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左相心情差极了, 连带着平时总红光满面的脸色也透出了几分灰败。不过怼了陆季迟一句之后他的心情稍稍好了些,沉默片刻后, 终于开了口:“殿下救了小女的性命, 老臣感激不尽,愿以命相报。”
    他的语气有些复杂,但很郑重, , 陆季迟一愣,摆手:“相爷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妍儿是老臣的老来女, 老臣向来将她视为掌中明珠, 不愿叫她有任何的委屈。虽然这回她行事糊涂, 实在叫老臣失望, 可怎么说她都老臣的骨肉……”左相看了陆季迟一眼,沉默半晌,有些别扭地哼了一声,“殿下救了她,老臣记殿下的恩,往后……愿听殿下差遣。”
    这话说的就很明白了。陆季迟有一瞬惊讶,随即就眼睛微闪地笑了一下:“相爷这话太重了,还是收回去吧。”
    左相一顿:“殿下此言何意?”
    “本王以前年轻不懂事,生过一些不该生的念头,也做过一些不该做的事情,可如今我已经彻底想明白了。万事自有天定,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也没有用,所以这被本王差遣的机会……”陆季迟意有所指地摇摇头,“相爷只怕是再也遇不上了。”
    左相看着他没说话,半晌才又慢慢道:“如果是担心外头的耳朵……殿下大可放心,老臣已经处理过了,今日你我见面之事,绝对不会有人知道。”
    这话陆季迟是相信的。要不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左相不可能这么大刺刺地找上门。这老头儿向来最怕别人说他结党营私,平时见了他们这些王爷,尤其是野心勃勃的原主,那都是甩头就走,从不与他们多说一句话的。
    也是因此他才没有拒绝跟他见面。
    只是他也真没想跟这老头儿来个什么狼狈为奸,因此陆季迟摇头笑了笑,索性把话摊开来说了:“老实说,换做从前,相爷这话本王听了定会很高兴,可如今……不管相爷信不信,本王都已经没那个心了。本王年少轻狂了那么多年,可皇兄却从未与本王计较过,就凭这一点,本王就再也不会做叫皇兄失望的事情。”
    左相惊诧地看着他,许久胡子一翘,有些不高兴地说:“老臣这话只说一次,殿下若是拒绝了,往后可莫要后悔。”
    陆季迟笑眯眯点头:“相爷也可以放心,今日相爷与本王说过的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左相盯着他。
    陆季迟也盯着他。
    两人努力用真诚的眼神望着对方,希望对方能感受到自己的诚意。然而没坚持一会儿,就不约而同地移开了眼睛。
    被一个小老头儿(黄毛小子)这么深情款款地凝望着真是好恶心!
    “相爷今日来找本王,只是想跟本王说这些?”等那股恶心劲儿缓过去之后,陆季迟才又开口。
    换做别人也许真的有可能为了报恩而倒戈,可左相这种视清白为性命的老顽固,绝对不可能轻易变节。他刚才那番话,只怕是在替昭宁帝试探他,陆季迟心里门儿清,才不会被套路。
    左相却不知他身体里已经换了个芯,见他果真半点不动心,神色也没有任何破绽,顿时就有些相信他了——晋王脑子不是特别聪明,眼下又没人提醒他,应该看不出来自己是在试探他。当然就算看出了,就那他那素来拙劣的演技也不可能骗得过他这双阅人无数的眼睛,那么……他是真的想通了,不想再做那大逆不道之事了?
    见他看着自己不说话,陆季迟又笑了一下,“相爷有话大可直言。你该知道,本王若真有二心,之前大可配合幕后那人的计划,而不是百般阻挠。”
    这也是左相心中疑惑,并决定试探这破晋王一番的原因。当然,他想要道谢的心也是真的,陆婉妍到底是他最心爱的孩子,陆季迟救了她,他心里是真切感激他。因此沉默片刻后半,他终于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
    “既然如此,老臣就以此物作为谢礼,谢过殿下对小女的救命之恩吧。”
    ***
    左相说完那话之后就走了。
    陆季迟好奇地打开那信封一看,顿时就惊了。
    “去把门关上!”
    见他脸色凝重,魏一刀忙照做。
    “殿下,上头写了什么?”
    陆季迟没有回答,等看完里头所有的信件之后,方才拿起最上头那封递给魏一刀。
    然而……
    “好多字不认识,殿下给我念吧!”
    这么理直气壮的文盲真是头一回见。陆季迟嘴角抽了抽,激动的心情稍稍平复:“这里头装着的,都是孟春林亲笔所写的密信。”
    “密信?”魏一刀愣了一下,“给谁的啊?”
    “不知道,但孟春林称那家伙为主上,并且这些年来一直在帮他网罗人才,收买人心,”陆季迟翻了一页信纸,“文渊阁就是他的活动据点。”
    难怪孟春林私下行事这么张狂也没有人发现,原来文渊阁根本就不是一家普通的书肆!再一想孟婉妍的观书小屋里那条密道……陆季迟顿时就啧了一声。当时他只道孟春林是为了泡妞才这么大费周章,如今看来,那样的密道文渊阁里只怕处处都是。
    至于这位“主上”为什么要搞这么一出……
    拿起下面一张罗列着十多个名字的信纸,陆季迟顿时就笑了。
    这些都是被孟春林拉拢的人,里头大半都是朝中官员,其中一个还身居要职……很显然,有人正在闷声作大死。
    而且其中某封信上孟春林还提到了孙先生,语气非常熟稔。虽然他没有明确指出孙先生和他们的关系,但孟春林背后这位“主上”应该就是暗中撺掇原主谋反的人没错了,还有越王妃,应该也是他的人。
    至于越王妃和孟春林明明是一伙儿的,为什么孟春林却不顾她的计划,要杀孟婉妍灭口,陆季迟琢磨了一下,觉得逼孟婉妍勾引原主的事儿,越王妃和那位“主上”可能并没有让孟春林知道——都说温柔乡英雄冢,孟春林毕竟和孟婉妍有那一层关系,万一知道他们的计划后心里不舍,生出什么事端来怎么办?反正没有他的配合计划也能顺利展开,所以很有可能他们就没有告诉他。
    不过这只是他的猜想,这里头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发现文渊阁意外被毁之后那些人又会采取什么行动,陆季迟已经不关心了,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拿着这些密信去跟昭宁帝坦白投诚,然后把这些破事儿全丢给他去处理哈哈哈!
    “可陛下会相信咱们吗?”魏一刀还记着陆季迟之前的话,见他说着就起身往皇宫跑,忙跟了上去。
    “放心吧,这些证据拿来当投名状分量很足了。皇兄就算不会马上相信本王的忠心,也不会再一个不耐烦就咔嚓掉我们了。”越王妃那边迟迟没有进展,他还以为短时间内没办法打消昭宁帝对自己的杀心了,没想到左相居然送了他这么大一份谢礼!陆季迟简直恨不得抱住那小老头儿亲一口——真是没白救他闺女啊!
    ***
    “皇兄!”
    远远就听见熊弟弟兴奋的叫声,昭宁帝合上手里的奏折,笑着对秦铮说:“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秦铮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臣先到后面避一避?”
    “不必,”昭宁帝笑眯眯地说,“陪朕一起看看他在开心什么。”
    本以为熊弟弟是以退为进想要搞事情,没想竟然猜错了,陛下这心里正惊讶好奇着呢。秦铮也差不多,这些天他一直派人盯着陆季迟,陆季迟做了什么他差不多都知道,只是却想不明白他的用意,或者说是明白的,但是不怎么相信——曾经的晋王实在留下了太多黑历史。
    “启禀陛下,晋王殿下求见。”
    “让他进来。”
    “皇兄!”面容英俊的少年快步跑进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喜色,“臣弟有要事向皇兄禀报!”
    昭宁帝笑眯眯的看着他:“什么事儿这么高兴?慢慢说。”
    “是……”忽然发现秦铮也在,陆季迟有些迟疑。
    “阿铮是自己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昭宁帝都这么说了,陆季迟自然不会再犹豫,把怀里的信封拿出来他跟前一递,神色飞扬地说:“臣弟这回立了个大功,皇兄可得好好奖赏我!”
    大功?昭宁帝眉眼微动,接过信封打开一看,懒懒倚在龙椅里的身子顿时就直起来了。
    第33章
    “这些东西, 阿迟是从何处得来?”
    哪怕心里已经震怒, 年轻的帝王面上也仍是春风和煦,只是一双总是蕴藏着笑意的眼睛,却陡然比往日冰冷了几分。
    帝王的威压无形而强大,虽然知道看在这些密信的份上, 这便宜哥哥不会再随随便便宰了自己, 可陆季迟头皮还是忍不住发麻。不过发麻归发麻, 面上却不能露怯,他抬了抬下巴,骄傲又得意地说:“就昨天晚上文渊阁起火,臣弟的手下冲进去救人时发现的!臣弟也已经核验过了,这上头的笔迹确实是孟春林那王八蛋的!皇兄赶紧下旨彻查文渊阁和那个姓孟的吧, 他背后肯定是条大鱼!”
    发现了这么重要的罪证却没有直接上交, 而是留着送人了, 这要叫昭宁帝知道,左相肯定得倒霉。怎么说老头儿也是帮了他一个大忙,陆季迟自然不会坑他。
    “文渊阁起火的事情朕已经听说了,只是……”昭宁帝意味不明挑眉, “那时文渊阁似乎已经打烊了吧,阿迟的手下去那里做什么?”
    陆季迟心头微紧,收起笑容露出些许郁闷的神色:“这事儿说来话就长了……”
    “不着急,慢慢说。”不等他说完昭宁帝就偏头对秦铮道, “帮阿迟搬张椅子过来。”
    秦铮看了陆季迟一眼, 照做。
    “事情要从安国公寿宴那天, 臣弟意外落水开始说起……”
    进宫的路上陆季迟已经把所有该说的话都仔细整理了一边,这会儿便沿着时间线,把自己是怎么发现那日落水不是意外,又为什么要去接近孟婉妍等等前因后果详细地解释了一遍。不过他没有提到姜姮,只说意外闻到孟婉妍身上的香气才会认出她——虽然说出姜姮能让昭宁帝更相信他,但姜姮帮过他,他不想把她牵扯到这些事情里来,免得给她带去不必要的麻烦。
    少年的表述流畅,表情也是该气愤时气愤,该郁闷时郁闷,看不出任何异常,昭宁帝静听不语,微微下垂的双眼像是一汪漆黑的深潭,看不出任何情绪。
    “……事情就是这样了,臣弟本来想先把那个幕后之人揪出来,之后再请皇兄处置的,没想到阴差阳错地发现了这么重要的线索,这才等不及地来了。”终于说完了,陆季迟暗暗松了口气,又仔细回想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这才抬头看向昭宁帝,“孟婉妍火烧文渊阁的事情发生得这么突然,那些人肯定没有想到,皇兄赶紧派人去蹲守吧,肯定能有所发现!”
    昭宁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半晌,眉眼微松地笑了一下:“知道了。只是……受了这么大的委屈,阿迟怎么不早点告诉朕?”
    陆季迟心说拉倒吧,早点告诉你你会信?面上却是抿了一下唇,有些别扭地看了他一眼:“皇兄国事繁忙,没有确切的证据,臣弟不敢随便打扰皇兄。且臣弟从前听信谗言,遭人利用,做了……做了许多不懂事的事儿,臣弟也怕……怕皇兄不相信我。”
    他这般坦白,就叫昭宁帝心下微微一动,再看少年眉目清朗,不复往日阴郁,顿时就觉得顺眼了不少,从前盘旋在心底的杀意也淡了许多。
    这真是一件神奇的事情,要知道从前陛下看见熊弟弟,十次有九次都想抽他甚至直接送他去死的。
    见这便宜哥哥看着自己不说话,陆季迟心下有些紧张,果断丢给他一个委屈又倔强,还带了点小心翼翼的眼神:“臣弟自知有错,不敢奢求皇兄马上信我,只是来日方长,我定会用实际行动证明给皇兄看的!”
    昭宁帝顿时就觉得,这弟弟怕是要成精了。
    瞧这表情这神态,莫名叫人觉得心软不说,竟还让人生出了一种不相信他就是罪过的感觉。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有些不对,但眼前这少年脸还是那张脸,人还是那个人,为人处世上虽然变化不少,却也没有异常出格……
    昭宁帝心下微顿,半晌方才缓缓一笑:“你能这么想,朕很高兴。好了,快去寿宁宫陪母后用膳吧,她怕是已经备好饭菜等你了。”
    少年先是一愣,待反应过来,顿时倒退一步干笑道:“那个,进宫前齐彦约臣弟吃饭,臣弟以及答应了,所以今天怕只能去给母后请个安,然后……”
    “母后重要还是齐彦重要?”
    “……当然是母后重要,”陆季迟不死心地挣扎道,“只是皇兄一直教导臣弟做人要守信用……”
    昭宁帝:“朕不记得朕教过你这个。”
    陆季迟:“……”
    见熊弟弟不敢置信地瞪着自己,一副哑口无言的样子,昭宁帝心情忽然好了不少,他轻笑一声,慢悠悠道:“行了,快去吧,别叫母后久等。”
    “……哦。”
    看着少年挣扎失败,垂头丧气离开的背影,昭宁帝眼中忍不住露出了几分真切的笑意:“你怎么看?”
    一旁一直没吭声的秦铮看了他一眼,公允地说:“就方才的表现与说辞来说,不像作假。”
    “是啊,看着比过去讨喜了许多,叫朕都生不出杀他的心来了。”昭宁帝拿起那几封密信翻了翻,笑了一下说,“罢了,再看看吧。”
    这就是暂时不杀,继续观察的意思。秦铮意会,转而看向那几封密信:“晋王方才说,威胁孟婉妍勾引他的人是……”
    昭宁帝手中动作一顿,笑容猛然淡了几分:“这事儿……你亲自去查。”
    秦铮一顿:“是。”
    ***
    虽然没有明确表态,但昭宁帝让他去陪太后吃饭,这就说明他已经暂时放下了对他的杀心。
    陆季迟长长地松了口气,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以后只用努力刷这便宜哥哥的好感就可以了,再遇到阴谋诡计什么的也可以大方告状,不必再自己费脑……
    幸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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