做事时不时出错,又爱偷懒指使旁人,若非人手不足早就叫她回家去了。今日却是实在闹得太过分,洗菜没洗干净不说,还要冤枉新来的。这十二三岁的小娘子,比她还矮着一个头,能把她打倒在地上?
    何况这小娘子家里有人等着治伤,急需用钱,方才如此热切地想要留下来,好不容易被留下来试试,她又怎会闹事打人?怎么看都是吴二娘这边挑事。
    吴二娘哭哭啼啼道:“是真的啊,不然我为何会摔在地上?”
    张玄无辜地望了眼水淋淋的地上,吴二娘方才把菜筐往地上扔时,水溅的到处都是。
    周娘子顺着她的眼神,看到地上的水,便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同样的缘由:“你不是踩着地上的水滑倒的吗?还要冤枉杨小娘子?够了,你回去吧,这里已经够忙得了,不干活还添乱的人,我不能留。”
    吴二娘傻了眼,急切叫道:“周娘子,不是我啊!那筐没洗干净的菜也是杨小娘子洗的,我……”
    周娘子皱着眉头:“你方才不是说是你洗的吗?”
    吴二娘涨红了脸,无言以对。周娘子不耐烦道:“去账房结清工钱后就赶紧走吧!地上摔的菜从你工钱里扣。”
    吴二娘灰溜溜地往外走,临出院子前回头,恶狠狠瞪了张玄一眼。
    张玄只做没看见,对周娘子道:“我先把菜送去后厨,马上回来收拾地上。”
    周娘子把她手中的竹筐接过来:“菜我带过去吧,你赶紧把地上收拾了,这些菜若有摔坏踩烂的都不要了,好的挑出来重新洗净摘好。”
    “好。”张玄乖巧地答应了,去一旁拿了个空竹筐,拾起地上的菜来。
    周娘子又瞧了她一眼,背过身翻开竹筐里上面的菜蔬,仔细看了看,见上下都是摘洗得干干净净的,面色便缓和许多。
    八方楼从上午开张,一直经营到夜深才打烊。张玄和另一个王姓娘子一起收拾打扫厨房时,周娘子过来了,手里提着个布包:“杨小娘子,你义父还在养伤吧,这你带回去。”
    张玄微微一愣,伸手接了过来,布包有些分量,她鼻间还闻到了食物的香气,顿时明白过来,心想周娘子看着凶巴巴的,其实刀子嘴豆腐心,心地颇为善良。她笑着道:“多谢周娘子了。”
    周娘子解下腰间围裙,却不就走,又问道:“你住什么地方?这么晚了,一个人回去要不要紧?”
    张玄把布包放在一边台子上,继续拖地,一面儿道:“我和爹住在陈家邸店里,这儿回去不远。”
    周娘子又问了句:“真不要紧?不若我等你一会儿,你收拾完了我送你回去。”
    张玄山里一个人走夜路都不怕,哪里会怕在城里走夜路,便笑着摇头:“不用啦,周娘子先回去吧,我和王娘子顺路,可以一道回去。”
    周娘子便交待了几句第二天什么时辰来,过来先要做些什么活,见张玄点头一一记下了,才离开。
    张玄和王娘子收拾完厨房,把门锁上,从八方楼后巷出去。
    临汝城不比小县城一入夜街上就没人了,此时的主干街道上还偶有行人,或是如她们一样做完工回家的,皆步履匆匆。亦有酒终人散,仍然意犹未尽在街上慢悠悠缓步而行的。
    店铺是大多都关了,偶然有一两家开得晚,才刚刚打烊。店家板门装了一半,从另一半门面里漏出橙黄色的灯光,铺洒在街道上。
    王娘子住得近,先到家。张玄与她告别,提着灯继续往前走。
    在路口转过街角,这一段是小巷,两边都是民宅,没有店铺,亦无行人,静悄悄地。
    张玄行到一半,听见后面有好几个人的脚步声。这个时辰,这样的小巷子里,突然出现好几个人,张玄不由警觉起来,回头望了眼身后。
    夜色下,远远地只能隐约看见三个人影,她眯了眯眼,其中一个人影要比另两个矮,肩膀也窄,似乎是个女子。
    第26章
    张玄只当没留意这三个人,继续往前走,在前一个小巷口转向,走出几步后将灯与周娘子给的布包轻轻放在地上,立即返身回到巷口,贴墙而立。
    她这么做的时候,小心避开灯光,避免把自己的身影投在墙上。
    在她转过巷口时,后面跟着的脚步声便也跟着加快起来,但在靠近巷口的时候,脚步声又慢了下来,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张玄静静等着,在第一个脑袋探过来时,毫不客气地抬肘击向对方下巴。那人痛呼一声,她第二脚已经跟过去,狠狠踹在他腰腹间。那人向后直摔出去,后背撞在巷子对面的墙上,顺着墙滑坐在地。
    与此同时张玄听见一男一女的惊叫,女子声音尖利,颇为耳熟。
    张玄击倒第一人后防备着第二个人来袭,没想到另外一个男子慌得反身就跑,连被踢倒的同伴都不顾。
    女子喊了句:“你这死没良心的!等一等啊!”一边跑去扶地上的男子,“阿弟,阿弟,你快起来!”
    借着地上灯光,张玄清楚地看见她穿着绿袄黄裙,再加上那熟悉的略显尖利的嗓音,除了吴二娘,也没有第二个了。
    吴二娘慌慌张张地扶起吴阿弟,回头瞧见张玄站在巷口望着她,吓得又是一声尖叫:“别打我!别打我!”边说边往后退。
    她心慌之下,忘记自己还扶着人,退了两步后吴阿弟亦往后倒,她被他的重量带着一块儿往后摔,两个人都结结实实地砸在地上。
    吴阿弟发出痛呼,吴二娘则是一声惨叫。
    这巷子里是用巴掌大小的碎石铺地,地面凹凸不平,这么结结实实地一屁股摔下去,想一想都觉得疼!
    张玄好笑地摇摇头,回身提起地上的灯,走到吴二娘与她阿弟面前,俯身瞧着她:“二娘,你说我要不要报官啊?”
    吴二娘疼得眼泪直流,这回是真疼哭了,不是八方楼那会儿耍赖假哭:“别,别报官。我再也不敢啦!”
    她离开八方楼之后越想越气,便去找来阿弟和董郎,在八方楼打烊的时辰守在后巷,见张玄与王娘子出来后便远远跟在后面,本想着他们两个大男人,肯定能轻易抓住这小娘子,她要抓花她的脸,让她哭着求饶,却没想到这小娘子是有功夫的。
    董郎那死没良心的负心汉,竟然丢下她和阿弟自己跑了,这下算是把他的真面目看清了,吴二娘这会儿心里又恨又悔,又怕得要死,只怕张玄也把她痛打一顿。
    张玄唯一担心的是吴二娘头脑不清醒,或是想要反咬一口,第二天去报官说自己打她阿弟,便故意说反话,见她也怕自己报官便放心了,哪里还会打她?
    ·
    张玄回到陈家邸店,惊讶地发现店门未关,平时的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关门打烊了。她听见里面隐约传来陈娘子的声音:“……这么晚……还没回来,你去找找,别……”
    她赶紧加快几步,迈入店门时见陈娘子与陈掌柜都在。
    陈娘子一见她就站了起来,松了口气似的轻抚胸口:“我才和你叔说着,要他去找你呢,好在见你回来了,怎么那么晚呢?”
    陈掌柜则起身去关店门。
    张玄这才知道,他们为了等她归来才一直没关店门,不由得心里一阵暖意。
    为怕他们担心,她便不提吴二娘找人来的事,只道:“我与王娘子留下打扫完厨房才走,因此才这么晚回来。”
    陈娘子略显悔意地摇摇头:“我想来想去你做这活计还是不好,天天这么晚回来,可不叫人担心么,虽说街上有巡更的,到底不可能每条大小街道上都有更夫,你一个小娘子夜里独自回来太不安全。明天还是去回绝了周娘子,我再替你找别的活计,最好是能在家里做的。”
    张玄却觉得这样不太地道:“今日周娘子刚把吴二娘赶走,如果我再不去,后厨就缺两个人了。”她觉得周娘子为人不错,不愿她难做,“就算要找别的活计,也不能说不做就不做啊!”
    陈娘子听说后吃了一惊:“出了什么事?周娘子为何要赶走吴二娘?”
    张玄把白天的事简略说了,陈娘子感慨几句,便催张玄赶紧回房休息。
    张玄先去了小酒与崔六住的那间,他们亦在等她。她把吴二娘的事前后都说了。
    小酒听到吴二娘带人来找她麻烦就怒道:“这吴二娘真不是个东西!明晚收工的时候我去接你。”
    张玄瞥了眼他包得和馒头似的脚:“你来是为了万一有人找我麻烦时当肉盾沙袋的吗?你还是先把伤养好吧,这样子就算来接我也不顶用,万一对方厉害,你这瘸子连逃都逃不了。”
    小酒顿时急了:“我……那你别去了!”
    张玄笑笑:“行啦,她不敢再来找我麻烦了。今日应该够给她个教训了。”
    崔六却只是低声叹了口气,什么话都没说,他受大哥托付,带阿玄来寻找生父,如今只能躺在屋里,却要她一个孩子去做工来供自己养伤,实在令他愧疚。
    张玄听见他叹气,知道他郁闷,便道:“今日也不全是坏事,八方楼管事的周娘子人很好,还让我把吃的带回来。六叔,你们吃不?”说着解开布包,只见里面有六七个炊饼,还有两大块熟猪肉。
    崔六道:“我们吃过了,陈娘子送过吃的来。”
    “那这些你们放着明日白天吃吧。我明日瞧瞧,说不定能还能带些吃食回来。在酒楼做活就是这点好,不用担心没吃的。”
    张玄正准备把炊饼和猪肉重新包好,收在阴凉处,小酒叫道:“等等,先别收,我又饿了。”他一瘸一拐地跳着过来,伸手拿起个炊饼咬了起来。
    张玄笑着摇摇头,这个时候的半大小子还真是能吃:“那你就吃吧,天晚了,我回屋去了。”她看向崔六,“六叔,你们也早些歇息吧。”
    崔六点点头。
    ·
    如此在八方楼过了几日,张玄与王娘子都是打下手的,每日不是洗菜就是洗碗盆,就这样一个月也不过半贯钱。
    她自是不甘心一直当个洗碗工,每次清洗菜蔬或鱼肉,有些什么原料她都记着,若是不太忙的时候,送菜去厨房时便留心看看她们都是怎么烧的。偶尔有做错了或是顾客不满意的菜退回来,她也会尝一尝,有时也让她惊叹古时候的菜肴不管是用料还是做法的繁复程度,并不输于现代。
    周娘子注意到她的样子,这日打烊后她留下打扫时,周娘子将她叫到一边,神情严肃地问道:“你在偷学手艺?”
    张玄微微一惊,周娘子这语气,可别是误会了她是别家酒楼饭庄派来偷学八方楼手艺的。她摇摇头:“周娘子,我也会做菜,有时候看看,是因为觉得你们有几个菜的做法,若是改一改会更好吃些。”
    周娘子并不是太相信她,冷淡道:“你倒是说说看。”
    张玄道:“说不如做,不如我这会儿现做两个,周娘子尝尝看?”
    周娘子首肯了,张玄便重新生火,炉子还是热的,有余炭在,一下子就重新燃了起来。
    厨房还剩下些熟猪肉没用完,用干净棉布罩着,张玄找出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将其切成薄片。她用刀是练过的,虽然练的不是切菜刀,但腕力够,对下刀的位置角度控制得好,不仅速度快,切出来的肉片不但薄,且厚度均匀。
    周娘子只看她这刀工,已经远胜后厨专做切配的苏娘子了。
    张玄又将蒜叶、韭黄切断,豆芽的头摘去。油热后放入花椒与藙辣油,香味出来后下肉片,煎至金黄微焦后盛出来放在一边备用。再放油爆炒蒜叶与韭黄,五分熟后放入煎好的五花肉片,放少许豆豉酱、盐、酱油调味,最后加了把豆芽梗略做翻炒后即出锅。
    她这是调整版的回锅肉,缺了郫县豆瓣酱,利用现有的调料与厨房剩余食材调整了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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